云天廣場。

“……好。”

蒼掌門生生咽下涌上頭的一口腥，怒極而笑：“是我養出來的好弟子。”

“正邪不分，顛倒黑白，既然如此，我便全你！”

他猛一揮鞭，打神鞭遙遙在空中劃過一道彎折威凜的冷芒，直直向跪在階下的蔚韻婷。

“掌座別——”

“師妹！”

“天啊！”

“師姐——”

“蔚師姐！！”

無數人瞬間驚呼，霍肅猛地張開手臂，毫不猶豫擋在蔚韻婷面前，蔚韻婷哭著推他：“不！！師兄你走——”

那一鞭狠狠在霍肅肩膀，鮮瞬間破開襟，霍肅悶哼一聲，不避不讓，長鞭卻未收回，鞭尾越過他的寒怒的余勢仍沖向蔚韻婷

霍肅瞳孔驟，徒手就要去生生攥那鞭尾

“不——”

阿朝呼吸一，幾乎想沖上去為蔚師姐擋下這攻擊，而也幾乎是同時，覺到側男人同樣微變的氣息。

阿朝突然有點討厭自己和他認識這麼久、以至于這麼了解他，一下就能看出他的異樣。

覺得自己心態夠好了，但有那麼一刻，心里也有點酸酸的

——褚無咎多冷酷的心腸，卻也想沖上去，為蔚師姐擋下那一鞭的。

和他認識兩百年，有蠱“相思引”，有婚契，也純粹被他利用當工人呢，如果挨這一鞭，他都不一定會愿意為擋。

突然想到這些，阿朝泛起一點意。

到底還是個俗人，不管怎麼假裝沒關系，不管適應了多久，都還是忍不住有點難過。

悄悄深呼吸，眨眨眼睛，把眼底的酸抿回去。

自從師尊昏迷后，越來越多愁善了，這不好，得支棱起來，重新支棱起來！

褚無咎突然像是察覺到什麼，低頭看，阿朝已經趕偏頭，遮掩有點泛紅的眼角。

褚無咎敏銳覺得有些不對，他微微蹙眉，正想手把臉掰過來看看神，忽然聽見無數聲驚呼。

他神微冽，出到一半的手收回來，重新看向廣場。

廣場上，就在鞭尾甩過霍肅的手，要劃過蔚韻婷肩頭的時候，一陣狂風忽然席卷，森森魔氣怒吼咆哮。

一個高大的影從滾滾黑氣中倏然出現，他面目方正，濃眉深眼，高九尺，頭頂兩支魔角如羊角彎曲，是個極威武兇悍的青年，他堅實的手臂一把攬過蔚韻婷的腰，蔚韻婷踉蹌著跌青年的膛，鞭尾著手臂劃過，留下一道清晰的痕。

“婷兒！”殷威臉驟變，著急去看的傷口：“怎麼樣？”

“我沒事。”蔚韻婷臉蒼白，有些虛弱地咬著角，另一只手捂住手臂：“威哥你別急，我沒事。”

“這怎麼沒事！”殷威看著手臂的，然大怒：“你說你對不住昆侖，偏要來，我攔不住你，可你跪也跪了錯也認了，怎麼還能這打神鞭？這一鞭下去，是狠心要你的命！”

殷威猛地轉頭，虎目著階上的蒼掌門，怒吼：“你這老匹夫！真有膽量便來與我決一死戰，畏頭畏尾欺怕，只會仗著你們昆侖的威勢傷婷兒一個弱子，難道便是你們人族所謂的正道嗎？！”

蔚韻婷急喊：“威哥！”

蒼掌門看見霍肅蔚韻婷被打神鞭中，面頰，眼神浮出傷痛，但一見殷威現，眼中所有的不忍驟然冰封，化作冷酷的肅寒。

仙魔不兩立，這不是一句空話，這是正邪之爭、更是人族與妖魔的族屬之爭！注定必須有勝者與輸家，絕無所謂永世和平的可能。

蒼掌門冷笑：“是我昆侖養大的弟子，卻叛宗與妖魔為伍，敢鞭，我便敢鞭，我人族正道是非，不容你等妖魔置喙。”

殷威被激怒，魔紋攀住面龐，雙眼瞬間赤紅。

“你這老匹夫——”殷威的聲音漸漸染上魔的暴戾，他周魔氣如海嘯澎湃，不控制地滾向四面八方，眾人面驟變，云階上昆侖眾長老神一凜，紛紛祭出各自法，蒼掌門猛一拂袖，云天廣場周圍浩大的屏障升起，將滾滾魔氣擋住，他獨站正中手握打神鞭，巋然無懼，肅聲厲嘯：“爾若戰！那便戰！我昆侖萬年榮，便是今日盡數戰死于此，也絕不容爾等妖魔肆意妄為！”

霍肅單膝跪在地上，捂著被滲的肩頭，聞言肝膽俱震，仰頭大喝：“師尊！請您冷靜！絕不到如此境地！”

“師尊別這樣，殷威他只是魔種發作，他控制不住自己，但他本心絕無與昆侖開戰之意。”蔚韻婷也神容急切，擔憂了昆侖眾長老，見邊的殷威雙眼通紅就要往云階上去，不顧他滿魔氣擋在他面前，握住他的手，倏然落淚：“威哥，你冷靜下來，你看看我，我好好的，你別激，你冷靜下來。”

殷威看見落淚，渾一震，雙目赤紅終于褪去，神才漸漸清明起來。

“婷兒…”殷威抹了抹眼角的淚珠，把摟進懷中。

霍肅有些復雜著他們，半響移開眼，眉宇約有些落寞。

眾人也仰頭怔怔著那一對璧人，高大偉岸的魔君擁著裾翩躚的纖弱仙子，剛與，魔與仙，如垂死相依的鳥兒，這一刻看起來竟如此融洽溫馨。

阿朝也著他們，半響，終于轉過頭，看向褚無咎。

褚無咎微微仰首，負手在后，那雙有如云霧遮繞的眼眸，靜靜遙那相互依偎的兩人，目沉漠如海，捉不清。

察覺到的注視，他側過臉來，很從容地與對視，輕笑問：“看我做什麼？”

裝，裝。

阿朝鄙視他。

當沒看出之前的異樣嗎，還在這給裝模作樣，如果他敢大大方方跟說他暗蔚師姐還算他是條漢子。

不過阿朝并不打算和他掰扯這件事，和一個百無忌狡猾深沉的野心家談談真心是可笑的，尤其是從不被喜歡的那個人，拿著一道所謂的婚契當令箭來談，就更可笑了。

阿朝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現在關注的也不是這些。

“褚無咎。”阿朝指著遙遠天空中的魔君，突然問：“你想當第二個魔君嗎？”

褚無咎怔了一下，看著的目難得浮現出一些詫異。

褚無咎抬手像想一的頭發：“你問這做什麼。”

阿朝把他手拍下去，仍然直視著他的眼睛：“別轉移話題，你跟我說實話。”

的言行都表著自己的認真，前所未有的認真。

褚無咎靜靜了會兒，終于笑一下。

“好，我與你說實話。”褚無咎說：“當然。”

褚無咎目向高高佇立在所有人頭頂的魔君，輕嘆一聲氣：“阿朝，當世至尊者的威風，大丈夫一世，合該如此。”

他的語氣很輕，卻蔓延著一種而強大的，那種野心。

阿朝不向往當世至尊者的威風，的師尊貴為昆侖大長老，說來便是人族正道的至尊，好像多麼多麼威風，可不覺得，在師尊邊，只能看見師尊曾背負的巨石般的重負與責任

知道，褚無咎不會是第二個師尊，他們是截然不同的人，褚無咎沒有他師尊那樣和平泰的心，他更年輕，亦正亦邪，更野心而不可估量。

但只希一件事，褚無咎他不能做第二個師尊，也至不能當第二個魔君。

“褚無咎。”衡明朝看著他的眼睛，無比認真：“你記住，你是人，不是妖魔。”

褚無咎轉過頭來，看著。

他的神沉淡，有些詫異，有些審視和衡量，又像有些說不出的意味。

他久久凝視，好半響，終于還是笑起來。

“好。”褚無咎溫說：“你我當一個人，我自然是人。”

阿朝已經聽不出他是真心假意。

聽過他很多虛偽的話，以前都不當真，但希這一次，一定要是真的。

褚無咎負在后的手落下來，借著寬袖的遮掩，輕輕握住手指。

他的手掌干燥，指骨修長而清勁，握向手時的力道，約帶著一點試探。

他還在試探有沒有懷疑他什麼。

阿朝可以掙他，但沒有。

默默忍下了。

很難得、難得這樣而乖巧地接他。

褚無咎有些詫異地看著，幾乎是眼可見的速度，他的面龐變得和，眼中浮出一點碎般的真實的笑意。

“阿朝。”

褚無咎試探俯在邊，仍然沒有。

那一瞬間，褚無咎心里竟然冒出一種說不出的快活，一種突如其來的超乎他準備的快活。

這種快活，甚至一瞬填充他的腦海，他甚至還沒有意識到，像一頭極力開屏取悅伴歡心的公孔雀，斷然的承諾已經從嗓子生長出來、從角自然而然吐出來。

“阿朝，你放心。”他說：“我不會讓這些妖魔猖狂太久。”

話音未落，褚無咎神倏然一僵。

他沒想到，這樣的話會從自己里無意識冒出來。

他偶爾會對說些漂亮的話，或是惡劣逗弄，或是安、別有用意來達一些目的，他偶爾樂意哄弄，但不代表他愿意在自己毫無準備的況下說出這些近乎承諾的話。

阿朝卻完全沒察覺這些——反正他平時也這麼說話的，已經習慣了，也從不當真。

只是看著他，重重點了點頭。

他到底出人族，生長在人族的土地上，哪怕只為了他自己的利益，他也不可能真心向著妖魔的。

這點還是放心的。

褚無咎看著，眼神晦諱莫，半響終于慢慢笑起來，好似自然地略過剛才那一茬兒，牽著的手，昵地晃了晃。

阿朝被他晃得胳膊直冒皮疙瘩，看著倆相牽的手，心里默默腹誹，像倆這樣強行湊一對還要虛偽度日的未婚夫妻也是沒誰了吧。

“衡明朝！”

旁邊越秋秋突然攥住手臂，沒注意衡明朝和褚無咎說什麼，眼睛震驚著廣場，此刻倒吸一口氣：“你看！魔君竟然立誓了！”

阿朝便避開褚無咎的視線，順勢也向廣場。

和褚無咎說話那陣錯過發生了什麼，現在只遙遙見魔君殷威抱著蔚師姐，蔚師姐含淚說了什麼，殷威咬一咬牙，仰頭朝蒼掌門他們道：“我并非怕你們，但韻婷是你們昆侖養大的，念著你們，那我便記你們的，今日我殷威對天起誓，只要昆侖與人族諸宗開瑯琊境，取無患草解我危難，我殷威絕不主與你們人族為敵，此誓言，天地為證！”

言罷他咬破舌尖，竟生生出一滴心頭，漆黑的魔升天空，天邊驟然亮起一片霞，是天地誓。

“！！”

眾人完全不敢置信，呆呆著天空，隨即嘩然大喜。

天地誓，是天地作證，一旦違誓，即降天雷將違誓者劈得死道消！

連云階之上眾昆侖長老都面震驚，隨即忍不住出喜，蒼掌門目詫異，仰頭著天空的天地誓紋，一時也說不出話

——魔君殷威，竟然真的立誓了。

好半響，不知誰一聲嘆“當世雄豪，亦為佳人折腰啊”

眾人紛紛期待向云階上昆侖眾長老，蒼掌門默然不語，諸位長老面面相覷，低聲商量了幾句，最后越秋秋的師尊清微長老走出來，微微拱手，態度不卑不從容冷靜，語氣卻緩和下來：“既然魔君有此誠意，我們昆侖也并非不講理，此事事關重大，我們會慎重考慮。”

殷威重重哼一聲，說：“我是為婷兒，你們記著，這份和平是韻婷苦心謀來的，你們人族都當記的恩！”

蔚韻婷臉頰染上薄紅，很不好意思地輕拍他一下，對著昆侖眾長老深深躬拱手：“師尊，諸位長老，韻婷不孝，無祈求任何寬恕，只是開瑯琊境之事，請您們務必慎重考慮，為蒼生，為太平…”字字真意切，說到最后，已經忍不住哽咽。

昆侖眾人不語，只是許多人約出容之。

殷威憐地握住肩頭，蔚韻婷順著他的支撐站起來，含淚深深了蒼掌門一眼，過去扶起霍肅，殷威跟著過去，居高臨下冷冷一眼那被蔚韻婷攙扶的霍肅，難得沒說什麼，猛一拂袖，魔氣升騰，幾人影倏然消失不見。

魔氣散開，凝固的氣氛漸漸松緩。

眾人好半天沒回過神。

大家怔怔站在原地，忍不住面面相覷，只覺將要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