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立天地誓，愿意與人族秋毫無犯，這無疑是當今最撼的一件大事。

魔君一走，蒼掌門與昆侖眾長老匆匆離開，顯然是要飛信其余正道大宗共同商議，云天廣場前的眾人無事可看，就漸漸散去了。

隨著眾人的散去，可以想見今日的盛況將會迅速被傳回諸宗氏族，傳遍乾坤界大街小巷，為所有人熱議討論。

褚無咎也該走了，他居然還沒演夠，親昵握著衡明朝的手：“阿朝，你送我。”

阿朝心里不免嘆，瞧瞧，怪不得人家能做大事，這也太敬業了吧。

能怎麼辦，現在他很重要，還得指褚無咎好好搞事扳倒魔君呢，不能得罪他，也不知道他裝模作樣是要搞什麼，但他要演恩，只好配合他。

阿朝忍著想手的沖，點點頭，看一眼邊還呆呆站在那里著廣場的越秋秋，轉送褚無咎去。

走下山路，兩邊山崖有一道溪流蜿蜒而下，溪水潺潺清澈，微涼的清風徐徐吹過面頰，很是閑適。

褚無咎牽著衡明朝的手，好像親昵繾綣的人一樣，慢悠悠往下走，呂總管褚毅與眾褚氏衛遠遠跟在后面，不打擾主夫婦的私語。

走著走著，褚無咎扭頭看向阿朝：“我看你那師妹給你幾把陣旗。”

阿朝一直忍著手的沖，聞言回過神，點頭：“是我今天早晨在百寶閣買的陣法，好幾把陣旗落下了，是幫我撿好了還給我。”

褚無咎聽了，忽而笑：“連陣旗都丟了，你便這麼急著見我。”

阿朝心里呸他，自作多！

但沒法說是藏了師尊、擔心有人接近府發現端倪，只能像往常一樣擺爛冷漠臉：“呵呵。”

褚無咎卻笑意更濃，他的笑容帶著一點自矜，但那種自矜卻毫不令人討厭，像風華絕代的名伶佳人，理所當然的矜持滲著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撥，便讓人莫名臉熱。

他以一種狎|昵而篤定的語氣，低低笑：“我就知道，你心里極了我。”

這是他今日第二次說這句話。

阿朝心里呸他一臉唾沫。

個蛋，個蛋蛋！

阿朝忍住頂他一腦殼的沖，有一搭沒一搭敷衍和他說話，在分別的時候，才終于說：“褚無咎。”

褚無咎頓住腳，回。

他態頎長，儒衫絨裘，青簪墨發，那雙如含云霧的眼眸微微垂斂、靜靜著，是什麼筆墨都描摹不出的風流瑰。

曾有一樁至今為人津津樂道的軼事，是那年他去庭湖參宴，庭湖沉落百年的澄明石竟在他到的那一刻從湖底緩緩升起，云月回雪，卻又有燦朝霞，是極奇異又的盛景，當時萬佛剎的主持在座，嘆一聲“謫仙人也”，好事者自此稱呼他一聲“謫仙君”

這樣一個青年，是的未婚夫婿。

“…也沒什麼事。”阿朝說：“我只是提醒你一聲，你有空記得多留意一下，有沒有能解‘相思引’的解藥。”

“相思引”是世上最神的蠱。

它的神，在于它的罕見，更在于它從未有書面記載過解藥——仿佛只有母蠱死子蠱亡，或者子蠱死去才算罷休。

當年猝不及防被褚無咎喂下母蠱，稀里糊涂被種下“相思引”，差點給師尊衡玄衍氣瘋了。

師尊寬和，但當昆侖大長老的，也不會是個心慈手的人，衡玄衍第一個念頭，就是直接殺了褚無咎。

但阿朝不答應。

那時正是腦最上頭的時候，自以為和褚無咎比金堅，怎麼能舍得，啪嗒跪在地上抱著師尊的哭，大江崩瀉，水漫金山，給師尊生生哭得沒脾氣了，才留住褚無咎一條命。

但師尊也要求，絕不再想關于蠱解藥的事，

阿朝知道，師尊心里一直記著褚無咎做過的事，是因為蠱的子母蠱特殊注定褚無咎不可能傷害、只會保護，所以師尊才勉強留著褚無咎的命，但們一旦解除蠱，褚無咎沒了作用……他是這樣一個沉鷙又詭譎的、一個年輕又不可琢磨的變數，師尊慣來不喜他、未必沒有殺他一了百了的決斷。

所以阿朝平日安靜如，在師尊面前絕不敢提一句解藥的事。

但如今，的師尊昏迷了，不必擔心褚無咎丟了命，他也沒有了顧忌，兩個人的“相思引”，總算可以找找有什麼能解除的法子，讓們倆都能輕松。

褚無咎像微微一怔，估量地著：“怎麼突然想起這個？”

阿朝：“你找不找，反正潛伏在魔君那邊，萬一子母蠱分離太久，死掉的又不是我。”

褚無咎一下被逗笑了。

阿朝發現他真的很聽自己說這些話，他大概很迷他、像個傻子一樣被他隨意縱的覺。

“好。”褚無咎眉眼舒展，溫了的鬢角：“阿朝，你乖乖的，等我回來。”

阿朝終于能拍開他的手：“拜拜！”

褚無咎垂眸看著一臉不耐煩，說話時小小的瓣張開，細潤，忽然很想吻。

等他意識到這個念頭，眼中的笑意又很快淡下來。

現在不是在私臥榻間，他的蠱也剛剛緩解過，他本不該再被影響，他還有許多正事該做，可當他看著，就像立時變一頭畜.生，腦子里只有那些難耐求的.念。

相思引，相思引。

真像條狗鏈子，栓在他脖子上。

褚無咎眼神慢慢冷漠下來，看了看，轉走了。

阿朝一無所覺，看著褚無咎在褚氏衛的簇擁下走遠。

在山門前站了好一會兒，微微低頭，轉過，慢慢往回走。

長生珠覺的緒很低落，問：“你在不高興嗎？”

阿朝搖頭；“我沒有不高興。”

但只是，也沒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事。

阿朝本想直接回滄川峰去，可沿著山路沒走多遠，竟然遇見了越秋秋。

越秋秋等在回去的路上，沒有那群小姐妹簇擁著，一個人孤零零站在樹邊，低頭用鞭子撥弄樹枝。

聽見聲音，越秋秋抬起頭，看了一眼，有點酸溜溜：“送你的未婚夫回來了。”

“嗯。”阿朝看站在那里，像是在等自己的樣子：“你在等我嗎？”

越秋秋蠕了幾下，居然難得沒有怪氣。

低著頭，看著樹叢邊被得七八糟的草，突然說：“我一直覺得，仙魔不兩立是理所當然的道理。”

“從小師尊、山門就是這麼教導我們的，告訴我們要斬妖除魔，要守住妖魔界與乾坤界的封，不準妖魔破封而出，為此我們時常要與妖魔作戰，百年打千年打，甚至有綿延數萬年的仙魔大戰。”

“可我今天聽了蔚師姐的話，我突然覺得，蔚師姐說的也有道理啊！”

越秋秋低聲說，帶著一種難以想通的困：“我們為什麼要打仗？為什麼非要與妖魔不死不休？它們妖魔想離開貧瘠荒蕪的妖魔界、想來明而靈氣充足的乾坤界生活，這也沒什麼不對，它們在妖魔界資源貧瘠，所以只能彼此廝殺求生，窮兇極惡，但如果它們來了乾坤界，它們就不需要那麼殘暴了，乾坤界這麼大，我們完全可以劃分一塊地方讓給妖魔，也沒有損失什麼，它們也滿足了，以后就不會再想著侵吞我們——”

阿朝突然輕聲說：“它們是不會滿足的。”

越秋秋愣住，抬頭看。

“壑是難填的。”

阿朝說：“師尊曾與我說，魔之所以為魔，妖之所以為妖，是因為它們與我們人族終究是不一樣的。”

“我小時候生活在凡界，我在那里的書中讀過一句話，‘非我族類，其心必誅’。”阿朝垂眸：“世上永遠不會有完全的和平，因為每一個生靈都是有族屬的。我們是人族，是昆侖弟子，修習法，吃食飲水，生活在乾坤界；而妖魔就是妖魔，以以殺戮為食，生活在妖魔界，我們兩個族屬總是要有勝負、有高低的。即使今日有和平，也只是短暫的和平，是我們因為實力不濟退讓換來的和平、是讓它們破出自己的妖魔界進了我們的乾坤界換來的和平，它們現在也許會滿足，但來日它們總還會想要更大的疆域、更沃的靈氣。”

“如今的殷威魔君會因為蔚師姐而愿意與人族和平。”阿朝深吸一口氣：“但千年萬年以后的下一代魔君呢？下下一代魔君呢？到那個時候，我們抵擋妖魔的兩界屏障都沒有了，妖魔在乾坤界變得更強盛，而我們如果更虛弱，那時就沒有和平了，這場族屬之爭，我們人族就落敗了，我們的后代，就只能在黑暗的影中、從此仰妖魔鼻息而活了。”

越秋秋呆住了。

從來沒聽過衡明朝說這麼多話，還是說的這麼深刻的話。

“你…你……”越秋秋結：“你、你怎麼想到…這些的？”

阿朝像是從某種恍惚狀態中驚醒，抬頭看著，笑了笑：“是我師尊告訴我的。”

“原來是滄川劍尊……”越秋秋恍然大悟，可剛說出幾個字，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滄川劍尊，正是隕落在仙魔大戰的戰場上。

昆侖、人族正道那麼多代先輩為了阻止妖魔破而犧牲，衡明朝的師尊甚至為了斬殺先一代魔尊而死，如果如今就讓妖魔這麼輕易破而出，進乾坤界，換來這所謂的一時和平，那麼那樣多先輩的犧牲，又算什麼？

越秋秋看著衡明朝清澈的目，心里突然一揪，生出一種無法形容的愧疚，囁嚅：“對不起，我……”

阿朝知道在想什麼，搖了搖頭：“沒關系，蔚師姐說得其實也有道理，的想法是很好的，我師尊告訴過我，任何一場戰.役，從不是為了打.仗而打.仗，而是為了更長遠的和平，所以如果真的有人族與妖魔和平共的辦法，能從此以后再無紛爭，他們也會很高興的。”

說話時語氣輕和，眼睛彎彎，看不出任何悲戚。

可不知怎麼的，越秋秋心里卻更難了。

囁嚅著，說不出話。

“天不早，我回去啦。”阿朝向擺擺手，笑一笑，轉向滄川峰去了。

越秋秋看著的背影遠去，化作一個小小的影子，越來越遠飛向天邊一座如劍撞云巔的高峰。

越秋秋知道，那是滄川峰，是昆侖最遙遠的一座山峰。

滄川劍尊是昆侖大長老，威四海，震懾八方，座下卻沒有徒子徒孫群，他平生只收了一個徒弟，是唯一一個弟子。

滄川劍尊隕落了，那座山峰就只剩衡明朝一個人。

只剩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