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肅猛地扭頭，看見蔚韻婷過門檻往這邊來：“師妹，你怎麼來了。”

褚無咎看著霍肅立刻站起來大步迎上去，他側臉過去，淺藍流袖的人剛過門邊，就被俊高大的青年扶住，兩人離得極近，一個雙目盈盈仰頭，一個滿目低頭，郎才貌，神仙眷般的一對。

“我聽說你與威哥起了爭執。”蔚韻婷著急：“師兄你——”

正要說什麼，就看見不遠的褚無咎，沒想有外人也在，聲音一下停住。

褚無咎站起來，微微向頷首：“蔚小姐。”

蔚韻婷一頓，隨即淺淺一笑：“褚主。”

蔚韻婷與褚無咎只見過幾次，當年們昆侖弟子下山游歷，去到褚氏所在的雍州姑臧主都，發生了什麼也不知，只知道后來師妹衡明朝就與他共同種了“相思引”蠱，衡師伯認下了這樁婚事，頗費了一番心思，將褚無咎從褚氏庶子扶持了褚氏主，當年訂婚契典在昆侖辦了很大一場，鬧得聲勢浩大，始終有些印象。

蔚韻婷見自己焦急的儀態被外人瞧見，約不好意思，面頰敷上一層薄，微微屈膝行一禮，弱柳扶風的端雅：“我來得匆忙，主見笑了。”

“蔚小姐客套了。”褚無咎淡淡拱手，態度不遠不近，有一種恰到好的清華風度，他適時對霍肅道：“家里還有事，我便先回去了。”

霍肅點頭。

褚無咎又向蔚韻婷微微點頭，便走出去了。

蔚韻婷見他舉止清冷溫和，進退有禮有度，與想象中曾一躍云端的卑弱庶子并不相同，不由多一眼他的背影：“這位褚主來此何意？”

霍肅：“他也請纓進瑯琊境。”

蔚韻婷猛地看向他：“也？”

“我也會進。”霍肅看著的眼睛，沉聲說：“師妹，瑯琊境，我必定要進的。”

“…”蔚韻婷著他，輕，眼眶漸漸滲出晶瑩。

“那我也去。”蔚韻婷堅定說：“瑯琊境，我也去。”

霍肅一震。

褚無咎走到門邊，略側過余，瞥見兩人靠得愈近，彼此雙目對視，神容復雜，低聲輕語，苦命鴛鴦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要擁抱在一起。

褚毅下意識看一眼前面主君的神，主君步履毫不，像什麼也沒看見一樣往外走。

褚毅的心暗暗一提，走出妖魔宮闕的宮門，褚氏的龍輦架早已等候在門外，褚毅恭彎腰，看著褚無咎踩著玉階坐上車，他自己才翻上馬，手一揮，眾衛軍勒馬護送著儀仗浩浩回靈犀別苑去。

輦架里一直沒傳出聲音。

而不發，反而更讓人恐懼。

褚毅愈發繃著神。

一路無話，到了靈犀別苑，早有褚氏域下俗世各州州府家族的家主臣屬們在會堂等候，褚無咎邁進書房，坐在桌案后的寬圈大椅上，侍們垂首魚列而端上茶水和洗漱的盆香巾，又有小監事們輕手輕腳呈送上來一摞摞各地的奏章。

褚無咎沒人侍奉，彎去洗手，修長白皙的指尖在水里浸了浸，便出來，水珠淅淅瀝瀝落下去，他出香巾，不不慢著每一手指的水痕。

書房跪的跪進的進，卻一聲雜響也無，所有人屏氣凝神，腳步聲都輕得不能再輕。

褚無咎凈過手，侍捧著水盆退下，正有仆從送來今日別苑后園新摘的花，取最麗珍奇的品類，每日簇一捧放在素瓶中，趁著最鮮時供主君賞玩。

今日有一株迎牡丹，萬平原靠近妖魔界的通道，這邊氣候遠比中原地帶寒冷，花開得也慢，這是靈犀別苑今年新開的第一株牡丹，還是這邊特產的品種，是極好的兆頭，花.房連忙小心翼翼摘下來，送來與主君賞玩。

褚無咎像有一點興趣，撥弄著花團，花.房還特意在花瓣灑了靈水仿造珠，于是花枝看著更鮮妍，昂首盛瓣，滴。

賞玩著，褚無咎忽然輕笑一聲，對褚毅說：“你說，這些山門的師兄與師妹，是不是世上最難舍難分的羈絆？”

褚毅心頭滲出不盡寒意。

他不敢不說話，低頭低聲回答：“仙門生活境況與我等世俗氏族不同，蔚小姐與霍公子是師兄妹，自一起長大，形同孿親兄妹，自然親。”

褚無咎笑起來：“能想出這麼一個解釋，你也是辛苦，是不是一路盡在琢磨了。”

褚毅額角覆滿冷汗，毫不猶豫單膝跪下：“卑職不敢。”

褚無咎輕輕著花枝，像極憐，手掌溫包住花團，修長指尖慢慢用力，飽滿的花團一點點碾碎渣。

“名花順麗，也多啊。”他輕輕嘆一聲：“大概世上所有名貴的東西，都得爭才能得來。”

書房里的空氣都像是凝固了，眾人紛紛跪下，伏在地上也不敢求饒，屏著呼吸心驚膽戰。

“主子！”

外面傳來呂總管的聲音：“奴才回來了。”

褚毅形驟然暗松，他記得呂總管是去昆侖，往夫人那里送東西去。

回來的正是時候！

褚無咎沒有說話，手卻停在那里，褚毅見弦知音，主去拉開半邊門，呂總管快步走進來，跪著向褚無咎：“問主子安。”

呂總管一進來便察覺氣氛不對，滿屋人低眉順眼噤若寒蟬，褚毅肅著臉眼觀鼻鼻觀心，案桌后主子靠坐在圈椅里，把玩著株碎了大半的半垂牡丹，神淡淡。

呂總管心頭一跳，見褚無咎沒開口，暗自吞了唾沫，小心翼翼接著說：“奴才往夫人那里去，那春碧玉戒指與幾套陣法，夫人都收下了。”

褚無咎松開手，任那可憐的牡丹花耷拉下去，他漫不經心捻著指腹殘存的花，終于開口：“收了，倒沒砸你臉上？”

“這哪兒能啊。”呂總管連忙笑道：“夫人喜歡的很，東西全收下了，還奴才帶話回來，說知道主子辛苦，您記得休息，多注意呢。”

褚毅清晰覺到凝固的氣氛松緩下來。

他稍微抬起視線，看見坐在上位的主君，主君神并不見和，甚至褪去了淺淺琢磨不的笑弧，比剛才更顯冷漠，但褚毅卻覺得，這時候的主君仿佛才像一個人，一個不那麼讓人恐懼的真實的活人。

褚無咎淡淡道：“能說這些好話，別是你磨泡求著說的。”

“主子明鑒，夫人不想說的話，給奴才十個膽子，奴才也編不出來啊。”呂總管覷著他臉，并不害怕，反而奉承道：“奴才大膽說，夫人心腸，是刀子、豆腐心，便是平日上不說，心里也是最惦念主子的。”

褚無咎不置可否，眉宇卻漸漸舒展。

呂總管又說：“咱這別苑的迎牡丹別沒有，極好，夫人慣來喜歡花草，不如下次送幾株過去。”

褚無咎像是被提醒了，瞥一眼那已經蔫垂的牡丹，被他碾壞了大半，無打采的，他頓了頓，說：“再過些時候吧，等多開幾株，你挑些好的送去。”

呂總管便知主子是嫌這牡丹不夠好，不比往日的奇珍異寶貴重麗，送去與夫人顯不夠面，他心里有了數，恭聲道：“是，奴才記著了。”

褚無咎便不再說什麼，抬抬手示意他起來，呂總管站起來，到旁邊殷勤侍奉茶水，褚毅這才低聲稟告：“主君，各州府的主事已經在旁院等著，可他們進來？”

褚無咎神容清淡，有一種若然從容的慵懶，從呂總管手中接過茶杯，抬起茶蓋抿一下，才慢慢說：“他們來吧。”

“是”褚毅抱一抱拳，轉快步出去。

走出門時，褚毅深呼吸，不知怎麼想的，莫名轉頭看了一眼。

他看見呂忠欠著，繪聲繪與主君描述去滄川峰的見聞，說滄川峰的花草又開得多麼好，夫人穿的什麼裳、做的什麼打扮，又說夫人比起天才地寶更喜歡靈，與他說話時懷里還抱著只小蛇，主君若是再選些靈巧可的小送過去，夫人必定千萬般的喜……

主君喝著茶，并不說話，瞧著置若罔聞的模樣，卻任由呂忠絮絮念念，把那幾句話翻來覆去說，也沒讓他閉退下。

褚毅搖了搖頭，快步下階去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