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師姐！”

“衡師姐衡師姐！霍師兄蔚師姐你一會兒過去——”

車簾被掀開, 一個小師妹探頭進來，就看見明朝怔怔著窗外，好奇問：“怎麼了, 衡師姐看見了什麼？”

“啊……哦…沒…”

明朝呆呆回過神。

“只是…看見了一個很好的人。”

再向窗外, 車駛過秋梨膏糖的攤位，那年的影已經不見了。

明朝不知為什麼, 心里有一點說不出的悵惘。

小腦袋重新搭回手臂，在心里忍不住悄悄想，剛才要是快一點跑下去……能問問他的名字, 就好了。

——

明朝坐在宴席上，聽著上面源源不絕的往來逢迎聲，屁忍不住挪了挪。

這是在一場褚氏的宴席上，各種酒盞錯和寒暄聲, 聽得明朝幾乎要打瞌睡。

旁邊的蔚師姐轉過頭，看了一眼，莞爾道：“坐不住了？”

明朝有點害。

蔚師姐是掌門師叔的二弟子，是們昆侖弟子大家悄悄投票公認的最溫最喜歡的師姐, 年紀也很輕，穿著一淺藍披薄紗衫，烏發清黑, 腰間別著一把湛亮而和的瓊華劍，無論坐多久，也不會不耐煩，更不會像明朝這種沒出息的悄咪懶，永遠是亭亭跪坐在那里, 整個人如一柄瑤琴端莊又麗。

明朝心虛, 小聲發出鼻音：“嗯…”

蔚師姐笑著搖搖頭, 正想說什麼，忽聽一聲脆，一只鳥兒猝然落在的案桌上，打翻了一只湯碗。

蔚師姐輕驚一聲，明朝趕挪過去，看見是一只通羽灰黑的小鳥，不過掌大小，看著蓬松可，卻有一張頗獨特的尖尖長長的彎喙，不知道是不是被風刮了方向，正好落在蔚師姐的桌上，又打翻了湯碗，油膩的熱湯灑了它一，污了它的絨，看著可憐極了。

蔚師姐愣了一下，憐惜說：“這小東西，真是可憐。”

明朝同地點點頭，也不嫌臟，挽起袖子把它從湯碗里撈起來，捧在手心，鳥兒一聲輕，又想往蔚師姐那里飛。

它要是一只干凈的小灰雀那當然是個很可的場景，可它現在一油湯，羽了，滴滴答答，往冰清高華的蔚師姐懷里撲，簡直無異于耍流氓。

蔚師姐低低驚呼一聲，不自覺往后避讓，明朝眼看著它要弄臟蔚師姐干凈漂亮的裳，急了“噯噯”兩聲，一狠心一閉眼，一個熊抱把小灰鳥按在自己懷里。

“嘶”

小灰鳥的尖喙劃過手心，刮出一道口。

“明朝師妹！”

明朝看著自己手心滲的傷口，又看著自己口被油漬染的一大片，很沒有脾氣。

小灰鳥被按在懷里，像是被嚇住了，一時沒有再掙扎，抬頭瞅了瞅，抖抖蓬松的絨，竟在懷里乖巧了。

明朝向來喜歡小，看它瑟瑟乖乖在自己懷里，也生不起氣，好在一直很糙，傷口不深，服也是普通的宗門道袍，趕快跑回去換一就算了。

“你這孩子，怎麼還把它往懷里抱，快把它放下。”

蔚師姐連忙拿出帕子給，明朝乖乖給了幾下，怕自己上的油污再沾到蔚師姐，趕說：“師姐師姐我不了，我想回去換服。”

蔚師姐想想也是，趕側那邊霍肅：“師兄。”

霍師兄剛應付完一套酒辭，聽了蔚韻婷說話，轉過頭來，便看見明朝。

明朝道袍前一片湯水，領口掛著一只瑟瑟發抖的絨鳥，眼瞅著他們。

“不知哪兒跑來只雀鳥，打翻了湯碗，倒師妹為我擋災了。”

蔚師姐歉疚說著，明朝趕用力搖頭，一個勁兒說沒有沒有，看著蔚師姐的眼睛都是亮晶晶。

十來歲的年紀，正是對麗事最懵懂憧憬的時候，在明朝們這些小師弟妹心里，蔚師姐就像話本里的仙子，那麼清華絕麗、溫無瑕，能保護蔚師姐，就像守護公主的戰士一樣，是超級值得驕傲的事。

霍肅問：“有沒有傷？”

明朝不想讓蔚師姐難過，握拳掩住手心的小口子，連忙搖頭：“沒，就是服臟了。”

只是弄臟服，霍肅便不大放心上，拿出昆侖弟子住的客房令牌給，說：“你先回去吧，晚上還有另一場大宴，那時候不能走。”

蔚師姐也溫囑咐：“快回去換服，休息一會兒。”

明朝眼睛亮亮的，忙不迭點頭，把小灰雀抱在懷里，悄悄從宴席后退出去。

一出庭院，鼎沸的人聲瞬間小了大半，明朝深深吐出一口氣，歡快一蹦一跳往外跑。

雖然和悉的人很話嘮，在外面就變得有點社恐了，最應付不來這些寒暄際，是坐在那里都忍不住腳趾頭摳地，好不容易找到機會，當然是撒丫子溜掉啦！

在路上正好經過一個小池子，就蹲池邊給小鳥洗了洗翅膀，把它上的油湯洗掉，又把絨干…做這些事的時候，小灰雀乖多了，被拉開羽洗涮也不掙扎，一直歪著頭看。

明朝哼著小調給它洗洗刷刷，無意間瞅它一眼，看見它的鳥瞳深黑無比，哪怕對著，也反不出一點亮，某一時刻，那黑旋轉出渾濁的紅，倏然有種說不出的骨悚然。

明朝愣了一下，懷疑自己看錯了，又去仔細看它，對上它漆黑的眼睛，歪著腦袋茫然無神地看著，哪有半點。

果然是看錯了。

明朝拍拍自己腦袋，立刻嘶了聲，是忘了自己手心還有傷口，攤開自己掌心看了看，那道痕竟然還沒有愈合，明朝吹了吹，屈起手指輕輕敲小灰雀的腦袋：“你瞧給我咬的，敲敲你。”

那力道說是敲，本就是。

小灰雀眼中迅速閃過一道紅，它遲疑一下，終究還是試探般的蹭向溫暖細的手掌，地瞇起眼睛。

明朝給小灰雀洗干凈干凈，小灰雀抖了抖羽，遲疑一下，還是飛起來，尖長的鳥喙揪著角拽了拽，往前飛。

明朝不明所以。

本來是想放飛小灰雀，就直接回去換服懶睡覺的。

明朝被小灰雀一直催著，撓了撓頭，干脆把臟掉的外袍塞回儲袋里，又翻出來一件干凈裳換上，跟著它跑，就跑到一棵大樹上。

小灰雀飛到樹上，輕兩聲，便停留在一枝杈不了。

明朝飛上去，跑到小灰雀旁邊，也沒發現什麼異常，試探著想離開，小灰雀立刻撲過來咬住服，怎麼都不讓走。

好吧，明朝干脆就先不走了，一屁坐在遒勁的枝杈，從懷里出珠子

這是師尊提前送給的及笄禮，長生珠，說是一枚上古神，剛剛結了契，可它還沒有蘇醒，師尊讓好好蘊養它，明朝于是有事沒事就拿出來盤它。

明朝盤著珠子，吹著涼涼的小風，地閉上眼，正想睡過去，就聽見底下嘈雜的譏笑聲。

明朝好奇低頭，看見七八個人站在不遠，站半包圍的樣子，正近一個年，里怪氣地譏諷：

“這不是褚九，怎麼，舍得從你那老鼠窩跑出來了。”

“可不是，之前做策論，屬他做得最好，夫子把他夸天上去！”

“聽說你靈二次生長了？悟道堂長老都說你修為進度一日千里，怎麼個一日千里，快給我們瞧瞧啊！”

“又是策論第一，又是修為進展，褚九，你可了不得啊，怎麼，是看咱們褚氏馬上要冊立主了，你別是起什麼念頭了。”

“哈哈，他也配？他算什麼東西，一個賤婢之，早死的娘千人騎萬人枕，裝得清高，背地里可不定過幾老|□□，賤狗一樣的東西，連大爺的腳趾都不配——”

明朝再也聽不下去了。

這些人明顯是褚氏的子弟，按理是外來客，仙門與氏族涇渭分明，不該管褚氏的關門事，但既然聽見了，又怎麼能置之不理。

明朝看見那些紈绔惡徒將年團團圍住，開始不斷推搡人，他們上帶著各式各樣的法，有意無意用法去惡意撞年的，年被他們團團圍住，并不開口說話，人影憧憧，一時看不清臉，只覺比年紀略大些，十五六歲的模樣，能看見那一頭用竹簪簡單豎起的墨發，因為被推搡，瘦長的形左右搖晃，有細細縷縷的發散出來，散在半舊的素麻衫上，像墨的水搖曳。

明朝看不清他的臉，卻遠遠看著，就莫名覺得，這個小哥哥好可憐。

就在眾人爭吵推搡間，人群中一個形瘦小的金丹青年眼中閃過狠戾，袖口寒一閃，猛地向年心口刺去

——這分明是殺人的招式！

明朝想都沒想扔出匕鞘，的匕鞘是師尊送給防，是隕銀造的法寶，狠狠撞在那青年手腕，瞬間將青年手骨折斷。

“啊——”

所有人瞬間大駭，紛紛散開震驚著那握著手腕倒地慘翻滾的青年，一把折兩半的染毒小刀跌落在不遠，旁邊還躺著一把素銀的匕鞘，泛開清冽的寒，顯然是極珍貴的法寶！

這是要殺人！

這青年是金丹修士，又拿著涂毒的小刀，竟然被這一把匕鞘給折斷了？還斷了手骨？！

所有人驚駭看著那年，又倉惶往四周張，周圍草木荒僻，他們才選在這個地方找麻煩，但現在看來這周圍分明藏著哪一位大能，冷眼看著他們的一舉一，特地出手阻止他們，保護這家伙！

明朝低嗓子，仿出中年男人低沉威嚴的聲線：“你們帶他，都去向管事請罪，滾！”

幾人頓時嚇飛了心，連忙跪在地上，連聲請罪，小心翼翼問哪位長老強者，可那聲音卻不再開口。

可幾人已經被嚇壞了，又是驚疑又是暗恨看了看年，連忙扶著那慘的青年鳥驚鼠竄逃走了。

空，只剩下那年。

年頓了一會兒，走去樹叢邊，彎腰撿起那把匕鞘。

明朝站在繁樹枝后探著腦袋看他，發現他比以為的還要更清瘦一些，不過并不顯得太瘦弱，因為他個子很高，也很長，彎腰的時候，服收腰，勒得細細的，線條長而韌，還、好看的…

明朝莫名看呆了一下，反應過來，瞬間張

的匕鞘！是師尊給的，如果這年給褚氏的管事，豈不是要給昆侖添麻煩了。

明朝幾乎想開口他放在那里，可還沒出聲，年已經慢慢走到樹前。

他怎麼知道在這里？

明朝瞬間更張，出聲都不敢出了。

年卻沒有說什麼，他微微抬手，手掌攤開，匕鞘靜靜躺在細長的手心，然后說：“謝謝。”

他的聲音帶著這個年紀換音期特有的略微的沙啞，語調低，像冰玉落在綢布上，有一種仿佛天然的清冷。

他抬起頭，了樹一眼，正向阿朝的方向。

明朝呆在原地。

有風輕輕吹過，吹起他薄衫的袖，他有一張玉似的面龐，皮白皙潤，墨眉，眼，鼻梁高，微微抿著，是淺淡的，眉宇舒淡，神清冷，像一株高嶺寒山的雪蓮，又約有著青妍麗的。

“……”

明朝呆呆看著他，不由小小張開了：

居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