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武王素來神得,他雖然明面上是朝臣，卻對朝廷一向是聽調不聽宣的，和朝廷也甚有往來，在侍報出襄武王名號的時候,殿眾臣齊齊吃了一驚。

等襄武王走進來之后,眾人又吃了第一驚。

老實說,襄武王在朝里的名聲可實在不怎麼樣,在不人的想象里，他就是個高八丈,青面獠牙,丑陋如夜叉,殺人如屠宰狗的莽漢,沒想到眼下走進來的,卻是一位桀驁妖冶的年。

他眉如羽,修長鬢，眸如點漆,眼底星點點,神傲慢不羈，委實絕艷。建康人好,不郎都大膽地把目投了過去。

不止如此,謝彌之前在沈府的時候,在場的有幾個人就見過他，這些人見到‘襄武王’之后，表都變得相當微妙起來——其中尤以江談和晏明洲為最。

江談臉難看,搭在案幾上的手指微微泛白，晏明洲卻若有似無地笑了下，眼底泄出一冷銳來——畢竟謝彌不和他們看上了同一個人,就算從政治立場來講，謝彌和這兩人也是死對頭。

這真是...意料之外。

晏明洲手指抹過眉峰，挑笑了下。

昭德帝的態度才是最耐人尋味的那個，他點了右邊一個和江談齊平的位置，令侍放置榻幾，笑著吩咐：“星回就坐在此吧，離朕近一點。”

不止座次古怪，昭德帝對襄武王這般親近，也實在奇怪。

昭德帝向眾人解釋：“襄武王為我朝戍守邊關多年，使得外敵無犯，真正是國之脊檁，朕仔細想了想，這些年竟沒有嘉獎過他什麼，正好朕今冬來建康避寒，建康離益州不過一城之隔，朕不好再對他不聞不問，便邀他來了行宮。”

昭德帝會邀請謝彌倒不稀奇，謝彌居然也肯過來，他在藩地可是獨霸一方的強龍，何必來建康手人轄制？

有位年長的王爺，半開玩笑地問：“小王爺莫非也是來行宮避寒？”

謝彌一擺，席落座，他老神在在地回道：“本王如今年過十九，在藩地至今沒找到合意的小王妃，聽聞建康多佳人，所以特來瞧瞧，看能不能尋到一個心上人。”

這話顯然是玩笑，眾人只當他不回答，便哈哈一笑，揭過這茬。

沈夷自打謝彌進來，思緒便徹底了，上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幾乎不住筷子。

一邊擔心謝彌安危，一邊又不知道謝彌這個不要命的，為何會直接用襄武王的份來到建康，同時還有點害怕，畢竟謝彌是個記仇的，怕他有什麼狂悖行徑。

心里簡直一團麻，就連昭德帝宣布開宴，歌舞場都不知道。

開場的一支《玉腰奴》是五公主所獻，五公主練舞多年，功底自然不差，姿舒展時就像一只翩然起舞的蝴蝶，兼之容貌明艷大氣，在場中頗是賞心悅目。

昭德帝含笑欣賞了會兒，忽轉頭看向謝彌：“星回覺著，小五舞的如何？”

他不等謝彌回答，又玩笑道：“朕有三位公主尚未出閣，星回既然苦于無妻，不如瞧瞧朕之如何？”

五公主也覺著謝彌相貌極好，又位高權重的，于是大膽向他送來一個秋波。

沈夷吃了一驚。

皇上這老東西瘋了吧？謝彌可是謝貴妃所出之，和五公主是正經兄妹！

很快反應過來，昭德帝實在試探。

沈夷只猜中了一點，昭德帝不僅僅是在試探。

一見到謝彌之后，昭德帝幾乎就能斷定，他的確就是謝貴妃的孩子，那麼接下來他就要著手理第一個問題——這個孩子愿不愿意認回他。

他迫切地想要和謝彌相認，只要認下謝彌，兩人有了父子名分，他就能拿下謝彌封地，兵不刃地收回小半江山。

他還會向謝彌許諾，有立他為儲之意，這樣謝彌能得到的，就是在他后能名正言順地繼承大統——昭德帝只需坐山觀虎，轉移矛盾，由著他和江談廝殺相搏。

即便如此，他相信謝彌也很難拒絕，帝位唾手可得，他相信只要是個人就拒絕不了。

所以昭德帝才會拿五公主出言試探，只要謝彌拒絕，并且當著這些人的面，說出他是自己兒子，所以不能娶五公主的事實，那就說明，謝彌對帝位也心了。

謝彌坐姿懶散，又帶了倜儻不羈之意，他隨手把玩酒盞：“回陛下，臣不能娶五公主。”

昭德帝出幾分笑意，沈夷心提了起來。

謝彌一臉的不著調，又道：“舞跳的太難看了。”

昭德帝：“...”

他錯了片刻，才道：“那星回覺著，誰的舞能你的眼？”

“聽說建康有位沈縣主...”他歪了歪頭：“舞跳的不錯。”

他并未看，只是笑：“讓跳。”

昭德帝又怔了怔：“那...”他轉向沈夷：“朕也許久不見夷起舞了，夷便舞上一曲吧。”

沈夷正提著心吊著膽呢，沒想到那道雷半空轉了個彎，居然劈到自己上了。

側頭瞧了謝彌一眼，謝彌目落在手里的酒盞上，并未看一眼，眼底卻明晃晃寫著‘記仇’一字。

這等場合讓獻舞，倒也談不上什麼辱，畢竟公主都獻過舞了，只是不想這麼輕易遂了謝彌的愿。

正要拒絕，忽然心念一轉，有了更好的法子，抬眸看向謝彌：“我起舞素來挑剔奏樂，這該如何是好？”言下之意，你就老老實實知難而退吧。

謝彌哈哈一笑，抬手道：“這有什麼難的？本王親自為你奏樂。”嘖，永遠是這幅死鴨子，寧死不低頭的德行。

沈夷呆了呆，侍就抬著一面威風凜凜的戰鼓上來，謝彌率先走到鼓前，比了個請的手勢：“縣主，請吧。”

沈夷從來沒有用戰鼓做過伴樂，尚未來得及言聲，他就已經重重叩響鼓面，一臉挑釁地看著。

和謝彌之間糾葛再深，也不愿意當眾丟臉啊！忙隨宮人換了套舞，又收斂心神，旋腰擰，做了個《破陣曲》的起手式。

謝彌敲的也不是什麼舞樂，而是征戰沙場的戰鼓，節奏越來越雄渾壯烈，沈夷便隨著他的鼓聲時急時緩，忽升忽落。

他快跟著快，力不支，他便也跟著放緩節奏，誰也沒多說一句。

兩人既像是較勁，又含了一縷琴瑟和鳴的曖昧，兩人之間仿佛有什麼東西，在璀璨流輝的大殿中擴張收，殿中眾臣瞧的走神，昭德帝更是微微蹙眉，一臉的若有所思。

好容易等一曲舞畢，沈夷略了幾口，又端正了形，向謝彌簡單行禮：“多謝小王爺伴樂。”

轉要走，謝彌忽喚了聲：“等等。”

沈夷腳步一頓，抿轉過頭。

謝彌折腰，撿起鬢間掉落的鮮花。

他手指若有似無地過的耳珠，把花重新別鬢間，名花佳人相映，如夢如幻。

“好看。”

他眼底帶著似是而非的意，沈夷尚未來得及深究細瞧，他已經盡數去了，只余下一片負氣的冷淡。

沈夷扁了扁。

江談面冷厲，晏明洲邊的笑意也逐漸淡了幾分，直至去。

長眼睛的都能瞧出來，這位襄武王對沈縣主頗是不一般，方才皇上有意許親，被謝彌以跳舞難看的理由拒了，他轉頭夸沈夷跳舞好看，這豈不是...有意許婚？

至于襄武王看上沈夷這件事，倒沒什麼人奇怪的，這可是貌尊貴的晉朝明月，長安建康肖想的子弟不知凡幾，襄武王看不上沈夷那才奇怪！

昭德帝面微笑，待沈夷和謝彌各歸各位，他才莞爾道：“若朕沒記錯，夷的親事也尚未定下。”

他可真不希謝彌瞧中沈夷。

鑒于沈夷背后站著難纏的泱泱世家，如果謝彌真打定主意求娶沈夷，昭德帝要麼不應，要麼在沈夷上做些手腳，讓終生無嗣。

總之，他不能讓世家抱上謝彌這棵大樹，而且謝彌不管是當皇子還是藩王，他也不讓謝彌和世家有什麼勾連。

謝彌并未順水推舟的應下，還是那副輕佻神：“與我何干？”昭德帝表松了松。

方才那句‘跳的好看’是說給沈夷聽的，眼下這句‘與我何干’是給昭德帝聽的，并不矛盾。

而且...他也的確在生的氣。

讓捉不定一會兒也好。

沈夷咬了咬下，別開臉。

......

沈夷被謝彌反復的態度弄的一頭霧水，又心緒不寧，待昭德帝宣布宴散，就匆匆出了大殿。

后有人喚：“縣主...”

“沒想到縣主那位私奴居然是襄武王...”晏明洲長微轉，堵住的去路，含笑輕嘖：“襄武王待縣主這般絕，縣主就不寒心嗎？”

沈夷正要回答，謝彌略帶輕佻的聲音就兩人之間：“將軍這話問的好怪，縣主就不認識我，有什麼可寒心的？難道對我深種不？”

他強橫地介沈夷和晏明洲之間，轉頭沖沈夷挑眉笑：“縣主說呢？”

兩人近半月不見，沈夷心里對他又歉疚得，本來有不話想問他，又許多事想叮囑勸解他。

見他冷嘲熱諷，破罐破摔地道：“小王爺說得對，我和你素不相識，我的事，也確實和你沒關系。”

話以后總有機會再說，懟人的時機可就只有當下，最重要的是，在晏明洲面前，兩人表現的水火不容些更好。

謝彌臉上怪氣的笑滯了下。

兩人目在半空中相撞，彼此纏，又出點點火星。

明明兩人之間火藥味十足，好像互相排斥，但偏偏又有一種旁人無法足的親昵自若，吵架也吵出了一種拌的親。

晏明洲看著一人，笑容微微一滯。

沈夷先行了個禮：“小王爺，將軍，我還有事，這便先行一步了。”

晏明洲意味深長地一笑：“看來...就算近水樓臺，小王爺也未曾先得明月。”

謝彌把一口惡氣全撒在他上，皮笑不笑的：“將軍就別學漢人咬文嚼字了，狗長犄角，聽著怪惡心人的。”

晏明洲：“...”

謝彌端著一張冷臉直到出宮。

等坐到馬車上，他才氣的膛起伏了幾下，惡狠狠地抹了把眼睛。

他從坐墊底下出一張畫滿正字的宣紙，咬牙切齒地又重重給記了幾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