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長子科舉仕記》第29章 第29章

第29章龍蛇影外(一)

卓思衡見范希亮和父親略有緩和,這才提出可不可以去范家拜祭一下姨母的牌位,盡一份晚輩的哀思之心。此事他京省試前便有打算,只是范家不許自家多往來,也不希給表弟添麻煩,現在表弟即將赴任,他出于禮數去探長輩順便道別也是合理。

誰知姨丈仍是不許,甚至罵范希亮翅膀了專門給李氏添堵,找來什麼表哥拜祭亡母,范希亮聽不過去表哥被這樣說,略有抗辯,惹得父親大怒,于是又被關在家中反省思過。

卓思衡因為此事連累表弟而心愧疚,心道,不知當年姨母健在之時過多委屈,姨母走后表弟又吞過多眼淚,如今總算表弟能外放闖出一片天地,自己縱然拜祭不到姨母,無法替母親盡心,但必然要不計得失襄助表弟,令他幸福平安。在表弟不能出來的日子里,卓思衡到奔走幫忙,總算好些東西在范希亮赴任前都置備齊整。

送行那天正是三月二十一日,春分好時節,帝京城外京江運河上的橫橋碼頭三兩伙頭工吆喝人讓路,纖夫們一個連一個替船靠泊挑頭,端是一派人頭攢貨堆如山的景象。這里是自中京府南下的必經之路,自帝京到江州,再換船行過三山江便至靈州,只是若要到范希亮上任的桐臺縣,還得再轉陸路翻山越嶺。

里,卻是話別愁。

卓思衡按照習俗攀折下綠芽茂茂的柳枝,放表弟掌心:“表弟一定要多多保重,路上吃食勿要圖省事只吃干糧,偶爾也得下船吃兩次新鮮飯菜,我給你做了些糕餅帶著,都放你箱籠中了。還有,我買了幾本靈州地志風相關的書,你路上拿來看看,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到了地方記得先詢問衙門老吏本地概況,再做其他。最重要的是記得給家里和我都來一封信報個平安。”

范希亮眼中早已是晶瑩,拼命忍住,哽咽道:“這些我都曉得,表哥在家腳下做事也要萬事小心,雖然你是最穩重的個,但也切記謹言慎行。”

手上的垂柳枝都被折,范希亮說不下去了,范永見狀連忙接過話來:“表爺,我們爺雖然人一直在府里不得空,但也讓我四奔走來著,他說等呼延老爺子、表小姐們和小四爺來了后,你家院里院外沒個人手不像樣子,總不能還讓您親自下廚,不面不說,還耽誤家的差事,他讓我去給你相看了幾個好用的仆人,都是家世清白的正經做工人,我留了一個燒火做飯的寡婦帶十三歲的丫頭,還有個五十歲上下從前做過兵頭的叔爺給您安排車馬看護院子,這三個人的工錢我們爺付過一年的,一年后您上任久了手頭也寬裕了再自己付,人我已經安排好過兩日到府上見您,您再自己看看是否留用。”

表弟在家關著還惦記自己的事,卓思衡心中念,眼眶也是被春風吹得酸熱,和范希亮拉住對方的手,相顧無言。從高中后的春風得意到此去二人都是前路未卜,但卻是真正的人生嶄新篇章留白待書。卓思衡此時竟有些,只覺人生的悲歡愁喜盡在一瞬之差,有時喜亦是憂,有時悲亦有歡。

送君千里終有一別,看著范希亮上了的船緩緩開拔,卓思衡仍是跟著纖夫朝前走了許久,表弟那肖似自己的面龐漸漸隨運河而遠,他才覺手臂已揮至酸痛,站在原地,心中孤獨一片。

但很快,這份孤獨沒給他太久的沉浸,因為他的新工作也開始了。

翰林院三月二十三日分發了服一套,連襯的都是套的,青綠繭綢質地極好,靴踩進去舒服踏實,又有一系列其余件,皆是要妥善保管不得丟失。翰林院與東西一起給他的還有一封字函,告知今屆一甲及二甲若干進士,均要在二十五日于中書省點卯,字函包著一塊紫銅的腰牌,上面刻著卓思衡的未來單位和職務品級,以及他的姓名。

國家機構就是正規。

卓思衡慨到。

中書省前朝曾名紫微省,乃是離家最近的決策職能機關,結構相當簡單,只下設兩個部門:政事堂和翰林院。政事堂由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也就是實際權力上的宰相作為首腦,下屬員極,不設冗門,但都為干之輩,只與皇上討論國家大事并制定草擬國家政策,任何國事皆可置喙,而翰林院則擁有一部分學功能,比如給皇上開經筵講講課,與皇上共同學習進步之類,但也是皇帝的機要書,替中書省草擬旨意與詔令,參與國家政策的討論和撰寫傳達工作。

此外,中書省的長中書令是虛職,專給那些致仕的顧命老臣,故而實際上中書省的真正座首便是自己曾見過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沈敏堯。

了翰林院,他的頂頭上司則是省試的出題曾玄度。

還都是人。

卓思衡一面整理尚還空的涼閣書齋,一面思索,與其挖空心思去投上司所好,不如乖乖先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惹麻煩,安安靜靜先度過第一階段,若是遇見問題,他該如何做就如何做,不推諉也不強直,若是沒有,他也借此機會了解一番僚機構的整合和帝國機的運作,通過驗給自己增加經驗。

他剛想清楚沒多時,新雇的柴六嫂便來給他送夜宵。

柴六嫂面貌有些風霜摧折,人也略顯消瘦,但卻十分神麻利。是慕州人士,嫁給跑買賣的貨郎后遷來帝京方便生活。前兩年男人去到宣州奔走時路上遇到山洪丟了命,留下孤寡婦相依為命。雖說財產也有一點,但柴六嫂是閑不住的勤勞人,想著錢留著給兒添嫁妝,自己做些幫廚的伙計來當謀生進項,聽范永說是去新翰林院的老爺家里當廚子,兒也可以服侍知書達理的小姐,便十分愿意。

在北方長大,最擅做各種面食糕餅,與卓家口味很是一致,卓思衡吃過一次下得鹵面后便贊不絕口。再加上柴六嫂的兒阿環也很是活潑干脆,卓思衡雖說還是不習慣家里有人服侍,不過范希亮的顧慮確實對,他忙起來后實在沒時間照顧家人飲食起居,也不能讓弟弟妹妹總是自己挨累,花些該花的錢替家人買來安頓和時間也不失為一個自己斗的小目標。

卓思衡吃過夜宵的素餛飩,又夸獎柴六嫂一番,柴六嫂興得恨不得卓家幾個孩子現在就進院子,好大顯手施展一番手藝,現在就卓思衡一個人吃得也不多,實在是英雄無用武之地。

負責卓思衡出門和看院的伏季看上去也是忠厚老實的人,不大說話,從前有過軍差,后來落下病被清退出來,養好后曾在京郊私人的馬場當過一陣子幫工,如今馬場主犯了事,他也沒了工錢,正好他認識范永的一個親戚,中轉介紹來卓思衡家做事,因知道底細,范永也敢將看家這樣的差事托付給他。

從什麼都要靠自己變一下子有了三個仆人的“大家庭”,卓思衡覺得自己可得適應一陣子,就像二十五日那天他起了個清早,收拾妥當后出門上班,結果走出五分鐘后被伏季駕家里的驢車追上,他才想起來自己不好穿公服走著上班。

這要是真走到了翰林院,第一天就要鬧笑話。

謝了伏季,上了自家那個便宜買來的二手車上窄窄的藍青轎廂,又過了五分鐘便到了中書省。

衙門正對前路,面前寬闊一道方正場地,磚塊平整到連雜草都沒有,左右皆有石雕護門,一排桑樹橫著展開新綠的帷幕,朱紅漆門敞開的兩側各站軍二人,手持戟槊,威武嚴肅。

卓思衡亮出腰牌得了放行,第一次踏過此門,頓時理解了那些詩文當中士子發出的魚躍龍門的慨。

本次二甲諸人均已在翰林院等候,而前排站著的則是一甲的彭世瑚,卓思衡到后,探花郎許彥風后腳便至,幾人見過禮,曾玄度大人也到了。

卓思衡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己省試的出題,曾玄度四十余歲面闊庭方,除了臉上總是有點不太神的睡相,其余都非常像一個中年讀書人該有的樣子,他說話慢條斯理,也不因第一次向新下屬訓話便耀武揚威,只是很平和尋常地告知每個人的工作安排:

“三位翰林院侍詔,除休沐外每日排定班次同我或其余學士進宮,奉詔承記,需謹慎敏達,勿有紕,未宮者則留待翰林院,中書省若有詔令,草擬參詳不得有拖延,斟酌辭令需問詢其余學士后再定筆。其余各檢校,中書省若有詔令命你等抄寫傳達,需及時趕快,亦不能出錯,不知之事多問其余前輩,勿要專斷。”

如此邏輯清晰簡明扼要,卓思衡覺得自己這個上司其實不像看起來那麼嗜睡懶怠。

“卓侍詔,今日你隨我宮。”

然后他的名字就被點到了。

不過卓思衡已然想到,自己就是跟著皇帝邊混日子,就是要天往宮里跑,必須習慣并且迅速培養文的業務修養,于是他略微躬,示意從命。

宮要乘中書省專門的用車馬,寬敞許多,卓思衡在馬車里坐在自己新上司下首位置,和老人家一同閉目養神。

忽然,曾玄度閉著眼睛開口說話:“今日你我宮不是面圣。”

卓思衡恭敬答道:“是,卑職初來乍到但聽安排。”

曾玄度還是閉著眼睛,但這次點了點頭,又道:“今日為太子開課,亦是要事,切勿怠慢。”

太子……

卓思衡表面平靜應承,心波濤洶涌風中凌

他們卓家是不是這輩子都要和這個高危職業杠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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