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晨星起晚了。

書店已經開門了，周茉和馬爺爺已經坐在里面，顯然是周茉看沒起床翻墻進來幫開門了。

周日的上午書店沒有什麼人，巷子里安安靜靜，也還沒有游人。

“粥和小菜。”馬爺爺把飯盒推給：“你馬熬的。”

“哪天做手啊？”周茉問馬爺爺。

“明天就辦住院手續。”馬爺爺看起來比之前平靜許多，卻也擔心自己老伴兒。馬腳不好，走不太遠。馬爺爺就一個兒子在政府工作，兒媳在廣州，家里常年請鐘點工，但也只是打掃完房間就走。馬吃不慣別人做的飯。

“馬說跟我住。”張晨星磚頭攔住書店后門，讓過堂風穿過：“我給馬收拾完了。”

“對。”周茉指指后頭：“單獨一張床，地上鋪了墊子，吃的都依照的口味買，每天推著去河邊曬太。”

“那爺爺就把給你們啦？”

“那有什麼不行呢！”周茉對馬爺爺說：“反正有張晨星在，大可放心！吃飯的話，馬要是愿意做，就讓自己做，不愿意做，就都去我家吃。我媽反正做飯也好吃。”

三個人說著話，趕上晴天，巷子的人開始多起來，甚至有一個小小的旅行團。

“我看旅行團的領隊老能想起楚源哥。”周茉嘆氣：“楚源哥讀書時候也會帶旅行團，給國的叔叔阿姨做向導。”

“楚源不是過年回來？”馬爺爺說問。

“您也知道了？”

“楚源媽媽現在就開始通知了，說是過年要一起吃飯。”

“那正常，楚源哥是阿姨的驕傲呢！”

張晨星沒有話，上一次跟楚源說話是三年前，書店重新開業，楚源給發消息，祝生意興隆。

的生意始終沒太興隆，楚源從這條小巷走出去，走到外面的大世界里，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什麼話可以說了。

楚源喜歡過張晨星。

在張晨星十六歲的冬天，大學放假歸來的楚源爬上墻頭朝院叉腰練習的張晨星丟瓜子，又朝擺手：“來！”張晨星從書店跑出去，看到楚源從懷里捧出一個小暖手寶放到手里：“給你。”張晨星不懂，忽閃著一雙眼看他。

反而是楚源，在張晨星的注視下紅了臉，手撓了一下頭：“咱們這不比北方，冬天冷。臨河氣又重，我看周茉長凍瘡了。”

“那這個應該送給周茉啊。”

“別。”楚源擺手：“回頭我再送周茉一個。”

那時的楚源總想拉張晨星出去玩，過那條街，到新城的商場里打電。張晨星不太喜歡，問他為什麼不在河邊走走呢？楚源說：“老城區不好，看著像一個將死的老人，滿腐朽氣。我以后要去大世界，你跟我一起去吧？”

張晨星是見過大世界的。隨合唱團演出，也算去過一些地方，新加坡、馬來西亞、日本、英國，合唱團會在演出后安排兩到三天游玩，那時張晨星覺得那些地方很好，可要問哪里最好，還是會說家鄉最好，老城最好。

“楚源哥，我不覺得老城區像將死的老人。”

那像什麼呢？

像一本古書，你得仔細地翻、慢慢地讀，才能讀懂其中的曲折離奇、獨特風骨。

楚源不認同，卻也不跟張晨星爭辯，他覺得張晨星稚，卻不妨礙他在竇初開的年紀喜歡這個稚的姑娘。

周茉和馬爺爺說起楚源都很高興，張晨星不忍打擾他們，就把書店留給兩個人，騎車去郵局提貨。郵局門口排了長長一隊準備買紀念幣，張晨星把自行車停好，回看到和嬸嬸也站在隊伍中。張晨星向前一步想跟說句話，可眼神躲閃，最終別過臉去。嬸嬸面帶敵意看了眼張晨星，扭頭跟后面的人說話。

張晨星看了眼，轉進了郵局。從一家破產書店里買了一批書。這幾年越來越多書店破產，去書店的人越來越。即便破產了，也不想隨便把書賣出去。那店主不知從哪里聽到了張晨星這個人，輾轉聯系到，把700余冊舍不得理的書送給了。唯一的要求就是有一天他來這座古城旅行，張晨星能做他的向導，請他吃飯，并痛快的把時間定在10月。

張晨星一生萍水相逢的人不多。

的生活是一個個可以看到的點，書店、郵局、火車站、巷口的小店。當背上行囊去外地的時候，那些途中見過的人幾乎不會再聯系了。生活是一口森的井把困在其中，每當向上爬、爬出去，那井就會向上生長幾寸。腳下是萬丈懸崖，抬頭暗無天日。

至你還有健康的，還有馬爺爺和我。周茉有時這樣安。

面前這700冊圖書不是小數目，堆在郵局小角落，那店主有心了，用一個個紙箱裝好，并跟張晨星說他在里面單本包裝，請張晨星護他的書，像護孩子一樣。護孩子？店主可能不知道，有的人護孩子，是會拋棄孩子的。

數量很多、積又大，張晨星想消磨時間，分幾次拿回去。手剛出去，聽到有人喊：“掌柜的？”

張晨星回過頭，看到那個男人站在服務窗口前，正在簽單子的梁暮回過頭。

這男人張晨星不記得了，但“掌柜的”幾個字記得，那人說他是星探，還辦了卡，但再沒來過。張晨星看他一眼，又看梁暮一眼，大概明白他們之間的“騙局”。又低下頭去擺弄的書。

蕭子鵬胳膊肘了梁暮一下：“完了。”

“你的好朋友生氣了。”

“距離你“重拾友”又遠了一步。”

梁暮不搭理他，簽完手續把資料丟給蕭子鵬，走到張晨星面前。

“都是你的？”

“嗯。”

“你是不是準備分幾次拿回去？放在你自行車后座上。”梁暮覺得這是張晨星能干出的事兒，應該不會吝惜自己那一把子好力氣，能省則省。

“對。”張晨星沒聽出他的揶揄，抱起一摞書在前。梁暮嘆了口氣，從手里奪過來，回頭對看好戲的蕭子鵬說：“還不幫忙？”

“怎麼幫？自行車后座放不下這麼多吧？”

“你車。”

“嘖嘖。”蕭子鵬嘖嘖一聲，也走過來抱起一摞，幾十本書并不輕，他甚至閃了一下腰，驚訝的抬頭看著張晨星：“你勁兒這麼大？”

“謝謝。我自己幾次就搞完。”張晨星忽然反應過來，并不想借用蕭子鵬的車。但梁暮已經轉走了，張晨星快步追上去，可梁暮已經走到停車位，打開后備箱，把書放進去。

“巷口不能進車。”張晨星說。

“借個推車。”

“我自己可以。”

“你不想欠人人。”梁暮指指那些書：“這是什麼人？一趟油錢的人？那你請我吃個飯得了。”

“一腳油黑人一頓飯？”蕭子鵬抱著書過來：“心黑啊。”

他們拌，張晨星就不說話。梁暮讓看車，就真的沒。等書搬完，后備箱門關上，梁暮指著張晨星自行車：“老蕭認路嗎？”

“？”

“認路是吧？那你把自行車騎回去。”

“誒？不是，我說”

“那你開車帶張晨星？”梁暮到蕭子鵬命門了。蕭子鵬從張晨星書店回來后頻頻對梁暮搖頭：這姑娘嚇人，那書店我是不會再去了，我怕一言不合揍我。多有夸張的分在，但他對張晨星，是有一點畏懼心理的。

“就這車是吧？”蕭子鵬兩步躥到自行車旁，用手啪啪拍了兩下車座，皮笑不笑：“自行車是吧？我騎！”

張晨星也不講話，走過去幫他開了鎖，蕭子鵬上去，屁剛挨著車座就跳下車，哎呦了一聲：“燙死我也！”

“倒點涼水。”張晨星對他說：“三次。”回看到在看，看到張晨星回頭，老人又迅速別過臉去。

梁暮拉開車門：“上車，快，太熱。”把自己的好朋友丟在了郵局門口。從后視鏡看到蕭子鵬去阿姨那買水往車座上倒，忍不住笑了。

“聽點音樂？”他問張晨星。

“隨便。”

張晨星的隨便單純就是隨便的意思，不是在跟你對著干，梁暮是這麼理解的。于是順手播放一曲，用合唱比賽主持人的口吻說：“請欣賞下個曲目：隨便。”字正腔圓、抑揚頓挫、煞有介事。

張晨星輕輕笑了，在音樂響起后又安靜下來。

梁暮放的是聲合唱版《乘著歌聲的翅膀》，年歲月瞬間涌腦海。那些放學后背著書包去年宮排練的日子、徜徉在音樂世界里的日子、那些因為著合唱，而隨便把一首詩、一塊牌匾哼唱歌的日子，一去不返了。

“乘著歌聲的翅膀

親的請隨我前往

我要和你平躺在

椰林的樹蔭下”

后來再也沒唱過歌，有時一個人在深夜里修復舊書，到一些很的、人心弦的句子，那些音符從心底一個一個跳出來，在即將沖破嚨的時候，又瞬間消散。

路上走的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和際遇，你從不知道他在經歷怎樣的痛苦，又或者擁有怎樣的幸福。

張晨星并沒想到，自己因為一首歌，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