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暮沒想到自己竟然了一個“狗屁”,一時之間愣住了，連反駁自己不是“狗屁”的理由都沒想出來。

倒是周茉及時歸來，人未到聲先至：“秋老虎太毒了,把我曬黑了！”

“誒？你們兩個在干什麼？”

“沒什麼。”梁暮頗為激周茉這個時候回來,提溜著搪瓷碗向外走，出門前威脅張晨星：“等我跟你算帳！”

周茉看他拐進馬爺爺家,手指出去指著：“他，我怎麼覺得他尾翹起來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周茉在梁暮后走了好幾遭，實在忍不住就梁暮脊梁骨：“也沒有尾啊？我怎麼覺得你抖起來了？”

“懂個屁。”梁暮對“屁”這個字非常敏，活學活用送給了周茉。馬爺爺馬在一旁笑年輕人拌，張晨星低頭吃飯,默不作聲。

“我們為馬爺爺唱生日歌！”周茉提議。

“等等。”梁暮講求氛圍，拿出音響,又用手機打出一束簡來：“來吧！”拿起筷子,跟著音樂打節拍,脖頸和肩膀微微跟隨節拍擺。先唱中文版《生日歌》,眼落在張晨星上,并沒唱歌，卻是在認真聽的。

“沒唱夠。”換英文版、法文版,梁暮上了癮。回到多年前,在合唱團里,每個月團里會給當月的團員組織生日會,大家一起唱生日歌。那時他們唱生日歌,要唱七八遍，各種語言，隨而唱。只要有人起頭,大家都能迅速接下去。繁星合唱團也如此。

周茉認真看梁暮，突然覺得，他眉眼間的熱忱像極了十幾歲的張晨星。那時的張晨星，從清巷這頭走到那頭，不知惹多年心慌。

“祝馬爺爺生日快樂！”大家齊齊為馬爺爺舉杯，馬爺爺也舉杯：“爺爺也是第一次聽到這麼多語言的生日歌，今年這生日過得值。”

梁暮笑了，杯沿輕磕在張晨星酒杯上：“下次你唱，我給你和聲。”

大家都安靜下來，看著張晨星，舉著的酒杯亦沒有放下，都在期待張晨星的答案。

“嗯。”張晨星嗯了聲敷衍梁暮，后者也見好就收，不再。

這個晚上平淡而溫馨，年輕人托腮聽馬爺爺講清巷的故事。幾百年前，古城里每條巷子住的人分得清楚，隔壁巷住商賈、清巷住讀書人。所以你看清巷還存的那幾塊石頭上的字，是故人刻的。

“那塊寫著“汀花雨細、水樹風閑”的，相傳是晨星祖上刻的。”

“咱們清巷自古住的就是閑散文人，不求騰達不慕虛榮，清茶一盞、舊書一卷足以。”

“這樣的日子，勝在悠哉，輸在清貧。那些離開的年輕人，大概是不肯在這里熬景。”

“外面的世界多好。”馬爺爺看著眼前三個年輕人：“可能過幾年，你們也不在這里了。”

“不可能。”周茉指著梁暮：“他過幾天搬走就不在這里了。”

梁暮嘆了口氣：“聽說房子不好找。”大有在這里長住的架勢。

“不好找就住在這里，也不要你房租，得空幫我們老人家跑跑。”馬說：“我們倆現在四條當兩條用，一人只有一條好。”

本來是心酸事，可說出來又帶著一點好笑，梁暮忍不住笑了。

馬爺爺說起清巷滿是慨，馬在一邊拍他：“你是不是歲數大了？誰要聽這些有的沒的。孩子們要聽風花雪月。”

大家笑了起來，周茉嚷嚷：“風花雪月也要聽，有的沒的也要聽。”

梁暮的頭腦里已經在構建一個故事。

從前他在古城里走街串巷，自認是最懂這座古城的他鄉客。今天住進了清巷，又自覺是巷中人。他有一種說不清的宿命。

這天晚上古城下了一場秋雨。

隨著一場又一場雨，秋意漸濃，再過個把月，就是古城的秋天。

張晨星搬了把小凳坐在屋檐下看雨。

母親離開那天也下著雨。張晨星睜開眼，看到壺的水開了，白的水蒸氣籠罩半個房屋。跳下床推開門，門腳過地面，推起地面的積水。大雨傾城，天昏地暗，雨滴落在臉上。

“媽！”張晨星再喊一聲，順手撐開門邊放著的那把直柄傘，悠閑穿過小院走進書店后門，書店空無一人，只有那只老貓窩在窗臺上，看到張晨星的時候“喵”了一聲。

“八是出去切了。”張晨星嘟囔一聲。

這一天是的生日，每年生日這天，媽媽總會為做一桌菜，也會為買一個小蛋糕，辦一個簡單的生日宴。張晨星會邀請周茉和楚源來家里吃飯、慶祝生日。哼著歌回到后院，將開水灌進熱水壺，踢掉被水打的鞋子又回到床上，聽外面的雨聲。

一直等到十點多，書店里有人喊：“人呢？”

張晨星再跳下床，冒雨跑進書店：“馬爺爺來啦？”

“來了。”馬爺爺把茶缸子放到桌面上：“你媽呢？”

“切去了吧？今天我過生日呀！”

“對對，小晨星今天年了，變大晨星了。”馬爺爺笑了下，指著張晨星被雨淋的頭發：“快去，換件服，別冒了。”

“行！”

張晨星又冒雨回到后院，關上屋門，走到巾架前，拿巾的時候看到旁邊的化妝桌上著一張紙。張晨星好奇的拿起來，看到上面的字。始終不肯相信這是母親留給的最后一封信，不足100字，容單薄，要保重。

張晨星以為這是一個玩笑，母親在年第一天跟開的“年”玩笑，把那張紙放到桌子上，打開屜，果然有三萬塊現金。三沓、每沓一萬。

媽媽的電話關機了。

張晨星覺得這個玩笑開大了，不喜歡，去書店氣哼哼坐著。還跟馬爺爺說：“我媽媽不知道從哪里學的這麼沒勁的玩笑，假裝離家出走。”

馬爺爺也覺得這是玩笑，直到那天的大雨在下午停了，灼熱的太炙烤得人睜不開眼，空氣熱人在其中似困猶斗，“切”的媽媽并沒回來。

張晨星坐在書店外，看著這條悠長小巷，偶有游客挎著相機走進來，穿著旗袍撐著油紙傘的姑娘故作愁思。來來往往那麼多人，沒一個人是的媽媽。

張晨星是在傍晚崩潰的。

太最后一角消失在對面屋頂，巷子里那幾盞門燈亮了起來，孩子們喧鬧著歸家，好朋友拎著蛋糕笑著跑過來，跑到張晨星面前：“你看！這蛋糕”

在木凳上坐了一整天的張晨星終于收回向巷子口的目，扯著脖子喊了一聲：“不過了！”

天崩地裂，淚水如洪水頃刻而至，淹沒整個世界。

從此以后生日變刺。

馬爺爺的生日令張晨星想起很多從前刻意逃避的事。或許是氣氛足夠溫馨、馬爺爺講的故事太悠長，又或是梁暮的歌聲太人。

“張晨星。”

轉過頭，看到梁暮爬梯子攀在墻頭：“走啊？”

“？”

“你今天不夢游了？”梁暮沒有打傘，頭發在細雨中漉漉的：“病好了？”他嘲笑張晨星，卻不承認自己多也有點病。

兩個人穿過蒙蒙細雨，梁暮不知哪里搞來幾片葉子擰蓑笠狀扣在張晨星頭上，還將子后仰瞇眼看了看：“像個殺手。”

張晨星戴著那麼個“葉帽子”，察覺到雨聲落在頭上格外清晰好聽，就隨他去。

“我記得你是五月生日。”梁暮問：“對嗎？”

“我不過生日。”

“我過生日。”梁暮說：“再過十天是我生日，你提前準備準備，禮不用送太貴的，我看你送馬爺爺的禮就不錯。”

梁暮像個潑皮無賴，生生到張晨星的“教室”里，還要坐第一排。手指著前方路口：“比賽嗎？你贏了我消失三天，我贏了你明天早上請我吃面。”

還不等張晨星回應，梁暮“三二一”兀自竄了出去。后沒有聲音，他放慢腳步回頭看，卻看到張晨星風一樣經過他邊，率先到了路口，又折返到他面前：“三天。”

跑得急，微微著氣，“葉帽子”早被不知跑到哪里，幾微的短發在臉頰，像一只迷路的，帶著一點攻擊。

梁暮的心被搔了一下，又一下，在雨夜里緩緩紅了臉。張晨星卻轉而去，把他丟在原地。

第二天書店一開門，他還是扎進書店里。

張晨星對他出三手指頭，提醒他遵守諾言。梁暮卻攤開手，假裝不懂。

張晨星沒對付過這樣的無賴，有心想打走他，可他已經轉出去了。回來的時候拎著兩份面條，推給一碗，自己吃一碗。整個過程沒有一句話，像在拍默片。

馬爺爺講的清巷故事讓梁暮著迷，人站在步梯上問張晨星：“文史類在這一排？”

“嗯。”

張晨星整理好賬目給代理公司寄走，回頭看到梁暮在步梯上坐著，膝上放了幾本書，認真翻著，這個景好看是好看，只是偶爾有人逛書店，到梯子前，又要掉頭從另一個過道繞過去，礙事。

張晨星走過去，敲了敲書柜：“你，那邊看去。”

“這里舒服。”

“這里礙事。”

梁暮回頭看了眼游客，笑了，不不愿從梯子上下來，人剛坐下就聽見張晨星跟他約法三章：“第一，不許擋道；第二，不許胡說八道；第三，不許小朋友寄存在這里的吃的。能做到就在店里看書，做不到我退你錢，你再也別來。”

“沒了？”

“我想起來再加。”

“行，你的書店你說了算。”梁暮抱著書坐到窗邊去，打開電腦一邊看書一邊記筆記，看起來非常忙活。他敲電腦的速度快，書店安靜，沒人的時候鍵盤聲音格外大。

張晨星塞上耳機干活，偶爾一次抬眼，看到梁暮角掛一抹壞笑，得逞了。

梁暮的樂趣就是逗張晨星說話，好話壞話均可以，哪怕說他是“狗屁”他都不會生氣。

蕭子鵬問他：“第一天當鄰居覺怎麼樣？”

“非常不錯。”

“犯賤。”

“關你屁事。”梁暮回他：“我要拍清巷了。”

“沒有人關心一條破巷子。”

“我關心。”

梁暮想，清巷有很多故事呢，這也會是發生在每一個地方的故事。他靈迸發，手在鍵盤上不停的敲，以至于張晨星站在他面前很久他才發現。

“怎麼？”梁暮問。

“你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敲鍵盤輕點！”

張晨星快被梁暮的鍵盤聲煩死了。

他年時非常討人喜歡，長大后卻這樣死皮賴臉。他的鍵盤聲擾得頭疼，他本人也令頭疼。可無論你對他什麼態度，他都不肯走。

他不走，那走好了。

張晨星把書店丟給梁暮，坐到天黑才回去。梁暮已經幫打掃好書店，黑著燈坐在窗前等。

“我真的很煩人是不是？”梁暮問：“打擾到你的生活，讓你在外面待了這麼晚。”

張晨星沒有回答他，知道那個“是”字很傷人。

知道自己有格缺陷，不討喜、不想跟人說話，不想置于熱鬧之中，想跟很多人和事撇清關系。

甚至對梁暮表現出的親近產生了惶恐。而，不想有任何這樣的緒，只希梁暮能離遠點。

“行了，我知道了。”梁暮起向外走：“我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