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個晨昏》第25章 3061天

梁暮接連看了幾天巷志。

這幾天老胡和劉淼聯系過他幾次,又改了兩版紀錄片的推廣方案。

老胡問梁暮在做什麼,梁暮說他在看古書。

在老胡心里梁暮是個怪胎,別說看古書了,如果有一天他說他去看古墓他都信。只是叮囑他,資源方要來古城來,讓他招待。

也不說男、也不說什麼況,讓他隨時等通知。

梁暮對這種故作神的事提不起興趣,他的清巷志已經聽到了第四本,張晨星帶著一點南方口音的吳儂語頗得梁暮心意,甚至覺得自己的日子賽過活神仙。

這種好日子結束在蕭子鵬從北京回來,號稱一個人太孤獨,每天睜眼就往書店跑。梁暮覺得他不配聽張晨星讀巷志,又多有點礙事,就趕他走。

“你那幾個客戶理完了?”

“哪幾個?”

“拍孩子年禮mv的和離婚紀念視頻的。”

“小董在跟。”

小董是工作室的員工,因為老板們總做甩手掌柜,可以說靠一己之力撐起了工作室的服務工作。

“小董在跟,你也得去現場看看。”梁暮說:“別老天天在書店混著,你又不看書。”

“工作室你是大老板,你都不管。”

“我一個客戶抵你仨。”

蕭子鵬朝書店里看看,對梁暮揚眉:“你八是對人家圖謀不軌,嫌我礙事。”

“我是嫌你礙眼。”

“這張晨星頭發長了一點,你別說嘿,更好看了。”

“五百。我消失三天。”蕭子鵬出價,梁暮痛快的拿出手機轉賬:“滾。”

“行。三天后我再來。”

“你等等。”梁暮突然想起什麼,回到書店拿出指示牌:“再加一百,去拉客。”

“…”蕭子鵬一咬牙:“行!我為你們夫妻倆拼了!”

梁暮喜歡“夫妻倆”這詞兒,爽朗一笑。

他又打起了別的算盤,白天書店人多,張晨星沒時間給他讀巷志,那就只能晚上。周茉下班后被唐文稷扣著培養,書店后院只有梁暮和張晨星。這樣一想,就覺得思路打開了。

蕭子鵬還是管用。

他拿著指示牌往那一站,吊兒郎當的花花公子氣質又惹人注目,不出一會兒就跟兩個導游聊上了。聊著聊著就帶人去書店。

“老書店”跟別的書店不一樣,沒有那些花里胡哨的東西,一排一排高高的書架,還有那些書墻,進門就聞到書香。店主坐在那修復舊書,又讓書店的質更上一個臺階。

來古鎮玩,除了江南煙雨,最吸引人的就是這樣罕見的手藝。這在其他地方沒有的。

游客覺得這書店的門臉真的不吸引人,進來又別有天。有一部分人能沉下心來,就留在書店里翻起了書。

梁暮覺得此此景甚是滿意,甘心充當店員。偶爾聽到有游客說:“你看,小兩口經營這麼一家書店,也是一種幸福。”梁暮暗甜意留到心里,忍不住看了眼張晨星。幸好正沉浸在修書里,對陌生人強配的姻緣聽不見,不然肯定要說出:我們不是小兩口,只是普通朋友罷了的話來。

蕭子鵬為了賺那一百塊錢真是跑斷了,這一天在他的努力下,書店的營業額首次突破了兩千元。張晨星看到他癱在椅子上連貧的力氣都沒有了,有那麼一點不忍心。

“要麼,我請你們吃晚飯吧。”張晨星說。

“行啊!面條嗎?”蕭子鵬不挑,那面條也很好吃。可張晨星搖搖頭:“吃點別的?”

不常請客吃飯,對老城區飯館的印象還停留在兒時父母帶去的那幾家。馬爺爺馬去老街坊家里拜訪,周茉直接去集合。于是一個人帶著梁暮、蕭子鵬步行前往。

從巷子后頭出去、過橋、拐進另一條巷子。

那酒家還開著,進門就看到老店主在忙活,看到張晨星甚至愣了一下,然后敲著腦袋說:“你是清巷書店的?”

“是。”

“好多年不見了,出落得這麼水靈。”

張晨星微微紅了臉,問蕭子鵬:“你想吃什麼?”

“我沒吃過啊,聽你的。”

張晨星也不再推,對店主說:“醉膏蟹、篤螺螄、蒸三臭、三鮮湯、花雕、青菜油渣、耶。”點的都是這里的名菜,想請辛苦的朋友吃好一點。

梁暮聽到第一個菜,就覺得今天吃得太奢侈,已經心疼張晨星的錢包,這一頓飯吃掉一半的盈利,讓的收回歸到每天的水平。但他坐在那沒也沒多言,照顧張晨星的自尊心。心里卻對這骨子里帶來的實在真誠

蕭子鵬也覺得張晨星點得狠了點,問店主:“是不是多了?就四個人。”

“夠吃,不會剩。”店主去后面報菜單,再來的時候端來四碗桂花藕:“你小時候吃的。送你們。”

開了多年店,從前的老顧客吃什麼心里還記得。

周茉進門看到桂花藕,像看到寶貝,坐下就往里送了一口。等菜端上來,周茉忍不住了:“你們吃大戶呢?”

“我冤枉。”蕭子鵬雙手舉起:“張晨星點的。我一個菜都沒點。”

“你瘋了啊張晨星。”周茉一陣心疼,快趕上張晨星一個月伙食費了:“他們你請客了?”

“不是。是我要請客。我自己想吃。”張晨星給周茉夾了一筷頭蒸三臭:“你吃的。”

張晨星不是奢侈的人,但也不是摳門的人,知恩圖報。今天蕭子鵬和梁暮在書店忙活一天,好多人讓張晨星手寫了名片帶走。他們這麼努力幫心里。但又不知道怎麼表達。那就請客吃飯好了。

“賺了多錢啊要吃這麼貴!”周茉嘟囔一句,蕭子鵬出兩手指:“兩千。而且,我剛剛給張晨星接了一單生意。”

蕭子鵬剛剛沒來得及說,這會兒想起來了,從兜里掏出一張名片:“長期舊書修復,差不多一個月十本左右。破損程度麼,就是輕微破損。那大姐大方,一本兩百。”

“用不了這麼多。”張晨星說。

“你做的是生意,給你多錢你就拿著,管他呢!”蕭子鵬嘬了口螺:“大姐說家里藏書多,都要打理。朋友也搞這些。你如果會打理字畫,那就更貴了。你會嗎?”

“會一點。”

蕭子鵬眼睛睜大:“牛啊張晨星!”拍拍梁暮:“看見沒?這才是不死!這做的都是富人生意。”

“不至于。”張晨星說:“我是小打小鬧,有專門做文修復和字畫修復的人。業有專攻。”

“你別小打小鬧了。我們梁導上頓不接下頓,要不讓他給你打工吧!”蕭子鵬開始歪腦筋,梁暮那鬼格到了張晨星這里大變活人一樣,現在有點期待他們倆滾到一起。

張晨星沒聽出他的畫外音,只是認真說道:“梁暮有自己的理想。”

蕭子鵬聽到這句,樂了。

梁暮一直沒說話,用心品嘗張晨星斥巨資請的地方菜。竟是比他從前吃的那些山珍海味不知好吃多

吃完之后周茉去單位學習,蕭子鵬去看看那年mv的夜場拍攝,梁暮和張晨星沿河邊消食。

張晨星從前沒問過梁暮的工作,這會兒卻突然問起來:“你每天在書店里,那你的工作呢?你不用管你的工作嗎?”

“我應該沒有幾天清閑了。”梁暮給張晨星講他接下來要做的事,上一部紀錄片快要上映了,他要參加各種宣傳活;下一部紀錄片已經在籌備,就是張晨星每天在讀的巷志。見張晨星皺眉,猜似乎沒有聽太明白。就認認真真給張晨星講一部紀錄片是如何誕生的,從選題策劃到拍攝剪輯到后期宣發,無一

這是張晨星第一次對他工作興趣,這讓他覺得他們之間的關系有了巨大的進步。

他誤會了。

張晨星不是對他的工作興趣,只是覺得他看起來過于游手好閑了。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表達的:“原來你不是干半年游手好閑半年。”

“?”梁暮震驚地看著:“在你心里,我是一個游手好閑的人?”

張晨星看他一眼,那眼神分明是:你不是嗎?

梁暮被張晨星氣笑了:“你真看得起我。”他為了自證清白,拿出手機來,把之前保存的宣傳日程給張晨星看:“你看!”馬不停蹄,二十幾個城市。高校演講、沙龍分、影視排片會、網站線上宣傳視頻,麻麻滿滿當當。

張晨星掃了一眼,點點頭:“你倒也不必自證…我也不太關心。”

今天說話太過氣人,梁暮掐死的心都有。忽然意識到不對。張晨星一般不這麼說話,這麼說話就是他惹到了。

“你不對勁。我惹你了?”梁暮拉著袖:“你停下,說清楚。”

“別人說開個夫妻店也好的時候,你需要澄清;或者你干脆別來,那就不是夫妻店。”張晨星說:“造這樣的誤會不好。”

“我管的著別人的嗎?”

“你能管的著我的名聲。”

“合著你今天下了本請吃飯是為了跟我撇清關系?”

“算是原因之一。”

“行。”

梁暮要被張晨星氣死了,轉就走,走了幾步想起天黑了一個人不安全,又沖兇:“你快點跟上!”

張晨星這東西怎麼這麼氣人呢?喝了酒揪著你脖領子親你,不喝酒就要跟你撇清關系。梁暮一邊走眼一邊掃張晨星:那你不如天天喝多得了!

兩個人走到書店,話也沒有一句,梁暮徑直拐進馬爺爺家。

第二天梁暮沒來書店,他出差了,是個急差。

是在第二天一早接到的電話,給張晨星看到的那對燒烤夫妻,丈夫在一個夜晚烤串時一頭倒在地上,走了,連搶救都沒來得及。

梁暮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覺得眼前蒙上了一層灰。他其實多能夠接生老病死天命無常,但這次切切實實發生在他邊,發生在他的角上,這讓梁暮難過。

他和蕭子鵬趕到那的時候,人已經火化了。

妻子一個人坐在燒烤攤的位置上擇菜,看到梁暮和蕭子鵬的到來,說了一句:“你們來啦。”

梁暮蹲在面前,看著紅腫的眼睛,知道剛剛哭過。他不太會安人,只是低頭幫干活。

起初他們是不同意拍他們的。

他們說:“小日子平平淡淡,賺的錢也夠生活,還能攢下錢買套小房子、把兒養大,夠了。不需要出風頭。”

“導演啊,那個紀錄片,把我們的那段剪掉吧?”妻子突然說:“我想起來就難,我怕…”

“好。”

梁暮拍拍手:“好。”

他和蕭子鵬在那座小城待了幾天,大姐堅持要出攤,說不能閑下來。那梁暮和蕭子鵬就做的幫手,在的指導下干活。客夜晚來吃東西,看到有新人就會問,妻子會淡淡說:“走了。”

老胡不同意剪掉,對梁暮說:“剪掉你的紀錄片就不完整,這是一個宣傳的好契機,這個意外本比任何宣傳都管用!”老胡甚至說:“這是老天爺給你的機會,你的紀錄片意義上升了一個臺階。”

“不能這麼做。要尊重別人的意愿。”

“那你去說服!”

“現在嗎?在剛失去老公的時候?是人嗎?”

“誰他媽要做人啊?這是你的機會!”

梁暮率先掛斷電話,里罵了一句:“去他媽的!”誰他媽要在別人傷口上撒鹽,誰他媽要賺那黑心錢!

梁暮心里很難過,蕭子鵬也難過。幫妻子賣燒烤的時候就更加賣力。到第四個晚上,連熬了四個大夜后,梁暮覺得頭暈了那麼一下。

就那麼一下,他突然到了丈夫臨走前的覺。

太辛苦了。

離開小城的時候他整個人像丟了魂一樣,回到清巷一頭扎進自己的房間里,任誰門他都不開。老胡的電話來過幾次,他都拒接了。

他給老胡發了條消息:“理想是我的,錢是你的。你要賺錢我知道,但大姐不同意我們上線這個故事,我們就不能上線。”

“我們不能失去一個,再死另一個。”

“給別人留條活路。”

“隨便你。”老胡說:“片子要重新剪,錢不是我的,你違約你就要負責任。”

“嗯,我負。”

負責任,無非就是要賠償。合同里寫的清清楚楚,如果因梁暮方導致無法如期上線,梁暮需要支付制作費用的30作為違約金。

&,260萬。

梁暮的良心和底線值260萬。

他看著這個數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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