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暮坐在窗邊,看著火車漸漸開離古城。

頭腦里是剛剛在馬路對面的張晨星，以及說的那些話。張晨星知道他負巨債，但一句都沒問過他。沒問他260萬是做什麼用,也沒問他遭遇了什麼事。

只是默默地盤算了自己的家產,準備把家命出來，幫他渡過難關。在對一切還未知的況下，選擇無條件相信他。

梁暮從沒見過哪個人像張晨星這麼傻，傻到讓人心疼。

因為有這樣一個張晨星，讓梁暮重新相信了生活。

真奇怪，在他意志消沉這些天里，一度懷疑過自己和生活，可張晨星只說那麼幾句話,就把他從黑里拉了出來。

“別看了。”蕭子鵬說：“再看你可能就要跳車了。”

做兄弟這麼多年，第一次見梁暮舍不得離開一個地方。

“在想什麼？”他又問。

“我只是在想，張晨星今天會不會好好吃飯。”梁暮說。沒有任何驚天地的念頭，只是希張晨星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忘記他帶給的煩惱。好好度過這麗的秋天。

“張晨星？沒準吃得比從前好一點。終于甩開了你這個橡皮糖。”蕭子鵬開玩笑，拍拍梁暮肩膀：“但說真的，從前我老是覺得你挑剔,活該你孤獨終老。今天的張晨星讓我覺得,如果不是跟在一起，那你就孤獨終老吧。”

“你等了這麼多年,值得。”

“我終于相信了，你一直單,無非就是為了遇到一個這樣的人。”

遇到一個傻子。

蕭子鵬心里想。兩個傻子撞到了一起，也算絕配了。

梁暮笑了：“那我可能要孤獨終老了。因為不我。一顆赤誠的心是為朋友跳的。”又或許在此刻，與不并不那麼重要了,重要的是張晨星這個人。

“把你的錢留好，別被人騙走了。”梁暮給張晨星發消息：“我會自己解決，如果我傾家產了，就去你那里蹭飯。”

“你養我。”

張晨星一直在忙，書店抵押的手續很復雜，各種資料都要準備，在家里翻箱倒柜，周茉在一邊看著。

“張晨星你腦子不靈哦！”周茉制止：“你總共才見過梁暮幾次，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家住在哪里啊？萬一卷了你錢跑了，你上哪兒找他去？”

張晨星從屜下面出一張有那麼一點年頭的紙來，放到周茉手中，輕聲說：“梁暮家的地址。”

周茉愣了，那紙上印著上海酒店的logo，黑簽字筆一筆一劃寫著他的地址。

那年在上海，離開酒店前，張晨星特地去前臺拿了梁暮留給的地址。答應過要給他回信告訴他的答案。盡管這麼多年過去了，很多事早已是人非，但欠梁暮一個答案。

“有他地址怎麼樣？他可能搬家，可能逃到國外去，或者干脆就耍臭無賴。”周茉勸張晨星冷靜。

“我勸你不要跟唐文稷協議結婚，但你們今天還是去領證了。”張晨星說：“如果梁暮騙我，我失去的是幾十萬。唐文稷騙你，你失去的是一部分人生。”

周茉被張晨星說得啞口無言，指著張晨星：“你！你現在怎麼這麼厲害！唐稷騙我我去他家里打死他，梁暮騙你你就只能吃啞虧！”

“半斤八兩。”張晨星把資料都裝進口袋，認真地看著周茉說道：“我相信梁暮。無論從前還是現在，他都沒變過。”

“反正我不同意！這是你全部的家當！書店沒了等于要了你的命。”

張晨星不再說話。

這人就是這樣，一旦打定了主意沒人能改變，哪怕這個人是周茉。

周茉對此亦是十分清楚，抿著坐在張晨星床上一言不發。

張晨星坐在旁邊，打開手機，看到梁暮發來的消息。梁暮竟然說讓養他，這話怎麼聽怎麼不對勁。于是給他回了一條：

“你又不是我兒子。”

周茉瞄到梁暮消息，微微放下心來：“你看，人家梁暮也不想讓你幫他。人家自己有辦法解決，你就別往前湊！”

張晨星“嗯”了一聲，把手機丟到一邊，躺在床上。周茉也躺到邊。

“你走吧，晚上是沒法抵押貸款的。銀行關門了。”張晨星說。

“等唐稷接我呢。”

“今天要孩子嗎？”張晨星問道。

周茉咯咯咯笑起來，床隨著的笑微微的，半晌后才說：“協議結婚要什麼孩子！回頭我大著肚子，他拈花惹草，還不夠我生氣的呢！我就糊弄幾年，把商鋪弄到手，以后跟你開“老書店”的分店！”

張晨星扭過頭看了一眼周茉，順勢將頭靠過去：“唐稷都沒有你有安全。你是會為了我不怕死的人，他，沒準以后到事丟下我就跑。”

“協議婚姻。”張晨星提醒，協議婚姻，別有過多指。

周茉撇撇，聽到有人在墻頭喊：“周茉！”

坐起來往外看，唐稷也學會了，順著梯子爬上了墻頭。

這形太搞笑了，又咯咯笑了，跳下床：“我走了，你給我開門。”

張晨星送周茉出去，只是對唐稷微微點點頭。對不喜歡的人不太會裝出熱來，看他們向外走，就關上了門。

周茉和唐稷一前一后走，想到下一天要去見唐稷那一大家子人又有點發怵。但想得開，做戲麼，誰不會啊。

上車后系上安全帶，沒由來問他一句：“如果我現在跟你借80萬，你借不借？”

唐稷看一眼：“干什麼啊？缺錢？”

“對啊。我急需80萬。”

“你是想看你這場婚姻值不值80萬吧？”唐稷笑了：“給你。”

“我以后還你。”

“不用。我雖然沒有多錢，但80萬拿得出來。”

“那260萬呢？”

“260萬你就要等等了。瞬間能拿出260萬的人，我要賣商鋪了。”唐文稷停下車看著周茉：“結婚第一天，就準備接管我財產了？”

“嘿嘿。”

周茉咧笑了笑，腦子里還是80萬:“那你明天記得借我。我當牛做馬還你。”

“你需要告訴我你要80萬干什麼？”

“投資書店。”

周茉順口胡謅。并不覺得唐稷會借給80萬，但在第二天上班以后，周茉看到他在辦公室里折騰電腦，找借口進去了一次，看到他在賣票。

到了中午，分三筆三個銀行到賬了。

周茉看著手機里的數字非常激，立刻打給張晨星，聽到周圍有車水馬龍的聲音，就問：“你要去哪？”

“去銀行。”

“因為我不讓你在我們銀行抵押貸款，你準備換銀行了是嗎？”周茉笑了：“不用去銀行了，我借你80萬！”

三言兩語把唐稷的事說了，對張晨星說：“我臉皮厚，能開口。如果梁暮騙你，你就當你把書店賣給我了。以后你們都為我打工。”

梁暮不知道兩個小城孩正在為了80萬爭先冒險，他在老胡的工作室里，被一群人圍攻。

所謂的圍攻無非是讓他吐口。

劉淼說：“從宣傳的角度講，把燒烤老板的故事當作先導片放出去，加一些懷進去，一定能引起觀眾的關注和共鳴。咱們的紀錄片功一半了，名利雙收很有可能。”

“你把人當商品？”梁暮問。

“紀錄片可以當商品。”

“我的不是。”梁暮說：“那是活生生的、有的人。”

老胡在一邊點煙，跟其他人換了一個眼神。但他沉得住氣，想看看梁暮是真準備破罐子破摔了，還是只是試探。

“你說，咱們多付點錢給燒烤大姐，有可能同意嗎？”老胡問。

“給多錢都不會同意。”蕭子鵬說：“你沒看到當時的狀態。”

“現在呢？畢竟過了幾天。緒消解一點了，轉眼一想，多拿點錢造福子孫，自己也早日退休。兩全其。”老胡說這些話的時候，看到梁暮的眉頭皺了。

“不然你們怎麼拿出260萬違約金來？這倒是小錢，片子上線，賠了，我做了對賭呢。”老胡繼續煙：“你胡哥不差這點錢，但你胡哥不服。平常干什麼都要由著梁導，但這次不行。我手里沒跑過任何一個機會。”

“用人命換的機會！”梁暮打斷他：“胡哥直接說你的想法吧！”

“我的想法？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人已經到那邊了，已經見到燒烤大姐了。我不信這世界上除了你們兩個，還能有金錢擺弄不的人。”

老胡是徹頭徹尾的商人。

人猝然離開，別人看到的是悲痛的緒和生活之重；他和他的團隊看到的是可以做文章的機會，看到的是比預期回收還要高的前景。

梁暮從前對他是有一點激的。

在一次次壁以后，老胡拿著他那簡單得可憐的介紹說：“年輕人嘛，總要嘗試。市場早晚要回歸容本的，我要做這個。”

如今想想，老胡那時的意思應該是：做容沒準兒還能賺點錢。

“所以呢？”梁暮問。

“所以現在這件事我接手了，你不需要管了。總有一天你會謝我。”老胡猛吸了一口煙：“這個世界不是按照你想象運行的。”

梁暮和蕭子鵬互看一眼，站起來走了。

燒烤大姐發來消息，對梁暮說：“他們說多給我錢。如果不上，你要賠很多錢，是真的嗎梁導？”

“別理他們。”梁暮說：“按您自己的想法來。”

“會屈服于金錢嗎？”蕭子鵬問：“那可是不小一筆錢。”

梁暮沒回答這個問題，他說：“我回趟家。”

梁暮滿18歲以后，父母把名下的一套房子過戶給了他。房子地段不錯，雖然只有60平左右，但能賣上好價錢。剛剛老胡的話，讓梁暮真正意識到一個問題：他得有自己的錢，自己管理自己的容和公司，不然他永遠沒有話語權。

他覺得自己頓悟得太晚了。

頓悟的代價太高昂了。

他要他的紀錄片獨立。

梁暮到家的時候程予秋的餐已經到了，不做飯，因為認為油煙會傷害吹彈可破的皮。但兒子終于舍得從古城回來，多要做做樣子。

了烤鴨和魚頭泡餅，還有一些小菜。

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一頓所謂的團圓飯。見梁暮心不在焉，程予秋跟梁曉換一個眼神，敲敲桌子：“說吧，你老子老娘看出來了，你有事。”

“我想賣房。”

“你賭博了？吸東西了？搞出去一套房？”程予秋問。

“不是。”梁暮三言兩語說了現狀：“我需要賣房。”

“不孝子誒！”程予秋敲他腦袋：“當初要你學藝是指你養我呢，結果你想折騰我棺材本？”

換誰的父母都接不了。

但梁暮父母不一樣，程予秋就是心直口快，見梁暮低頭不語，就嘆口氣：“依你自己。反正那套房子是留給你結婚用的，現在看來你這輩子八是不會結婚了，那就隨你置。只是家里剩下的錢不許你再打主意了。我程予秋總不能宿街頭吧？”

“你宿街頭？”梁曉哼了聲：“你打點針就好了。”

父母開始拌，梁暮在一邊聽著。一件大事三言兩語就決定了，這倒是梁家風格。

梁暮從父母那里出來，先給蕭子鵬發消息：“備孕吧，不需要你的100萬。”

又給張晨星打去電話。

經歷了那麼多天的彷徨，而做決定只是一瞬間的事。

此時已經是深夜，張晨星接電話時邊有狗的聲音，梁暮問：“你出去走路了？”

“嗯。”

“又看到了你的流浪“天團”？”

“嗯。”

“你的書店抵押出去了嗎？”梁暮問，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他笑了。

“約了明天資料。”

張晨星是認真的，不能用周茉的80萬，因為那會讓周茉在婚姻中于弱勢地位。張晨星只是不說話而已，但是非分明。

梁暮無比，他覺得他面對的是一個巨大的世界，而他的后背面向古城。如果有一天他真的一無所有宿街頭，古城里一定有那麼一個人，喝湯，把撈給他。

“我的問題解決了張晨星。盡管代價很大，但非常值得。用你的話說：能用錢解決的都不是大事。”

“我明天一早就讓工作室的人去拍郵局，如果你愿意，可以帶他一下嗎？你比他更懂郵局的意義。”

“還有，我理完這邊的事就回去，短則十天半個月，長則三五個月，但我會回去的。”

“等我回去，我請你吃個飯吧？或者看場電影。”

梁暮終于鼓起勇氣正式約張晨星出去，盡管他現在焦頭爛額，所謂的“問題解決”不過是剛剛開始。但他真的很想跟張晨星一起坐在古城的秋天里，開始一場漫長的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