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焰的眼睛生得極其好看，雙眼皮，深眼窩，淺淺臥蠶。

右側臥蠶的中央點綴一顆褐的痣，比米粒還小。

眼尾稍有上挑，濃的睫清晰。

墨黑雙瞳明而亮，仿若盛滿星河。著與生俱來的。

然而這一切落進心里有鬼的蔣溫予眼中，如同上火。

灼得連連眨了數下眼睫，倉促別開。

遲焰不甚在意地擺頭，但捕捉到的反應，雙眸半瞇，染上探究。

蔣溫予唯恐被他多瞧一眼，就窺破青心思，連忙扶好宋穎往前走。

可攙著一個高重和自己差不多的醉鬼，實在是吃力。

半天走不出去一米。

遲焰輕松地追平兩人，立于們側。

街邊的燈斜灑，勒得他的側臉線條鋒利。

他朝蔣溫予昂昂下，散漫地問:“需要幫忙不？”

蔣溫予幾乎是想都不想就拒絕:“不用。”

后面慢吞吞走來的其他醉鬼聞此，大著舌頭說:“我沒有聽錯吧？遲哥還會被妹子拒絕。”

“沒想到遲哥還有這麼一天呢。”

“哈哈哈，此應該有掌聲。”

一群暈乎得路都走不穩，隨時要去擁抱大地的醉漢真拍起了掌。

在半夜人的街道，尤為刺耳。

遲焰毫沒有放在心上，大步往自己的邁赫走，司機等了他多時。

蔣溫予平穩心緒，帶宋穎往路邊走。

宋穎卻開始不老實，玩大起。

歪著頭，看中了蔣溫予發髻上的桃木簪。

趁蔣溫予不注意，抬手取了下來。

蔣溫予的頭發上，除了這一桃木簪，沒有別的束發。

簪一離，丸子頭瞬時松散。

近的遲焰余晃到，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腳步，朝去。

蔣溫予的發量人，不喜歡染發燙發，發質保養得極好。

綢質的烏發在的腦后漫開，如瀑布般地傾瀉，隨風晃在絨黑旗袍上。

將妙的臉蛋遮掩得更為小巧。

突來的意外，蔣溫予有短暫的恍惚，墨黑雙眸添上驚慌，多了份別樣風味。

像纖弱花枝風摧殘，眼看著就要飄零，人心憂。

然這種狀態，蔣溫予只維持了一秒，一時顧不上自己的頭發。

拿了桃木簪的宋穎很開懷，抱著簪子喊:“漂亮，我喜歡。”

那支桃木簪的尾部雖然不算尖銳，但誰知道醉得不省人事的宋穎能拿它做出什麼事。

以防傷人傷己，蔣溫予必須要把手上的簪子奪了。

蔣溫予為了扶穩宋穎，兩只手都用上了，想要去拿簪子，不得不騰出來一只。

這樣的話，纖細的板更支撐不住宋穎。

尤其是宋穎不滿和搶簪子，使勁兒掙扎:“不要，你不能搶我的。”

“這是我的。”蔣溫予費了半天力氣才回簪子。

手上空空的宋穎憋悶，把自己當武，整個人往蔣溫予上撲。

蔣溫予的雙發，眼看著就要和宋穎一起，跌到水泥地上。

問候地面的疼痛卻沒有襲上蔣溫予。

電火石間，握著桃木簪的右胳膊被一個人握住。

那人大手溫熱，強有力地幫保持平衡。

夜風縈繞，葉落無聲，那人渡來一青檸混合酒香的特別味道。

蔣溫予即刻反應過來這個仗義出手的好心人是誰，不可控制地變僵。

被他到的如遇烈火灼燒。

燙了的四肢百骸。

的右手無意識地力，好不容易搶回來的桃木簪應聲落地，都不知。

蔣溫予僵地轉頭，果然，遲焰那張冷峻的臉，映眼簾。

他的薄抿一條線，面上不顯任何緒，把蔣溫予扶穩就松了手。

蔣溫予的腦子一片空白，本能地說:“謝謝。”

遲焰幾近于無地搖了搖頭，收回的手上，有被垂落長發拂過的麻。

空氣中，彌漫著一似有若無的玉蘭香。

彼此無言，氣氛陷沉寂，蔣溫予絞盡腦，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幸虧約的車來了。

蔣溫予對遲焰點點頭，算是告別后，匆匆帶著宋穎上車。

出租車緩緩駛離，遲焰站在原地沒。

那淺淡的玉蘭香散于風中，再不可聞。

遲焰垂下眼，注意到地上掉落的桃木簪。

他正在猶豫，手機又進來了張豪的消息:【你們結束沒？那個旗袍走了沒？】

【我讓人查到了的一些資料，明天要請吃飯！】

遲焰只讀不回，再看向地上的桃木簪，俯撿了起來。

——

都說學生時代，分配寢室很奇妙。

隨機的選擇，或許就會決定誰是你將來最鐵的兄弟姐妹。

蔣溫予和宋穎就是這樣的。

室友的緣分在畢業后也沒有中斷，至今還住在一套房里。

當然，宋大小姐家境優渥，這套兩室一廳的高檔住宅是父母送的年禮。

畢業時，宋穎舍不得蔣溫予，兩人又一起創業，便招做了租客兼室友。

蔣溫予把宋穎送回臥室，放到床上，灌了大半杯蜂水，再幫卸妝。

醉鬼宋穎過渡到了話癆模式，一個勁兒地吐話:

“溫予，我今天晚上的收獲可大了，我知道了那個大帥的名字，寧澤！是不是很好聽？”

蔣溫予隨口附和:“嗯，好聽。”

宋穎說:“他還很牛，是學金融的。”

蔣溫予拿著卸妝巾，給卸眉的手停頓了一下。

遲焰大學也是讀的金融，在頂尖的北城大學。

宋穎話不停:“他現在在一家勢頭很盛的風投公司當副總。”

蔣溫予安靜地聽。

宋穎:“他的老板是……是遲焰。”

蔣溫予的手又停了下來。

大學后，和高中同學的聯系不多，也不敢刻意去打聽遲焰的事。

對他畢業后的去向，一無所知。

不過這個答案，一點兒沒出蔣溫予的預料。

遲焰那樣的天之驕子，從事什麼行業，做出怎樣的就，達到何等的高度，都不為過。

“我還要到了寧澤的微信號。”宋穎興地念叨。

但的緒像是在坐過山車，秒秒鐘大轉彎。

拽著被子，嗚咽:“可是他不肯同意我的添加，嗚嗚嗚，他不想加我為好友嗚嗚嗚。”

蔣溫予無法安，幫卸完妝，找巾給臉。

宋穎乖乖地接，又嘰里呱啦，語無倫次地說了寧澤一大堆好話。

蔣溫予搞定，要離開時，宋穎忽然拉住的手腕。

迷糊地問:“溫予，你是不是不懂？你沒有喜歡過一個人，是不是不懂我現在的心？”

蔣溫予沒回應，輕輕地掙開，幫蓋好薄被，確定空調溫度適宜后，退出了的房間。

蔣溫予今天太累了，回自己的臥室洗澡洗臉。

一個小時后，坐在梳妝鏡前護時，視線老是往斜面的床頭柜瞟。

等涂完面霜，蔣溫予起，走近床頭柜，拉開最下層的屜。

寬敞的區域只放置了一個件:一個書本大小的白盒子。

蔣溫予把盒子抱出來，打開，里面也只有一樣東西。

一個旺仔牛的易拉罐。

經典的原味，大紅，空了的。

約可以看見生產日期，八年多前。

蔣溫予的記憶一下子被帶回那個被班主任怒罵霜打的茄子的夜晚。

蔣溫予和遲焰一前一后走出辦公室。

口悶得難，苦的緒沒有因為遲焰和校長的出現，緩和多。

比任何人都清楚，班主任用臟話罵人不對，但班主任有一點沒罵錯，的績確實堪憂。

蔣溫予莫名地不想回班上，不想被同學們看到哭紅的，能和兔子比一番的眼睛。

低垂腦袋，絞著雙手，步調越來越慢，和遲焰的距離逐漸拉遠。

教師辦公室和教室隔得比較遠，需要轉過折角，穿過一個長長的走廊。

走廊的一頭有一個兩三平米的臺。

轉彎后，蔣溫予默默無聞地往臺。

想一個人靜靜，想去吹吹夜風。

前面幾步的遲焰發現不對勁兒，回頭瞧，人不見了。

他轉追了上去。

地方就那麼大，遲焰找去臺，不費吹灰之力。

仄區域寂寥，空無一人，遠離所有教室。

小的蔣溫予蜷在最右邊的暗角，雙手抱著雙膝，細聲啜泣。

遲焰跑到旁邊一米左右的位置，見這個狀態，頗為無奈。

他從來沒有安過人，完全不會，嗓音不自覺地溢出不耐煩:“你不要哭了。”

蔣溫予置若罔聞，自己哭自己的。

遲焰按按太:“你哭得我頭痛。”

蔣溫予還是沒搭理他，把自己蜷得更，似是想就此消失不見。

遲焰定定地盯了好幾分鐘，轉走了。

蔣溫予以為他不會再管自己，直接回教室上自習。

怎料不多時，遲焰重新跑回來，在面前蹲下。

二話不說，把一包紙巾和一個易拉罐塞進了手里。

蔣溫予有些茫然，淚眼婆娑地看向他。

遲焰兇地說:“哭久了嗓子不痛啊？我書包里只有這個，將就喝。”

蔣溫予用哭到視線模糊的雙眼瞅手上的拉罐，勉強看得見紅包裝，印有卡通男孩大大的笑臉。

是一罐旺仔牛。

遲焰沒有勸走，自己也沒有再走，像是擔心想不開，做傻事。

他站到臺的另外一角，雙臂搭在欄桿上，時而低頭俯瞰校區，時而昂首仰星空。

晚風吹他的蓬松的頭發，吹過他的角。

瀟灑散漫，慵懶隨。

亦有獨一無二的意氣風發。

蔣溫予出紙巾抹眼淚，懷抱旺仔牛，收了小半哭聲，側頭瞄他。

小臺沒有安裝電燈，線來自頭頂的遙遙銀月和后方走廊，很是昏暗。

遲焰又站在角落，廓于暗，瞧不太真切。

但那是蔣溫予見過的，最明亮耀眼的年。

當下的蔣溫予瞅著眼前的空旺仔罐，彎出淺淺的笑。

昔年的紙巾全部在當晚，被用來眼淚，獨有這罐旺仔，帶回了家。

安放在書桌旁邊，陪數個挑燈夜讀。

過期前半個月，蔣溫予才舍得喝，再沖洗罐，用吹風機吹干保存。

大學，從家鄉錦城帶到北城，一路北上，千里間距，負重不易，行囊被減了又減。

唯獨這一件，不可割舍。

蔣溫予把空拉罐裝好，重新放回床頭柜。

去看手機，微信有幾條消息沒回。

是遠在錦城的老爸老媽，在“相親相一家人”的群里，發送時間都在兩個小時前。

普通的日常問候，要按時吃飯，早睡早起。

同時，老媽田英不忘叨叨:【溫予，你怎麼又不回消息？是不是還在忙工作？和你說過多次了，孩子家家不需要那麼拼命，非要待在北城那種節奏飛快的超一線城市做什麼？】

【爸爸媽媽又不指你賺大錢，回家來，像媽媽一樣，考個穩定單位，按時上下班，找一個知知底，老實本分的男人嫁了，踏踏實實地過一生不好嗎？】

畢業這兩年，類似的文字，蔣溫予收到過太多回，早已免疫了。

這個時間，爸媽早睡了，要是現在回，明天指不定會被消息轟炸什麼樣。

蔣溫予選擇明早再回，到時候還能用昨晚早睡了來搪塞。

退出群聊，蔣溫予倏地記起宋穎咕噥的，想加男神微信，卻加不了的事。

指尖點到了添加好友的一欄，嫻地輸了一串電話號碼。

這個號碼是高中時，偶然從一個正在追求遲焰的同學那里聽來的。

蔣溫予不知道這麼多年，他的號碼換沒換過，更不知道自己搜索出來的微信號是不是他的。

這樣的作，蔣溫予做過的次數，連自己都記不過來。

但沒有哪一次，有勇氣點下“添加到通訊錄”那個鍵。

遲焰會同意添加這樣一個早已忘卻在腦后，和陌生人差不到哪里去的老同學嗎？

就算他有億萬分之一的可能會同意，要和他聊什麼？

今天對于蔣溫予來說很特殊，然而在這件事上，不例外。

盯著搜索出來的名片信息，自嘲地笑了笑，按下了返回鍵。

蔣溫予正打算連微信都一并退出時，“通訊錄”的一欄冒出紅點。

點去看，是一條好友添加申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