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

被妖海吞噬的飛玄州上，生出不島嶼，有仙人降臨島上，建立了一個小仙門，收了幾個徒弟。

最小的徒弟是從海里撈起來的。

小徒弟似乎在冰冷的海水里泡了很久，子弱，養了兩年多才好起來。

仙人收為徒，教法，常帶游走島邊，看漲退。

沙棠最初懵懵懂懂，什麼都不記得。

師姐每次見到沙棠都會好奇怎麼可以在水下閉氣這麼久，會捧著臉盯著沙棠真心發問：“小師妹，你其實是鮫人嗎？”

沙棠茫然道：“什麼是鮫人？”

師姐雙眼發亮道：“就是活在水里的人，還有魚尾，長得也漂亮，像你一樣。”

翻出記載鮫人的古書拿給沙棠看。

沙棠拿著書，一頁頁翻看著，莫名覺得有些悉，似乎以前看過。

“我應該不是。”沙棠把書遞回去，輕聲說，“我沒有尾。”

說得認真，倒是把師姐逗得笑個不停。

除了師姐，上頭還有兩位師兄。

大師兄為人正直，沉迷劍，二師兄對修煉興趣不大，整天吵著要出島去。

三師姐是個湊熱鬧停不下來的子，白天跟大師兄打打架，下午去看二師兄準備如何逃出島去，晚上帶小師妹去島上溜達，海里抓魚，上山里摘果。

有固定的的日子里，仙人會來四個徒弟一起修行法。

傳授他們劍法、咒、法符等等。

沙棠學得認真又快，師兄師姐都說寫的祈福符最有用，驅邪避災樣樣都行。

大師兄可以出島去外面的世界歷練，每次離開都會找沙棠要幾十張祈福符，回來時一張不剩。

二師兄為了逃出島去，對沙棠磨泡，要幫忙帶自己走水路，結果差點溺死在水里。

沙棠把人救起來，喚來師姐幫忙，二師兄這才撿回一條命。

等人醒后，師姐屈指敲著二師兄的額頭罵道：“連避息都學不好，還敢讓師妹帶你走水路，你腦子不好不要，可不要傳染師妹。”

二師兄翻了個白眼，想罵回去又沒力氣，事后倒是開始認真跟著師尊學法了。

出島資格是按照實力來算的。

大師兄實力最強，所以他最先出島。

這一年三師姐也可以出去了。

二師兄和沙棠站在師門前面面相覷，片刻后，二師兄說：“咱倆也不能輸！”

第二年，沙棠可以出島了，二師兄還在滿臉懵地追問師尊：“那水靈和水妖到底有什麼區別啊？”

白胡子的仙人看了眼不的二徒弟，閉眼嘆息。

二師兄苦著臉對沙棠說：“小師妹，咱們師兄妹之間，應該共患難，同甘苦，你看，你要是走了，就剩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島上……”

沙棠說：“還有師尊在，你不是孤零零一個人的。”

“師尊那是人嗎？那是仙人！那不是人，不能算的。”二師兄瘋狂搖頭，好說歹說，才讓他心的師妹答應多留了一年。隔天三師姐回島，三句話就把沙棠給帶走了。

二師兄得知此噩耗，差點暈倒，他趴在桌上，抬頭看前方靜坐的師尊道：“小師妹這麼單純，你老人家怎麼就這麼早放出去，斬妖除魔厲害又怎麼了，外邊多的是險惡的人，又不是妖魔。”

妖魔看不順眼的，一兩刀宰了就是。

可人呢？

人怎麼殺？

仙人道：“你師妹只是心善，而非愚蠢。”

二師兄端坐起道：“師尊，論心善我也差不多，你看我連海里的魚都不怎麼抓，我這兩個師妹可是天天下海殺生。”

仙人額角輕道：“你是抓不到。”

二師兄干笑聲，閉老實修煉。

*

沙棠第一次來到外面的世界，到陌生又悉。

大師兄和三師姐帶在十二天州最熱鬧的城里瘋玩好些日子，結不年輕仙士，

彼此來自不同的天州，天南海北聚在一起，總有談不完的話。

有人問起三人來自哪個天州，大師兄沉道：“應該算是飛玄州。”

對方腦袋仔細想了想：“飛玄州？是被妖海吞了的那個飛玄州嗎？那邊都沒活人了吧！”

三師姐指了指自己道：“那我是什麼人？仙人吶？”

有人解釋道：“二十多年前，溫家在聽海關迎戰妖魔時，飛玄州天降異象，天雷毀了聽海關，妖海中的海水暴漲，一夜之間把整個飛玄州都吞了，不管是妖魔還是仙士，全都死在那了。”“嘶……聽起來好滲人啊！”

“溫家？哪個溫家？”

“青州溫家吧，二十多年前那會，他們風頭正盛呢！”

“是不是拿了蒼雷劍和龍腹劍那個溫家啊？”

“對對！溫家主不是拿了這兩把神劍去聽海關嗎？最后這兩把神劍好像也不見蹤影了。”

說起這兩把神劍，大伙都雙眼冒，齊齊扭頭看沙棠三人，“你們住飛玄州，那這神劍……”

三師姐翻著白眼道：“一邊去，想什麼呢，我要是從海里把這兩把劍撈起來了，那還能有你的份？”

眾人聽這麼說，不免又調侃幾句。

沙棠才回過神來，恍然大悟地看著自家師姐。

原來前些年師姐一直要下海，是為了找這兩把劍。

三師姐悄悄朝沙棠吐了吐舌頭，攬過的肩膀到角落里悄聲道：“小師妹，這可是兩把神劍，兩把！到時候你拿龍腹劍，我要蒼雷劍，不然你先選，我拿龍腹劍也可以！”

沙棠點點頭，答應了，三師姐又喜滋滋地回到人群。

人們說起這兩把神劍，不免聊了更多。如今老洲王的孫子，風頭比之當年的溫家主有過之而無不及，人們都說當年的溫家主之所以被傳得厲害，都是靠兩把神劍。

“咱們這洲主可不靠神劍，也能在妖海三下五除二把那深海蛟龍給殺了！這不比那溫家主厲害？”

眾人都恭維著說厲害厲害。

三師姐嘀咕：“殺深海蛟龍不用神劍用什麼啊？”

“不是他殺的。”沙棠突然說。

“什麼？”三師姐探頭過去。

沙棠神一頓，低聲道：“那深海蛟龍不是溫家主殺的，是溫家的二爺。”

三師姐納悶：“你怎麼知道？”

沙棠道：“師尊說的。”

“這老頭怎麼也不跟我說說這些多年前的趣事！”三師姐暗恨。

兩位師兄和師姐出島后，都迷上了外面的酒，與仙士友人們推杯換盞，好不快活。

沙棠也被著喝了不，卻仍舊清醒，好似喝不醉般，眼眸仍舊清亮。

喝醉的師兄，褪去了平日故作深沉的一面，和其他幾位喝醉的仙士一起拍桌子拔劍豪氣干云地喊斬妖除魔，飛升仙。

三師姐越喝越興，膽子也越大，平日就夠膽的人，喝醉后，跟誰都能嘮叨兩句，不管男的的，老的小的。

看見合眼緣的男仙士，便直接上前邀請要不要與共度一夜風月，把人給說得一張俊臉通紅，結結道姑娘你是不是喝醉了。

沙棠本想去阻止越來越放飛自我的師兄和師姐，后來發現阻止不了，只能假裝自己不認識他們，與別的仙士繼續喝酒談笑。

翌日，酒醒的二人毅然決定，戒酒。

*

沙棠有時跟著師兄師姐歷練，有時一個人獨行天地。

無論是一個人走山野還是城鎮，都能適應，也能從中學到很多，認識新的人，與之相遇又別離。

每當學會新的東西，沙棠都覺得很開心。

又過了幾年，二師兄總算能出島了。

師兄妹一起接他出島，二師兄決定，一定要把十二天州玩夠了再回去。

三師姐本想嘲笑二師兄第一次出島，可別像個土包子似的什麼都不認識，誰知二師兄在外面的世界如魚得水。

他們來到花州的第一天就遇上燈會，到張燈結彩，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燈會這天，城中最大的廟宇對外開放，不收香火錢，人都往它這。

大殿庭院中新栽的樹已經長參天古樹的模樣，枝頭又掛上數不勝數的紅許愿簽。

二師兄一口氣寫了數十張掛上去，大師兄納悶地看著他：“你哪來這麼多愿，這麼貪心可以嗎？”

“怎麼不可以？”二師兄理直氣壯道，“做人就要貪心，不貪心那還是人？”

三師姐遞了張許愿簽給沙棠：“管它靈不靈，先寫了再說！”

沙棠抬眼著眼前巨樹，搖搖頭，輕聲道：“師姐，你寫吧，我沒有愿。”

不喜歡許愿。

“怎麼沒有愿？”三師姐嘀咕，“找到神劍的愿也沒有？”

沙棠被說得撲哧一笑，三師姐沒好氣地瞪一眼，自己把兩張許愿簽都給用了，掛樹上時，才發現二師兄寫了數十張，不免看得呆住。

兩位師兄在前邊招呼著繼續往前走。

沙棠臨走前回頭看了眼掛滿許愿簽的巨樹。

不喜歡許愿，卻喜歡站在樹下看著它的覺，安寧中還能到些許溫。

沙棠決定，以后每年都要來一次。

*

二師兄出島沒多久，就遇上洲主要去妖海尋找闇雷鏡的大事。洲主邀請了不仙士同行，沙棠等人都在邀請名單。

大師兄覺得，闇雷鏡這種滅世神若是被找到，肯定會危害天下，他得去阻止。

二師兄和三師姐覺得，有熱鬧可以看，那當然得去。

至于什麼闇雷鏡，滅世神，沙棠問了認識的人說：“闇雷鏡真的在妖海嗎？”

友人們答：“也不知這洲主是從哪聽說的，好像是老洲王那一輩人的提了一。”

“找什麼的闇雷鏡，他就是躲家里安排的婚約，尋了個借口出來鬼混。”

沙棠已經看膩了海，原本不打算去，卻被師兄師姐拉著上了船。

苦著臉道：“可妖海里本沒有闇雷鏡。”

“沒有就沒有，還免了大師兄跟洲主發瘋。”三師姐說，“這次去的妖海可是靠近妖界那邊，跟吞了飛玄州的海可不一樣。”

沙棠問：“有什麼不一樣？”

三師姐說：“咱們那片海沒有妖，這片海里有妖，你說哪里不一樣？”

那確實不一樣。

沙棠被說服了。

友人說的也沒錯。

洲主就是為了逃婚約，尋了個借口躲海里來鬼混的。

出海的巨船上來的幾乎都是年輕一輩的仙士，大家每日喝酒聊天談笑風生，興趣來了劍往天上飛一飛，比一比法。

二師兄跟人吹牛道：“往天上飛算什麼，有本事跟我小師妹比一比往海里飛！”

眾人聽說沙棠可以不用法在水里呼吸的事，頗驚奇，紛紛舉手要跟比一比，看看真假。

二師兄去找到沙棠說了這事，沙棠說：“既然是師兄你答應的，那二師兄你去跟他們比好了。”

“哎！小師妹，我也下水的，我怎麼可能讓你一個人去水里呢，要是遇到妖了那多危險！”二師兄勸道，“你看昨天大師兄跟他們比劍輸了，悶悶不樂，你三師姐比喝酒也輸了，這會還在吐，咱們總得贏點什麼吧！”

沙棠這才答應了。

夜時，海上迷霧環繞，眾人施驅散夜霧，燃起明火符點亮海面。

洲主主持這次比試，下水的人若是撐不住了，才能使用法上來，但使用法就算輸。

三師姐舉著酒杯提前慶祝自家小師妹贏了。

沙棠水后，熱鬧的聲音瞬間遠去。

一開始，邊的人還有很多，他們不斷往海水更深探尋，每人邊都跟著一張明火符照亮。

漸漸地，跟著沙棠的人越來越，越來越多的人在水里憋不住，開始上浮。

二師兄是最早上浮的那一批人。

大師兄沒好氣地看著他道：“不是說怕小師妹遇到妖要跟著嗎？”

二師兄撲騰著往船上爬：“修為比我都厲害，更怕我遇到妖！”

回來的人越來越多，大家都在嘆沙棠下潛的太遠，跟不上。

又好奇到底能下潛到海底何。

海下的世界十分安靜，不似上邊，會聽見各種各樣的聲音。

明火符挨著沙棠為驅散深海的黑暗，早已踏月無法涉足的領域。

沙棠下潛到海底深，已經做好了會遇見深海妖的準備，只要一發現妖，就立馬上浮。

明火符忽然熄滅，再往下，海水冰冷刺骨，黑暗，深沉，宛如沒有盡頭的深淵，令人膽寒。

沙棠也因此停住。

幽深的黑暗中，什麼都看不見，再往前，似乎連靈氣都無法知，太危險了。

寂靜中，連耳里流的細微聲響都無法聽見，世間萬被拋棄在深海之外，在沙棠警惕時，忽然聽見“咚”的一聲。

就在耳邊，很近，又似很遠，昭示著除以外的生命心臟跳的聲響。

沙棠靜心聆聽，可海水太冷，就快要將凍住，四周的黑暗悄無聲息地吞噬著，發出警告，要趕離開。

那似遠似近，若有若無的心跳聲，被沙棠拋之腦后，轉上浮，離開這個詭異又滲人的地方。

妖海最深、最冷、最暗的地方，長眠于黑鏡面中的軀靜默不語，唯有在那人出現時，才能喚醒那顆干凈的心臟。

沙棠上浮時重新點燃明火符，冰冷的海水似乎要將凍死留下，但拼命地往上浮去，這才逃過一劫。

海水溫又殘忍地與而過。

沙棠看見海中月，這才松了口氣。

瞥了眼旁的明火符，總覺得似曾相識，在很多時候，自己都會產生這樣的覺。

沙棠最初什麼都不記得。

可這兩年，斷斷續續地做夢，似乎又想起來了，夢里的人是，又不是。

不想變那樣。

懦弱的、可憐的、被囚在命運中，什麼都做不到。

對夢里的人來說，時間太短，太，很多事匆忙而過，懵懵懂懂，難以有圓滿的結局。

沙棠喜歡夢里手腕上系有紅線的青年，但討厭夢里的自己。

這世上再沒有比討厭自己更可怕的事了。

水下的明火符與海上的明火符互相呼應，沙棠破水而出，聽見有人在喊的名字，是師兄和師姐，還有其他友人們。巨船上的人們都在歡呼，回去。

沙棠笑了笑，出手，任由師姐將拉上岸。

那只是夢而已，不可當真。

妖海太冷、太黑，以后都不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