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挽搖頭，說：“沒事了，吃了胃藥就好了。”

“嗯。”

陸西驍帶著走進屋，兩人的鞋子放在玄關，都沾滿了泥。

周挽赤著腳踩進拖鞋，又蹲下去拿臟鞋。

陸西驍瞥見：“干嘛？”

“臟了，我洗一下。”

“不用。”陸西驍從手里拿過，丟回原地，“你手冷水不能，洗也不了，洗這個做什麼。”

“不是不能。”周挽糾正道，“只是會長些小紅疹而已，過會兒就沒了。”

陸西驍沒搭理這話，瞥見：“子也別手洗，扔洗機就行。”

他轉往客廳方向走，頓了頓，又補了句，“吃完飯鞋子我洗。”

周挽輕輕牽起角，問：“你會洗嗎？”

陸西驍坐在沙發上，漫不經心的樣子：“試試唄。”

晚飯點的外賣。

吃過晚飯，周挽收拾餐桌，陸西驍真提著兩雙臟鞋去洗了。

周挽將收拾好的外賣盒扔到門口的垃圾桶，便走去里間找陸西驍。

水開得很大，嘩啦嘩啦響，年垂著臉，水都打在他手背上，水花四濺開，弄了臺面邊緣。

他拿著刷子刷鞋子邊緣，池中的水瞬間就變得渾濁，他也不嫌臟，就著水繼續鞋。

“陸西驍。”周挽走過去，靠在他背上，“想不到你真的會洗鞋子誒。”

他換了只鞋子繼續刷，雖然已經四月，但這幾天天氣還料峭，他開的冷水，手在浸泡下泛紅，青筋凸顯。

周挽手，幫他將水溫調熱的。

他輕笑了聲：“你以為我這些年自己住，每回都是把臟服臟鞋子送去干洗店的？”

周挽頓了下。

張開雙臂，從后面抱住陸西驍的腰，臉頰在他后背。

“怎麼？”陸西驍側頭。

“沒怎麼。”周挽像只想要取暖的貓，臉頰在他后背輕蹭。

領口在他作間被扯下去些，出紋邊緣。

陸西驍抬眼朝面前的鏡子看了一眼，他將滴著水的洗干凈了的鞋子放到一邊，放掉污水，洗干凈手后不聲地拽了把領口，又把那紋擋住了。

他手往后牽住周挽手腕將人帶到側，另一只手將掛著的水珠打在臉上。

周挽笑著往后靠，輕呼了聲，抬手打在他肩膀。

陸西驍挑眉，打趣道：“現在打我越來越順手了。”

“誰讓你先這樣的。”

“剛認識你那會兒還知道在我面前裝乖呢，現在不裝了？”陸西驍掐了把的臉，笑得有點，“周挽，你一開始故意裝的勾我呢？”

“我哪有。”周挽嘟囔，“而且，你一開始就看出來我裝的了，也騙不到你。”

“是。”陸西驍笑起來，“我一早就知道你不是什麼乖的。”

頓了頓，陸西驍聲線稍稍沉下一些，笑意微斂，顯出認真的溫：“所以，周挽，我一開始就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喜歡的也是這樣的你。”

周挽看著他眨了下眼。

忽然想到很早之前的一個晚上，了傷，又喝了酒，陸西驍背著走在街上。

喝到半醉，跟他翻來覆去地說著什麼壞啊、不壞啊一類的車轱轆話。

陸西驍當時什麼都沒多問，他只是扯了扯角，漫不經心地說：“變壞就變壞吧。”

他說——

“周挽，變壞也沒關系，反正總會有人那樣的你。”

在我臟的時候我，不要在我干凈的時候我，干凈的時候人人我。

會有人任何時候的你，任何模樣的你。

*

期中考剛剛結束，今天課上都是解析試卷，沒上新課，因此作業不多，只要整理一下錯題和預習。

做完作業，周挽又了一小時給陸西驍繼續講以前落下的功課。

結束時時間還早，從電視機柜里找出一盤老電影。

窗簾拉了，燈也關了。

那是一個文藝片，陸西驍不看這種片子，看一會兒就走神，撈起一旁的手機，隨便翻著玩。

周挽也看不進去，腦海中都是今天白天時的事。

去見了陸終岳，將一切都挑明了。

才剛過17歲，沒有任何能力和底氣，勉強抓住陸終岳的弱點能夠威脅他，但同時也被他制約著。

只要他如約將郭湘菱趕走，周挽也要如約，從此，從陸西驍的世界中消失。

那麼好的陸西驍。

鋒利外表下是曾經支離破碎的里和的心臟。

的年恣意、張揚、坦、敢敢恨、赤誠到底。

他的世界是真的，喜怒哀樂都是真的，沒有一偽飾。

他的吊兒郎當是真的，他的孤單脆弱是真的，他的冷漠疏離是真的，他的孤勇與善良也是真的。

或許是這樣，周挽才會無法逃避地被他吸引。

可這樣子的自己，終究無法和陸西驍相配。

從一開始就不真誠，帶著暗的目的，哪怕也曾剖開腔捧著那顆鮮淋漓的心臟對待陸西驍，但這都不能改變一開始的欺騙和虛偽。

眼前電視上的畫面模糊，周挽緩緩眨了下眼，側頭看了眼陸西驍。

他正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玩手機，手指在屏幕上，看上去漫無目的，本沒專心看容。

“這個電影是不是很無聊啊？”周挽問。

“嗯？”

他像是突然回過神，頓了頓，說，“還好。”

周挽瞥見他手機上的同城推送，平川市被稱作“城市之眼”的最高樓明天正式開放，還新開了一家西餐廳。

“我們明天要不要去這里？”周挽問。

“好啊。”陸西驍說，“不過開業第一天的晚上，不知道還能不能預約上位置。”

周挽：“中午會好一點嗎，工作日，應該人會一點吧。”

陸西驍揚眉：“不上學了？”

“就明天嘛。”周挽彎著眼，笑著說，“我想請你吃飯。”

陸西驍輕笑：“干嘛。”

“之前不是就說過等競賽結束拿到獎金要請你的嘛，雖然獎金是沒可能了，不過我還有些錢，還是能請你吃一頓飯的。”

就當作是，好好告一個別。

做了一個很好很好的夢，沉溺其中，不愿醒來。

可終究還是不得不醒來。

*

第二天，周挽又跟老師請了一天假，和陸西驍一起坐車去“城市之眼”。

穿了上回陸西驍買給的服，他穿了件不同的，看上去像是裝。

陸西驍平時多是穿深的服，黑白灰一類，今天穿了件淺的，年氣棚，就連眉眼間都顯得溫潤。

周挽走在路上，忍不住頻頻側過頭去看他。

陸西驍捕捉到許多回，忍不住笑了聲：“看什麼呢。”

周挽收回視線，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沒什麼。”

“你這可一點都不坦誠。”

“我看街上那麼多生都回頭看你。”周挽說，“就想看看你到底怎麼了。”

“沒怎麼，就是你男朋友實在是太帥。”陸西驍開始浪，“怎麼辦，要不你把我臉捂上吧，省的別人覬覦。”

“……”

最高樓的二層就是那家新開的西餐廳。

周挽昨晚已經預約好了位置，靠窗的位置都已經一掃而空，只預約到了最后一個的角落的位置。

兩人了座。

他們出去吃飯總是陸西驍點餐，這次也是。

不過這回他點的不多，大概是周挽說要請客的關系，便又看著點評加了幾個招牌菜。

之前郭湘菱給的15萬，后來看病花了一部分，還有喪事的花銷，如今剩的已經不多。

但這些錢對周挽而言象征著自己罪惡的證據，只想在這件事了結時也徹底結束。

吃完飯，周挽起去付錢。

站在收銀臺前時，手機響了。

——郭湘菱。

周挽垂了下眼，按了接聽鍵。

放到耳邊，傳來郭湘菱尖利的嗓音，質問是不是做了什麼。

周挽睫輕了下。

沒想到陸終岳的速度那麼快。

也就意味著，也要做出決斷了。

周挽沒繼續聽下去，沒什麼表地掛斷電話，拉黑了郭湘菱的手機號。

一切都結束了。

*

回到座位，陸西驍正在看手機，周挽走到他后，看到是“城市之眼”的觀購票界面。

愣了下：“我們要上去嗎？”

“來都來了。”

“可你……”周挽停頓了下，“那麼高，可以嗎？”

陸西驍漫不經心的：“有什麼不可以。”

他牽上周挽的手，走到一個兌票機前，掃了二維碼，吐出兩張門票券。

電梯前拍著很長的隊伍，工作人員安排大家一波波上去。

好在那電梯不是明玻璃，快速上升時除了有些耳鳴之外，沒什麼其他的不適。

周挽始終握著陸西驍的手，側頭觀察著他表。

本不想跟他一起上去的，那樣的高度他的恐高癥肯定會犯，但又想起從前不知從哪兒看到過，像這樣由年創傷引發的應激反應是可以通過正面恐懼來進行敏治療的。

以后，就不能在他邊了。

希，陸西驍能夠無所畏懼的，一往直前。

像他這樣的年，本就應該恣意又自由。

沒有什麼東西能束縛他。

也沒有人能束縛他。

……

電梯門打開，眼是開闊的環形觀臺，四周都是明的落地窗，一眼就可以看到外面的樓和江。

底下的車輛和行人都小得像螞蟻，忙忙碌碌，奔走在各自的人生中。

幾乎是在電梯門打開的瞬間，周挽就察覺到陸西驍渾一僵。

他腦海中不控地浮現出過去沈嵐從臺一躍而下的畫面。

“嘭——”的一聲。

沉悶的巨響。

殷紅的鮮從蒼白的臉下淌出來，蔓延開。

將他的瞳孔和視網都映紅，又疼又刺，整個世界都了。

然后，他手上被一個溫暖的包裹，周挽干凈溫和的聲線在耳邊響起：“——陸西驍，你別怕。”

他驟然回神，從那癔癥中掙出來。

周挽牽著他的手，仰頭認真地看著他。

他結，額頭有汗，但還是一點點鎮定下來：“嗯。”

“你看，其實也沒什麼，只是外面看到的景和平時不太一樣而已。”周挽輕聲說，一邊帶著他慢慢往前走，“但是天空是一樣的。”

周圍有人在玻璃前凹造型拍照，外面還有類似景區玻璃棧道的設施，很窄，只能一人通過，仿佛稍不小心就會從這幾百米的高度墜落。

有喜歡冒險的人去玩，穿戴好保護設施，將整個人都暴在高巨大的狂風中，頭發都被吹得張牙舞爪。

周挽朝那邊看了眼。

陸西驍側頭看，問：“想玩嗎？”

連忙搖了搖頭。

陸西驍：“想玩就去玩。”

“你一個人在這里可以嗎？”

“我跟你一起去。”

周挽愣了下。

很清楚陸西驍的恐高癥有多嚴重，學校天臺五六層樓的高度就能讓他臉煞白、滿頭大汗，現在他在這房間里他都已經不適，更不用說到了外面，風那麼大，腳下還是明的玻璃。

但也清楚，陸西驍不是那種為了面子去逞強的人，他不想去沒人能勸得他。

確切的說，從昨天傍晚開始，陸西驍就有些奇怪。

周挽看了他一會兒：“你不怕嗎？”

他垂著眼，開口平靜淡然，極其自然地說：“你在，我就不怕。”

……

穿戴好保護設施，背上一線連接到上面的橫鎖，罩上頭盔。

那扇通往外面的門一打開，耳邊就充斥呼嘯的風聲，連人聲都聽不太清，工作人員又重新檢查了一遍設施，大聲跟他們說注意事項，如果中途實在害怕，可以用對講機跟他們說。

周挽走在前面，牽著陸西驍的手，緩緩往前走。

即便是沒有恐高癥，在這樣的境地下都難免心底發虛害怕。

“陸西驍。”

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往前走，神極為專注嚴肅，像是在一場戰爭中沖鋒陷陣的勇士，只握著后人的手，“你現在不要睜眼，跟著我走就好。”

陸西驍沒辦法睜眼。

他的恐高癥比他想象中要嚴重得多。

如果現在睜眼，恐怕連步子都挪不。

風打在臉上像是糙的刀片，生疼，眼淚都快要被吹出來，一低頭就是運作中的城市，喧囂不止。

不管是底下的車流、人流，還是自己，都渺小得不值一提。

周挽一直帶著他走到南邊的觀景臺，每一步都走得很穩很慢。

觀景臺虛出一個方形平面，對面是山河，昨晚下了雨，遠還有霧氣。

“陸西驍。”周挽說，“可以睜眼了。”

陸西驍不自覺攥的手，極為緩慢地睜開眼。

他看到腳下的明玻璃，以及更底下的車和人，汗幾乎是瞬間沁出來。

周挽看著他：“你不要看下面，往前看，前面有山，再上面有云，往遠看，有風。”

風聲很大，周挽不得不提高音量，嗓子小，幾乎是喊的。

視線緩緩上移。

風迎面吹來。

正午的太躲在山后，從重重白霧中迸發出明亮的束，仿佛破繭而出。

陸西驍第一次真正站在高去。

靈魂都仿佛在隨著風飄。

周挽也看著遠方的山，過濃霧灑下來。

微微仰起頭，說：“陸西驍，以后的日子，你都往前看，往高走吧。”

“別回頭，陸西驍。”

說，“你要去看天地遼闊，走康莊大道，日日歡愉，歲歲平安。”

而你，會為我這輩子最好的一個夢。

一個足以支撐我，走過未來的夢。

喊累了，風吹進嗓子，干得想要咳嗽。

最后一句話也不知道陸西驍到底有沒有聽清。

而陸西驍忽然俯，抬起的頭，用力吻了下去。

帶著惶急和不安，像是急于去安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