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挽被魯對待，肩膀骨都要被撞碎了，疼得皺眉頭，可同時，又忽然覺得安心極了，也累極了。

就像倦鳥歸林、孤舟歸港。

奔波流離的這一生，似乎到這一刻，終于可以停下來歇一歇腳。

可也只有幾秒，周挽就從那酒醉中清醒了。

眨了下眼，看著眼前的陸西驍，過往的回憶都進腦海中。

年的笑，年的芒，年的驕傲，年彎曲膝蓋下跪，年的，年的自尊與卑微。

錯了。

早就答應過陸老爺子，也答應過自己，再也不出現在陸西驍面前。

一塊傷疤就得安安靜靜的，不能總是反復，否則就永遠好不了。

只是剛才那一瞬間實在太突然。

突然到，大腦一片空白，什麼都來不及想，只想確認眼前人是不是六年沒見的那個年。

誰能想到，大到看不到頭的城市，川流不息的街道，真的能在這里遇到陸西驍。

渾一震，怔愣片刻后，下意識的想逃。

可被陸西驍錮在方寸之間，又能逃到哪里去。

他們之間最后那通電話，他說過的，別再出現在他眼前。

周挽看著他通紅的眼睛，憤怒、不甘、痛恨，想說什麼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悶在腔里那些酒又開始作祟，在口翻江倒海，頭越來越暈，手腳發，心率也不斷往上升。

周挽眼前發黑的瞬間，只覺到一雙有力的手穩穩托住了的腰。

……

周挽很輕，倒在臂間時一點都不沉，像是一張飄飄的紙片，連抱著都沒有實。

陸西驍抱著，后知后覺地聞到了上的酒味。

他當然記得，酒過敏，不能喝酒的。

一喝酒上就會起紅疹，可現在卻沒有。

這麼多年過去，連過敏的癥狀都變了。

后眾人第一次看到陸西驍臉上顯出焦急的神，讓人救護車。

*

再醒來時不是在醫院。

周挽讀大學前幾乎是時常泡在醫院里的，不睜眼就能聞出醫院里的消毒水味，但現在不是，空氣中有一很淡的香薰味，混雜很不相融的煙草味。

周挽睜開眼，從床上坐起來，頭還有點暈。

按了按太，抬起眼來觀察四周，是一間很大的臥室，空又整潔，沒什麼人味兒。

周挽去衛生間洗了把臉，推門走出臥室。

正好門口傳來開門聲，作一頓，迅速轉過眼去。

進來的是個人，白襯衫半，很職場的打扮。

周挽愣了下。

人見到倒自如，沖一笑：“周小姐，你醒了，還有哪里不舒服的嗎？”

周挽搖頭：“我這是……？”

“您昨天酒過敏導致心率過高，暈倒了，好在不算嚴重，因為不知道您現在住在哪里，所以陸總就暫時先把您帶回了這里。”

陸總。

他現在已經是陸總了。

這樣就好。

看來這些年，他一步步走得很好。

周挽回想昨天看到他的模樣，哪怕頑劣氣不變，但西裝革履，眉眼談笑間早已不是從前那個陸西驍，他了，也強大了。

這麼多年，每個人都在變。

沒有例外。

周挽垂眼，淡聲說：“替我謝謝，陸總。”

書得地笑：“您客氣。”

“那我先回去了。”周挽拿上包，到玄關換鞋，臨走前，停頓了下，又最后看了眼這滿了大理石磚冷冰冰的公寓，抬眼問，“這是陸總的家嗎？”

“不是，陸總平時不住這，只是其中一房產。”

周挽點頭，跟眼前的人道謝又告別，轉離開。

……

好在今天是周六，不用上班，還能好好休息一會兒。

周挽回到租的單公寓，洗了個澡后躺到床上。

閉上眼睛就想起昨晚陸西驍的模樣。

抬起手臂橫在眼上，聲線微微抖著，輕聲呼出一口氣。

當初走得太決絕了，以及最后那通電話，說得太狠了。

那時年紀太小，以為越是快刀斬麻越是能讓陸西驍放下自己，放下一切，過好自己的生活，卻沒想到，有時斷得太果斷了，反倒了執念。

他不是還喜歡。

只是忘不了自己在上栽的跟頭、蒙的欺騙。

這些年的無法忘懷都了執念。

他恨，也沒法忘記。

他曾經說過，誰背叛他，他就會弄死誰。

陸西驍說到做到。

周挽翻了個，將臉埋在被子里。

難道，又要離開這里了嗎？

……

又做了個夢。

夢到從前不管不顧、自作聰明地去找陸終岳，答應他從此以后，會從此在陸西驍的世界里消失。

然后在B市待了四五年，遇到他，只能又買了車票離開。

這一生，仿佛都逃不過顛沛。

醒來時天已經暗了。

周挽赤腳下床，走到窗邊關窗戶。

又到了一年冬天，天氣又冷了。

回到床上，周挽手機震，黃總打來一個電話。

周挽皺眉。

第一個電話沒接，第二個電話也沒接，到第三個，還是接了，擔心或許是因為工作的事找。

但接通后，按了錄音鍵。

“喂，黃總。”說，“有什麼事嗎？”

“小周啊，我現在在你公寓底下的地下車庫，你下來一趟吧。”

周挽一頓，說：“抱歉啊黃總，我現在不在家里，您要什麼事電話里跟我說吧。”

黃總笑起來：“小周，我剛才進來時還看你房間里燈亮著呢，小小年紀騙人可不對啊。”

周挽沉默，指尖陷進手心。

他笑完了，聲音沉了些：“行了，下來吧，有份文件要給你，需要你周末趕一下。”

周挽沒辦法，明知道他一定心懷不軌，但還是得下去。

換掉上的子，穿了一件寬大的和牛仔，下樓前，又從玄關的工箱里隨手拿出了一把小螺刀放進口袋。

電梯一路往下，到負一樓，走出電梯前，周挽將手機設置好錄音功能。

這些年遇到過形形的人，知道怎麼委屈自己，也知道怎麼保護自己。

一走進停車場，就看到停在一旁那輛保時捷。

黃總拉下車窗，沖招了招手：“小周。”

周挽走過去：“黃總，文件呢？”

“急什麼，上車，我先跟你講講。”

到這一步，周挽當然明白，哪里有什麼文件，腳步沒，就這麼站在車邊，連臉上敷衍的笑意都難以再維持。

黃總并不擔心這事兒被挑明，大大方方地下車，又從車后座拿出一束火紅又俗氣的鮮花塞到周挽懷里。

“小周。”他順勢搭上周挽的肩，“你大老遠跑過來，口都干了，不請我上去喝杯水？”

周挽后退，躲開他的手，淡聲：“黃總，您已經結婚了。”

他笑起來：“可我是真心喜歡你，你跟著我，我肯定對你好。”

周挽抬起眼，目不怯，直視著他。

人干凈清純的面容讓人賞心悅目，半晌，輕輕笑起來，眉眼彎彎，噙著點不諳世事的無辜和惱。

“黃總，我是只有24歲，可我不傻的，男人這時候說的再好聽也沒用，要是我們的事被人知道，您沒什麼關系，我可就被毀了。”

周挽這番話倒是出乎意料，本以為是會因為一一毫的逾矩就一驚一乍的子。

是他看走眼了。

黃總笑意更深：“你放心，我跟我老婆最近已經在準備辦離婚了。”

周挽不易察覺地厭惡地皺了下鼻子，將那一束花放回到他手里：“那黃總還是等離婚后再來找我吧。”

說完，轉離開。

這話沒說死，反倒有拒還迎的意味，黃總不會強，會愿意再等些時候。

而周圍轉的瞬間，臉上笑意就散盡。

快步回到電梯間，上樓。

到了房間，用洗手洗過手，打開電腦，在搜索欄輸了黃總的名字——黃輝。

*

翌日。

陸西驍走進公司時，接到黃屏打來的電話。

這些年，黃屏一直待在平川市沒有離開，守著他那間破超市和托車。

陸西驍接起：“哥。”

后來，陸西驍和陸家人差不多都徹底斷了關系，連過年都幾乎不回去，只去年陸老爺子生病才回去了一趟，病好就立馬飛回B市。

他從來沒有歇斯底里地和陸家斷絕過關系，只是日子一天天過，他就越來越疏遠了。

如今能從他口中得一句“哥”的，只有黃屏。

“忙麼？”黃屏問。

陸西驍說：“你有話直說，能讓我忙點。”

黃屏笑罵一句，也沒多作鋪墊，開口就道：“駱河死了。”

陸西驍腳步一頓。

說多震驚嗎，也沒有，平淡的。

只是從這平淡中又泛起酸的漣漪，好像那些過往都在消失，好的不好的，差不多都要被抹去痕跡了。

黃屏說：“他坐了五年牢，出來后就不行，整天泡在酒杯里，生病沒錢治，今早死了。”

電梯門開了，陸西驍抬腳繼續往前走，只扯了下角：“哦。”

“知道我為什麼跟你說麼？”黃屏問。

“為什麼。”

他罵：“你他媽給我點煙喝點酒，不然也得早死！”

“……”

陸西驍呵出一聲笑，“掛了。”

“阿驍。”黃屏說，他嗓音沉了沉，“這麼多年過去，駱河都已經死了，當年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陸西驍神不變，淡聲：“不是早就過去了麼。”

黃屏沒說話。

他就是死鴨子。

陸西驍頓了頓，說：“我昨天遇到了。”

黃屏一愣。

“你還喜歡？”

陸西驍無所謂地笑：“這都過了多年了。”

他看著前面過窗戶落下來的，淡聲，“我只是不能原諒，所以也忘不了。”

陸西驍自覺，他早就已經不喜歡周挽了。

當初走得那麼絕，他憑什麼十年如一日的去喜歡，他本就不是那種深的人。

他對周挽更多的是不甘和恨，這麼多年來夜夜蠶食他，讓他忘不了、掙不開，一提就失控，再見就發瘋。

陸西驍想，要徹底忘掉周挽，只有重新糾纏不休一次。

糾纏到，他徹底厭煩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