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茶果齋飯，林家該下山了。

陶英紅與裴夫人別過，阿寶還特意又給裴夫人行禮。

等們人都走了，裴三夫人才松下來，肩一松，小丫鬟便給捶肩。

方才不是不累，是不想在未來親家面前擺派頭。

這麼應酬一場，累得眼都睜不開，陳媽媽拿出鼻煙壺，里頭擱了薄荷白芷冰片，舉到裴三夫人鼻間。

裴夫人深嗅一口，只覺得鼻一涼，這才緩過勁兒來。

小丫鬟捶完，陳媽媽一個眼，一眾丫頭都這到門外去。陳媽媽知道，裴夫人定有話要說的。

靜室的門一掩上，陳媽媽就問：“夫人可還滿意？”

“滿意。”就是不滿意，也得滿意。

要是連自己都先流出不如意的神，那不外頭的人家，家中幾房湊在一，就有眉眼司可打。

老爺子的子，撐不了多久了。家里已經瞞著他，悄悄在準備裝裹，得趕在老爺子走之前，把觀哥兒的親事定下來。

裴夫人也疑過，怎麼就非得是林氏，難道滿城就沒有能結親的人家了？就算是在新帝親舊中選，那……總也有讀書的人家罷？

可老爺子開了口，那就得是林氏。

有些話既然不能擺到臺面上來說，就由來幫兒子把事做平了。

裴夫人就道：“咱們今日已經是撐著笑臉兒上去了，林家若是知禮數，就該來還禮。這一來二去，就能提親事了。”

“要是林家不來呢？”陳媽媽有些擔憂，林家乍富，邊的丫頭仆從沒形沒狀的，主家也不知懂不懂禮。

裴夫人才剛嗅了薄荷，神頭略起來些：“不來？那還能怎麼辦？當然是咱們再湊上去。”

如今是們上趕著！

自打兒子開蒙讀書，裴夫人不論是家里還是家外，耳朵里灌滿了褒揚頌詞。想跟裴家結親的，可都是高門大戶的兒。

寧氏就曾親手給做過抹額，還曾說過要給繡睡鞋的鞋面。雖不是那等好磋磨兒媳婦的婆婆，可寧氏孝敬，當然高興。

“對了，回去得把那些東西都收起來。”

“知道了。”就要相定親事了，舊的那樁再不能提，寧家原來送的東西，是得仔細收一收。

“我看觀哥兒……像是很鐘意。”要不怎麼悄悄打聽，還知道得那麼仔細。

陳媽媽也覺得怪，裴觀也有庶妹堂妹，若是妹妹們行止不合閨訓，他定要出言教訓。定下寧氏，也是因端方莊重。

林家姑娘那麼蹦跶，觀哥兒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那不更好了。”陳媽媽笑著寬，“夫妻相偕，那不比過不到一塊去要強啊，夫人方才怎麼不提一觀哥兒。”

“不能急，別了形跡。”有這個底氣，只要林家一打聽，就能知道建安坊裴家出了年探花郎。

該亮的亮出來，該藏的先藏一藏。

裴三夫人說完問：“觀哥兒呢？”

“他在另一頭，陪林大人。”

母子二人很有默契，裴三夫人來探眷的底，裴觀就去了另一間靜室，有意與岳丈和韓征往。

阿寶走到大殿前，就見表兄跟剛才看的那個男人，兩人一起坐在圓石凳子上，各自手中執一樹枝，正在地上劃拉著什麼。

干什麼？捉螞蟻嗎？

忍不住踮腳，悄走過去。

還沒走近，便聽見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像是在爭執，表兄拳頭上的青筋都崩起來了，他想打人啊？

阿寶看那人是個書生模樣，怎麼挨得住阿兄一拳頭，趕上前去，想攔著些。

真走近了才看見地上畫了個四方圖，圖中有畫叉的，有畫圓的，還有畫著三角的。阿寶眼睛一掃問：“你們在打仗啊？”

裴觀并未聽見腳步聲，猛一抬頭，對住雙瑩凈眸子。

那眼睛的主人，卻沒在他上多逗留，饒有興致盯住泥地。

裴觀目微斂，片刻之后，他才說出了隔世重遇的第一句話：“姑娘也懂這些？”

“這有什麼難懂的，一看就是兩軍對陣，喏，這是兵營，這是主帥營帳。”阿寶聽他口吻，頗不爽，隨手出他手里的樹枝子。

在泥地上點一點：“這兒是馬匹軍械。”

阿寶很小的時候，陶老爹和林大有時常帶去崇州大營。

穆王練兵已久，治軍極嚴，本是為了防外敵，沒想到有一日會用來自保。

阿寶見過兵丁練，回去還在四合院的泡桐樹下學著兵丁打拳頭，問阿公：“是他們拳腳刀槍厲害？還是咱們鞭子厲害？”

陶老爹大笑，著的頭發道：“那是打人的，咱們這鞭子是趕馬的。”

“那有什麼不同？咱們就強不過他們嗎？”

陶老爹只是笑，全不拿小外孫的孩子話當回事，被阿寶纏不過了，就教說：“咱這鞭子練好了，指哪打哪兒，最要的就是指力腕力要強。”

怎麼練指力腕力呢，就是轉鐵彈子，揮鞭子。

練這個不必地方大，鞭尖兒甩出去，打著目標再收回來就行。

“你娘就行。”陶老爹想起長，“咱院里這棵泡桐樹，你娘一鞭子卷過去，能摘下一朵花來。”

紫花泡桐開時，花朵挨挨的，娘的鞭梢是怎麼只卷下來一朵的？

阿寶信了，陶老爹也不全是哄的，鐵彈子轉久了疏筋活，確實有益。

裴觀目往腕上一掃，那只纏白玉鐲子是母親的，竟套在腕間。上輩子林氏過之后，他守了妻孝，便又議婚。

繼娶的梅氏，便不如林氏得母親喜。

母親從不會當面說些什麼，可的陪嫁，只給過林氏。

阿寶還認真盯著泥地上畫的圖：“你倆在爭什麼呢？”

“我們互攻城池……”韓征沒念過兵書，說不出裴觀里那些兵法，但他跟著穆王南伐四年，“上說是一回事，真打起來那是另一回事。”

“這是自然，我也只是紙上談兵罷了。”

裴觀脾氣極好的笑一笑，方才二人論戰，韓征急得青筋起，裴觀偏還氣定神閑。

此時裴觀先認輸，韓征也并不滿意，覺得自己在氣度上又輸了人一頭。

“我雖不通兵事，卻有向學之心，可否常與韓兄相約論戰？”穆王打的這些仗，裴觀上輩子就了然于。

穆王如何點將用兵，又在排兵布陣時有些什麼小癖好，裴觀一清二楚。

他問了兩個問題，韓征答不上來，心下正自不服，聽到裴觀這話，分明是約戰，一口答應下來。

“好！我每十日一休沐，咱們再來。”

裴觀微笑點頭：“謝韓兄賜教。”

阿寶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這下明白了，是表哥輸了。

竟輸給一個讀書人？

阿寶的眼神讓韓征臉上更掛不住，原來就黑的臉，這下更黑。

裴觀這才站起來，整肅冠：“在下裴觀，裴子慕。”

“啊！你是裴夫人的兒子！”阿寶笑了，喜歡裴夫人的，又送點心，又送鐲子。

裴觀頷首，他好像從未曾跟林氏這麼心平氣和的說過話。

上一世，他不理會林氏，林氏也不理會他。兩人一人住在書齋，一人住在后院。分明就在一個院里，卻仿佛隔卻幾重山。

日頭升起，山間霧氣消散。

熏風拂過，上有松針清氣。

有人白首如新，有人傾蓋如故。

裴觀識得，又從沒認識過。

“我是林昭，他是我表兄。”阿寶的大名是陶老爹花了十文錢，讓王府前街算命的瞎子算的。

那人一開始瞎子，等他算出過穆王要得天下，人人都稱他一句先生。

再讓他按八字起名，十文可不夠的。

韓征知道阿寶已經到能相看小婿的年紀了，剛想將擋在后，又見裴觀的目清正，并無任何無禮之。

頓覺這讀書人不錯，可以相。

二人初見，就只說了這麼兩句話，點頭別過。

走在石道上，韓征著眼睛問阿寶：“怎麼樣？”

“甚麼怎麼樣？”阿寶沒明白。

要不是這書生生得好，韓征方才定要跟他打起來。

韓征屈起手指頭，剛想彈阿寶的額頭，阿寶輕輕一躍跳開去，臉上得意，早就料著他要襲：“沒打中！”

等坐到車里，陶英紅也問：“方才那人是誰？”

再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后生，跟自家兒子站在一塊兒，顯得兒子跟段樹樁子似的。

“是裴夫人的兒子。”

“哦~”陶英紅點頭，怪不得呢，也就有裴夫人這麼和善文秀的夫人，能生得出這麼俊俏的兒子。

陶英紅打量阿寶一眼，自在崇州算起，也沒見過生得這樣好的男了，可看外甥兒，除了多瞧兩眼，也沒如何。

“他算生得好看了罷？”

“算。”只要不是全盲的，但凡眼里點，都不能說他不好看。

阿寶點頭，所以才多看兩眼嘛。

“就是罷……”也太瘦太蒼白了，走在山間還披件厚斗蓬。

“病弱。”

阿寶搖搖頭，可惜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