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娶不須啼

懷愫

李金蟬和小丫頭賽兒是昨兒傍晚被送到林家的。

堂上瞧著并不像當家太太的夫人，簡單問了們兩句話，便把們送到偏院里。

賽兒抱著琵琶說：“姐姐，咱們今兒是不是得干坐一晚上？”肚里又沒食兒，來的時候倒是帶了包袱的，可沒帶鋪蓋。

還以為那當家太太要折騰們倆，誰知沒一會兒就真的送了鋪蓋，王婆子還提了桶熱水來。

王婆子又不曉得這小娘子今兒夜里會不會侍候老爺，萬一要是近侍候，那總得洗洗子，林家的后院里，可還沒有人。

小丫頭豆角沒一會兒就拎了飯來，賽兒掀開蓋子一瞧，飯倒是熱的，還有一道鴨子，用筷子一撥，全是些邊角料，一看就是切剩下的。

賽兒撇撇。

三月天夜里還涼，李金蟬坐到床邊，了被褥鋪蓋，又又暖和，從針里一瞧還是新棉胎。

不在這些地方折騰人，是個厚道人家。

兩人吃了喝了，李金蟬問：“賽兒，你瞧見那個林大人的長相沒有？”

“沒有。”賽兒搖頭，座中那麼多人，只知道林大人的聲音跟炸雷似的，看李金蟬一眼，要是能到張大人家里該多好。

張大人生得白凈斯文，手面又闊。偏偏是林大人。

兩人等了一夜，也沒等到婆子來拍門，合睡去，直到早上聽見鳥聲。

匆匆起來洗漱過，豆角又送來早飯，兩碗稠粥加兩個大白面的饅頭，還有一碟香油拌的小咸菜，一碟炒蘿卜條。

賽兒又扁扁，里嘟嘟囔囔。

還是梨香院里吃得好，姐姐們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隨手扔下一把錢，讓們跑到州橋邊的食店買早點心。

魚餛飩、燒餅、糖饅頭、鴨面可著心意挑，再不濟那也得吃碗過水面罷？就這粥跟實心沒味兒的大饅頭，院里誰吃呀。

從良聽著好聽，竟也沒什麼實惠。

李金蟬看了賽兒一眼，捧起粥碗來便喝，只吃了小半個饅頭，實在吃不下了，這才擱下筷子。

了幾個錢出來，塞給豆角：“不知大人回來了沒有，我總得去請個安，這個給妹妹買糖吃。”

豆角拿了錢塞到袖子里：“老爺昨兒夜里回的，這會兒酒還沒醒呢。”

李金蟬再問昨日見的夫人是誰，林家還有些什麼人，豆角就似個鋸葫蘆，一個字也不說了。

哪兒敢呀，萬一大姑娘不高興，把提溜給人牙子可怎麼辦。

賽兒已經想回梨香院了，這家里吃的都沒油水，下人還不懂事，倒不如回去！

大老爺們賞點什麼，就夠使的了。

是以看到李金蟬打聽林家的事兒，打個哈欠，不討喜歡最好，還把們打發回院子里就好了。

林大有酒醒第一件事是先吃一陶罐的甜酒蛋。

第二件事是發現自己收了件不該收的“禮”。

他那炸炸的胡子抖了又抖，還在咂吧呢：“我收的？那不能罷。”滿眼寫著“你可別蒙我”。

阿寶怔住，敢氣一晚上，爹什麼也不知道呢！

就說的，連給娘扎的紙馬都還沒燒，爹就算再娶，也得跟娘說一聲。

“張大人？”完了，昨兒喝得太多，哪個張大人呢？痤中好像有兩個張大人。

這下阿寶能明正大瞧熱鬧了。

林大有匆匆洗漱，到正堂把人出來，父倆等了好半天，人還沒來。

“人呢？”林大有急得火上房，收了人家的禮，不知道送的人是誰，兩個張大人，一個是兵部的，一個是詹事府的。

他倒是給太子選過馬，可那會兒太子還是世子爺，王府里的公子們學騎，全是陶家選的馬。

除了這個，跟他八桿子也打不著啊。

林大有胡子，別的全不記得了，只記得那幾壇子金華酒極，余下吹拉彈唱，他也聽不懂，也不興趣。

“戥子，你去瞧去。”

燕草半路把戥子來換，就怕姑娘使子，戥子能攔得住。

戥子撒腳去看，沒一會兒就跑回來：“裹了腳，走不快。”

崇州可不興裹腳，京城中也不多，聽說是再南邊一點的地方才剛興起來。戥子只聽過從沒見過，這回見過了，那一步三挪，急死個人了。

阿寶一聽這話，倒想去仔細瞧瞧，看了爹一眼，還是坐下了，得繃住嘍。

等了老半天，李金蟬終于走到正堂。

正堂一排窗戶都開著，屋里亮，阿寶瞧清楚這個人了。

這個人跟見過的人都不一樣。

細彎彎的兩道眉，臉蛋只有掌大，窄窄的一截腰，本就立不直，得讓小丫鬟扶著。走了這麼一段路，站在那兒便微微氣。

李金蟬飛快掃一眼堂上，低下頭來，沒見著昨日的夫人，怎麼還有個姑娘在？

撒金的衫兒撒金的，雙目圓瞪，似只虎。

瞧一眼就打心底里有些怵。

“你是昨兒來的？”林大有看這人跟紙糊的一樣，都怕自己一個噴嚏把人給吹扁了。

“奴昨日在座上彈琵琶，將軍贊我一聲好琵琶，張大人便將我贖了送到將軍府上。”

阿寶骨碌骨碌眼睛，爹還會聽琵琶？胡扯，爹只會使鐵琵琶！

“哪個張大人？有胡子的還是沒胡子的？”

“沒……沒胡子的那個，詹事府的張大人。”李金蟬聽到這樣問，心下黯淡，難道還得再回行院里去。

“他呀。”果然是詹事府的那個，可他跟這人也沒，送禮便罷了，怎麼還送個大活人呢？路都走不的人，能干什麼？

林大有還沒想到要怎麼辦，那邊又有人來請，鐵將軍請他去。

他拔腳就想走，阿寶攔住：“這人怎麼辦？怎麼安置？有什麼用呀？”

“你安排，不行就問你姨。”

說完跑了。

李金蟬立時向阿寶行禮：“姑娘。”

阿寶往堂上一坐：“那你會干什麼？我們家里可不留沒用的人。”還是那句話，不能人吃空餉。

“奴……奴會彈琵琶。”

阿寶把手一揮：“我爹不聽琵琶，還有呢？”

“還有……侍候人的活計奴都會。”小小年紀買進堂子里的，都得跟在姐姐們邊侍候“姐夫”。

點燈吹煙，捶肩，都會。

阿寶聽了勉強一點頭，既然是什麼勞什子張大人送來的，又不能退又不能賣，總得讓干點活罷。

“可你裹著腳呢，怎麼干活？”

李金蟬一直低著臉兒回話，聞言抬頭，看著阿寶的眼睛，眸中微閃爍：“那，奴就把腳放了？”

阿寶一點頭：“這還差不多。”

李金蟬膛起伏，似是本沒想到阿寶會這麼說，著嗓子又說：“奴放腳得養幾日，這幾日就不拿月錢，麼？”

“，要不要給你請個正骨的大夫？”既不能退，勉勉強強算給爹添的丫頭。

白來的，還省點錢呢。

阿寶看阿公給馬正過骨頭，不知人正起骨來什麼樣兒。

賽兒傻眼了，還當跟著姐姐是來當妾來福的，沒想到來了竟要當丫頭，那個姑娘還說，每月先給五百錢。

五百錢！這是打發花子呢！

姐姐只有五百錢，到三百錢，三等的丫鬟。

回到小偏院，賽兒就鼓著臉：“姐姐，咱真的留下來？我看這家子也不想留咱們，要不咱們還回院里罷。”

李金蟬讓豆角打了盆熱水來，又自己拿錢請王婆子買藥。

拿了一把小剪子，一點一點拆的裹腳布，一邊松一邊氣。

“我不回去。”好不容易出來，怎麼還回去？

“姐姐，你癡了心不？那個大人瞧你的時候一點那意思也沒有。”賽兒雖然才七歲，可也已經見慣了，來院里的都是姐夫。

這個林大人，一看就不是來當姐夫的。

“這兒又沒得吃，又沒得穿，留下來干嘛？”院里那樣的好日子不過，竟到這兒來過苦日子，“院里的姐姐們，這會子還沒起呢。”

有福不，非要當丫頭一大早起來侍候人？

來行院里的客人，一頓席面就最也得三兩銀，他們本吃不了，大鴨子怎麼端上去的，還怎麼端下來。

就算想吃清粥小菜，都得特地央廚房做。還有這家的丫頭，這穿的戴的哪像是當人家的丫環。

“我二十三了。”李金蟬說，“是咱們院里年紀最大的，比我年紀還大的姐姐們，去哪兒了，你可知道？”

賽兒道：“被人贖回去了唄。”

李金蟬看賽兒年小眼淺，眼里只有金銀綾羅，搖了搖頭：“贖回去的也還能再賣掉，沒被贖的就到下等堂子里去了。”

要不是彈得一手好琵琶，媽媽也不會留到現在，早兩年就該把打發到別的堂子里去了。

本以為此不是出路，沒想到那姑娘竟把留下了，還給開了工錢。

聽到拿工錢，剎時心定。

李金蟬勸賽兒：“你今年就七歲了，若留在堂子里，該學彈唱服侍人了，你懂不懂？”

賽兒悶不吭聲，不想留下來，還想回去，苦哈哈的一個月才得三百錢，還不如姐姐們隨手賞的一只銀挖耳簪子值錢。

李金蟬看說不，嘆了口氣：“人各有志，你要真想走也，今兒必有人送鋪蓋妝奩和賣契來，你跟著車回去也行。”

終于一剪一剪子絞開了裹腳布，把腳往溫水里一浸，疼得人打抖，額上直冒汗。

豆角給換了溫水，又等抹上藥，看擺弄，小臉都皺起來了，問：“怎麼把腳弄這樣子？”

李金蟬的腳就跟的差不多。

大人生了一雙孩子的腳。

“我沒折骨頭，放了慢慢就好了。”揚州堂子里姑娘都開始折骨裹足了，南邊來的豪客最這些，假母再買來的小丫頭，就都看容，打小裹腳。

拉住豆角：“還請妹妹同我說說，老爺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姑娘又喜歡些什麼？”

豆角也才來了沒一個月，但笑瞇瞇：“姑娘雖嚴厲但賞罰分明，姨夫人也很和氣。”

賽兒扁著，在踏腳上坐了一會兒，站起來收拾自己的東西。

李金蟬看看賽兒，對道：“把我的琵琶拿過來。”

“姐姐想通了？”賽兒眼睛都亮了。

就見李金蟬打開琵琶的包布，手往琵琶后頭一探，從里頭出一只金玲瓏：“咱們姐妹一場，我沒什麼能給你的，這個給了你罷。”

實心的金玲瓏。

賽兒看看這金子，又看看那把琵琶，怪不得這琵琶抱出來的時候比平日要重這麼多，姐姐竟還藏了私房。

把東西往袖子里一藏，等梨香院來送契的人一到，便跟著走了。

賽兒一走，豆角就跑去阿寶的院子里，一五一十稟報給阿寶。

阿寶拿著李金蟬的契，把擺在丫鬟檔里。

燕草打開點心匣子，任豆角抓了一大把油糖果子，又給兩個錢：“那邊要再有事兒，記得過來說。”

豆角揣著錢，往里塞了顆油糖果，一邊含著一邊點頭。

阿寶長出口氣兒：“走了也好，我看眼神就不正氣。”立在堂下還滿眼瞟。

“那個李金蟬，給請大夫看腳了麼？”

“王媽媽已經去請了。”

待豆角走了，阿寶攤開胳膊往大引枕上一躺，翹起腳來，這下可好了，安生了，晚飯吃點什麼好呢？

燕草已經在書房鋪好了紙筆，過來笑盈盈喚：“姑娘，咱們該做的事還沒做呢。”

“什麼事兒？”現在不是萬事大吉，天下太平了嘛。

“還要抄兩遍千字文的。”燕草一邊說一邊沖阿寶豎起兩手指頭。

阿寶翹著的腳了下去，后腳跟“咚”一聲砸在羅漢榻上。

完了，把這事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