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娶不須啼

懷愫

此次上林宴,是陛下宴請臣子及家眷的宴會，不能以守孝為由推，免得事后被人揪出,扣個對新帝不滿的帽子。

裴家子弟也騎馬出城，裴觀在人群中一眼認出來。

想認不出也難，那紅騎裝是母親親手準備的。

裴三夫人問兒子：“生得神，這大紅裳穿在上一定好看。”

“什麼紅裳？”一付要瞧瞧的樣子。

裴三夫人嗔了兒子一眼：“這怎麼能給你看！”送姑娘家的小玩意兒,他看一看也還罷了，看裳便逾矩了，還沒擺上臺面談婚事呢。

在裴觀心中,阿寶就是他的妻子，到被母親嗔怪，才反應過來。

以手作拳，咳嗽一聲，掩飾尷尬。

雖不知是什麼樣的紅,路上穿紅騎裝的子也有好些,可他舉目去,卻一眼就認出來。

騎在馬上背最,頭昂得最高的那個，便是。

裴觀邊還有幾位舊日同窗，幾人結伴出城。

聽見這小娘子夸真俊,都以為是在說裴觀。冷面探花郎的名頭,京城中誰人不知？

都覺得這位姑娘膽子大,京城的閨秀可沒作此豪言的。

三甲出巡那天，他們也都紛紛湊趣去看。裴六郎將簪環帕拂了一地,踏馬而過。

他們可都是親眼見的。

這位姑娘相貌稱不上絕,但一騎裝著颯爽勁,竟也被裴六郎所迷。

沒想到啊，姑娘夸的是馬，不是郎。

幾個相視一眼，紛紛大笑出聲，裴觀的同窗陸仲豫笑完還道：“裴子慕啊裴子慕，你也有今天。”

阿寶把白紗放下，有白紗掩蓋，打量這幾人的馬，看了一圈，果然還是裴觀騎的馬最好。

心頭跟撓似的，要是能騎一騎裴觀的馬就好了。

阿寶自己這匹也是好的，可林大有總覺得兒還小，怕摔著，挑的馬短，跑起來不如長馬。

“裴六！”阿寶半點不怯，韓征怎麼裴觀的，就怎麼。

“嗯？”

“你這馬是好馬，可讓你養壞了，這樣的好馬，該每日帶出去快跑十里，慢跑十里，有個半年就能養回來。”

阿寶生得臉圓眼圓，連鼻頭都是圓的，看上去顯小。

幾人都拿當小姑娘看，聽老氣橫秋聲裴六已是新奇，再聽說馬，都收起笑意。

還有人同搭：“姑娘懂馬？”

“那是自然！”也不打聽打聽姓什麼，可是打小就跟著阿公學相馬了，看這些人不信，哼哼一聲，“你們這幾匹都一般，只有裴六這匹，實在可惜了。”

說到可惜，還嘆了口氣。

大黑馬仿佛遇上知音，竟低鳴一聲，似在應和阿寶的話。

林大有一回頭，見兒邊圍著幾個年輕后生，這些后生也不知道在笑什麼，他皺皺眉頭：“阿寶！”

那聲音就跟大晴天猛打了道旱雷似的。

阿寶抬首“哎”一聲，一夾馬腹，輕松跟上。

眾人就見紅影一掠，再看時，已經勒馬緩步跟在爹邊。

一縱一收，干凈利落。

陸仲豫被這一手震住，問裴觀：“是哪家兒，騎這麼了得。”

阿寶坐在馬背上，肩雖松著，但脊背直，單手松松握住韁繩，顯是長年騎馬，極馬才會這麼舉重若輕。

裴觀看了陸仲豫一眼，沒說話。

陸仲豫也不吃驚，裴子慕這人嘛，最不跟人議論子。在別人口中那慕艾，在他眼中，于禮不合。

那邊阿寶跟上爹，扭頭回，目還落在大黑馬上。

諸人看阿寶側馬回，打趣裴觀：“你說，那姑娘回頭是看馬，還是看花？”

城中人繃了許久，好不容易等到辦宴。能辦宴，就說明陛下的刀暫時收回去了，天下太平。

以是今日人人松快，連玩笑也更多。

只有裴觀依舊肅著張臉，他本就不笑，更不與開人玩笑，只淡淡掃了陸仲豫一眼，沒有說話。

但心里是知道答案的，在看馬。

看見馬時，那眼中迸出的彩作不得假。

正想著，又回，還一指頭，點給爹看，仿佛是在說，也想要一匹這樣的馬。

分明隔著重重的人與車，但裴觀就是能從的一舉一中，看出在說些什麼，看出此時心中所想。

上輩子，二人并沒在慈恩寺中相遇。

裴觀細想來，是上輩子他沒生這場大病，提前跟母親去慈恩寺為父親燒香添燈，與林家就此錯過了。

沒有相遇，自然也不相識，林家也許請了先生，但不是裴家舉薦的。

上一世，直到大婚當夜揭起紅蓋，他才第一次見到林昭。

跟著就是祖父病故，繼祖母要分家，裴家幾房東離四散……

因為守孝，他搬去書房居住，新婚的日子就只有那幾日罷了，就連那幾日，也每日煩惱不斷。

他竟從不知道，會相馬。

思緒一起，便連一串。

怪不得后來遇見岳父，岳父看到他騎的馬淚眼婆娑，問他可是老馬。

裴觀當時不懂，點頭說是，原來他要出門的馬匹，是挑的。

阿寶跟在爹邊，一會兒把馬騎到左邊，一會兒又騎到右邊，繞著爹轉圈圈，里磨：“我的小馬駒，什麼時候才有？”

“那不得從配種開始挑哇？我都已經給你看好了。”林大有早就已經看好了馬廄里的兩匹馬，預備給兒配出一匹好的來，“肯定比裴六那匹強。”

到了上林苑，林大有把阿寶給韓征，韓征把阿寶送到眷堆里。

看跟衛大妞一塊兒，囑咐們：“我要到前頭去會同僚，這兒貴人多，你們當心些。”

衛大妞早就等著了，看見阿寶的騎裝“呀”一聲，當然也穿了大紅，手上還戴著阿寶送的絳紋石戒指。

阿寶也出手，兩人戒指一模一樣！

衛大妞還手阿寶箭袖上繡的云紋：“你這個也太好看了，我怎麼沒想著呢，走，我娘在那邊，我帶你去。”

阿寶沒娘跟著，衛夫人一早吩咐讓兒把阿寶帶過去。

戥子一直坐在車里，此時才跟上來。本該是燕草跟來，可偏偏病了，這好事兒就落在戥子頭上。

夫人們坐在帳中，帳鋪著氈，擺著矮桌。

這樣的宴，陛下還在崇州時便擺過，與京城風氣不同。一眼去著騎裝的，多是崇州跟來的舊部眷。

也有在一個帳子里的文家眷，好些人連馬都不曾過，用帕子掩住口鼻。

此地雖開闊，但馬多了，味兒自然不那麼好聞。

幾位夫人們湊在一起說家常，阿寶聽了會兒就想往外頭跑，想去場邊看看馬。

拉著衛大妞，說要去更。

衛夫人看們一眼就知道倆想干什麼，但這種宴，禮教大防松得多，也有年輕人互相瞧中的。

把兒打扮得漂漂亮亮，說不準就有人上門提親了呢？

點點頭：“去罷，不許跑遠。”

兩人答應得好好的，撒出去兔子哪還管得了，早跑沒影了。

阿寶在栓馬一眼就瞧見了裴觀的大黑馬，那大黑馬竟然認得出阿寶，沖抬抬蹄子，中嗚鳴。

看馬的馬伕，還以為是主人來看馬了，讓阿寶進去。

阿寶手馬頭，從兜里抓了塊糖豆餅給它吃。

這糖豆餅可是昨天親手做的，里頭專門放了菜油和，把糖罐頭都倒空了。在陶家，給馬吃好東西，那不糟踐。

這馬平日吃的也是細草料，可它沒嘗過這種特制的豆餅，吃了一個又討一個。

阿寶著它鬃，輕聲說：“你是一匹千里好馬，是不是？你主人不讓你跑，是不是？真可憐呀。”

大黑馬搖著腦袋晃著尾，似在撒。

衛大妞雖也是武將家的姑娘，也會騎馬，可今日穿的是新新靴，著腳不敢踩泥地。看阿寶跟這馬親熱個沒完，扇扇風：“我去樹下，你等會兒過來找我。”

阿寶漫不經心，馬頭又馬子，好好一匹寶馬，圈著養怎麼行？

大黑馬吃了糖豆餅，又聽了這許多好話，高興得搖來晃去，直往阿寶上蹭。

阿寶不住它撒了，左右一張，見四下沒人：“好啦好啦，我這就帶你去跑一圈，咱們撒開跑！”

悄悄解開栓馬繩，把大黑馬牽出來，翻騎上。

大黑馬十分聽話，腳跟輕，它就知道往左還是往右，噠噠跑了兩步，把阿寶帶到草場上去。

草場上有幾人正在練馬，賽馬之前先讓馬先出欄跑上幾圈，比賽時才能跑得更好。

跑完一圈，就見場邊來了個紅子，騎著一匹大黑馬，先只是小步顛，像是個賽馬的新手。

等跑上幾圈，喝一聲“駕！”

黑馬四蹄飛揚，踏得黃塵浮起。

草屑浮土間，馬上子手握韁繩，竟爾立直了，口中呼哨：“大黑真乖，跑得好，咱們再跑一圈。”

這麼一匹寶馬，卻大黑？

四野狂風吹落的幃帽，竹編幃帽飄然下落，眼看便要落地染塵，就見往腰間一探，一道紅影甩出，幃帽輕輕卷起，收回手中。

一時四下無聲，半晌場邊戴玉冠的錦男子問道：“那是哪一家的子？”

幾人紛紛搖頭，無人知道這子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阿寶重又系上幃帽，手馬脖子：“大黑真乖，跑高興了罷？咱們回去。”它養太久了，才這幾圈已是極限，快點回去也免得讓人發現把馬牽出來。

幾人見要走，驅馬過來。

為首的那個男子笑盈盈看著：“姑娘好俊的手。”

他邊人問：“你姓什麼？是哪一家的？”

一付高高在上，貴人問話的神。

阿寶看為首的人著錦繡，頭戴玉冠，看著像三十歲了，并不想同他搭話，正開口，下的大黑馬了蹄子。

知馬，這是馬兒不安，于是手安大黑，腳尖蹭著馬肚劃拉了一下。

大黑錯疾跑，沒一會兒一人一馬就跑沒了影。

“跑了！”錦男子邊的人道，“不知姓名，又沒見到相貌，倒有些難找。”

另一個說：“我瞧見那馬鞍上，繡著一個裴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