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金安》第8章 第八章

秋穗在傅灼面前徹底表明了態度和決心,央求傅灼能留下。但傅灼是什麼人,他并非心腸、輕易就會憐香惜玉的人。

許是多年來審案斷案的習慣吧,秋穗越是這樣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樣,他便越是覺得心里其實是有自己的小盤算在的。若真不想做通房、做侍妾,若真只想做個普通婢的話,那麼閑安堂豈不是比他這兒好許多?

又何必棄了那兒的前程,心急火燎的要奔自己這個新主呢?

雖說賭咒發誓了,可賭咒發誓又算什麼?凡經過他手的案件中,泰半的人都賭過咒發過誓,可最終結果又是如何?賭咒發誓若有用的話,這天下還需要何用?

賭咒發誓在旁人那里或還有用,但在傅灼這兒,卻是毫用都沒有的。

而經此,傅灼也更是肯定了其實同之前的那三個并無二樣,不過是達到目的所用的方法不一樣罷了。前頭幾個更直接也更愚笨一些,不像面前的這個,會以退為進,敢拿自己賭咒發毒誓,更是聰明的拿老太太會傷心難過來威脅他說事。

場上,傅灼鐵面無私,在家宅中,傅灼亦不會為所迷,從而用事。

傅灼端坐上位,一副升堂的架勢居高臨下睥睨著伏首跪在地方的人,語氣更冷漠了些,道:“秋娘子實在不必再做無畏的掙扎了,你是母親邊的親信,繼續留在老人家邊侍奉,自然是比留在我邊有前程。”

秋穗從沒這樣六神無主過,八歲侯府為婢,從前雖然也遇過難,但從沒有一刻是像現在這樣的。就好似是被人架到了火上去烤,燒得七竅生煙,再不能保持清醒和冷靜。

沒有別的辦法了,求生的本能令壯了膽,并不再多畏懼面前之人。是啊,比起一輩子為奴為婢失去自由來,眼下胡言幾句得罪了貴主又算什麼呢?

所以秋穗慌之下便急急道:“府上人人都知老爺對老太太孝順恭敬,可偏如今最是惹得老人家不高興的就是老爺您。您說起來孝順,但卻回回不給老人家臉面,老太太往您屋里送一個人,您便急不可耐的急著又將人送還回去,一而再,再而三,您府上人都怎麼看老太太?奴婢知道老爺您為耿直,丁是丁,卯是卯,但家宅的事并非場上的事,母子間相也不是非得像場中上下級員那樣相。您行事是剛正了,是全了自己為人的原則,可您又知老太太了什麼嗎?”

“您是老人家子,便是再傷了老人家的心,只要一看到您,便仍是那副笑又仁慈的模樣。可老爺陪在老太太邊的時間并不多,多的是奴婢。奴婢知道老人家的落寞和擔憂,也知道老爺您一再送那些婢回去時,老人家的失。老爺的婚姻大事就是老太太的心病,甚至如今……”說到這里,秋穗還是留有理智在的,是在心一再琢磨之后,才選擇咬牙說出真相,“老爺您一再的不肯收下老太太送出來的這些婢老人家如今都疑心您是不是不喜歡……人。所以您今日若是再……”

“簡直一派胡言!”本來秋穗說前面那些話的時候,傅灼倒還真聽了下去,心下也有在反思自己。但秋穗這句“他不喜歡人”的話一出,傅灼愣了一下后,立即就火了。

不喜歡人……言外之意不就是說他喜歡男人嗎?這是什麼污言穢語?

傅灼覺得自己到了嚴重的侮辱。

傅灼當然不會覺得這樣的話竟會是他母親說的,他只會覺得是眼前之人為了能留下來而隨意編造出來的瞎話。

這樣突如其來的憤怒,瞬間讓傅灼清醒過來。他站起了,負著手更是居高臨下著秋穗。而秋穗這個時候也儼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便不敢再多言,只埋首匍匐在地,等候發落。

傅灼倒沒責罰,只還是那句話,說不必再浪費心思和口舌,說任再怎麼心積慮,他都是不會留下的。

傅灼正要即刻就領著秋穗往閑安堂去,卻不巧,有小廝急匆匆來稟說衙門里案子有新進展,要請郎主親自過去看一看。在傅灼這里,人命案自是比這些瑣碎家事重要許多,他片刻不耽誤,即刻就要負手而去。但腳才出門檻,又停住,他回向常拓,吩咐道:“你領秋娘子回閑安堂,就說我晚些時候會親去給母親賠罪。另外……”

到底還是多有些將秋穗方才的那一番話聽進去些的,傅灼略頓了頓說:“去和母親說,婚姻之事,我會放在心上的。只是這些日子比較忙,待忙完了,一切聽老人家安排。”

常拓將主子所言一一記在心中,然后恭敬稱是。

傅灼臨離開前,又睇了依舊埋首匍匐在地的秋穗一眼,并未多言,只長一邁,轉而出。片刻之后,常拓那略客氣的聲音響在了秋穗耳畔,他憨笑著問秋穗:“秋穗姑娘,你看這……”

前后不過幾息功夫,秋穗已經很好的調節了自己緒。方才還覺已是陷絕境,死到臨頭,但這會兒,秋穗仍覺得自己還是有希的。

反正不到最后一刻,是不會輕言放棄的。

秋穗起后,面又恢復了如常,嫻靜大方的沖常拓莞爾一笑,然后禮貌道:“常管事,請吧。”說完秋穗略欠了下,率先過門檻,轉往院子里去。

常拓呆了呆,之后才抬腳跟上。

昨夜秋穗連夜去修竹園時,閑安堂好事的婢仆婦們就私下三五群的猜測起來了,說秋穗已經是老太太邊最面、最周全,且也是最好看的婢了,不知道出馬能不能馬到功。議論聲從昨夜一直持續到今日中午,漸鼎沸之勢時,秋穗回來了。

原還熱鬧的院子,在秋穗影出現后,立即雀無聲。

甚至看都不敢看秋穗一眼,紛紛避開,生怕老太太一會兒怒,會牽連之罪。而秋穗呢,目不斜視,神如常,仍是蓮步生花,一步步往上房去。

老太太正要午休,聽門上來稟說修竹園五老爺邊的管事常拓領著秋穗回來了,老太太臉上笑意一滯,然后便一點點消失殆盡。睡意沒了,愁云爬上臉來,人還沒進來,老人家便先唉聲嘆氣起來。

秋穗一進門便跪在了廳堂中央,先行一步請罪道:“奴婢無能,有負老太太重了。”

老太太有氣無力,只虛弱著看向秋穗道:“你起來,這事不怪你。”然后向一旁常拓問,“五郎呢?他怎麼沒來?”

常拓微含腰恭敬道:“回老太太話,郎主原是要親自過來給您問安請罪的,只是臨時衙門里有事,郎主便先去了衙門。郎主臨走前,特意代了奴,奴告訴老太太您,說他這些日子實在太忙,分不出時間和心思來顧慮別的,待過一陣子他略清閑些了,到時候便依老太太,隨老太太登眷的門相看。”

然而這樣的話并未能消去老太太心頭的愁緒,老太太并不信,只會覺得這不過是兒子的托詞而已。

這樣的話,他從前也不是沒說過。然而又怎樣呢?一年一年拖下來,直到今時今日,他都快拖這盛京城的大齡剩男了。

老太太勉力笑著,疲憊問:“那你們郎主有無說為何送回秋穗,可是沒伺候好?”

常拓忙說:“郎主說,秋穗姑娘是老太太您邊最得力的人了,他為人子,不能時常在您老人家邊侍奉就已是不孝,若還奪了老太太您邊最得力的婢,那就更是大逆不道。秋穗姑娘不愧是老太太您一手□□出來的,知道的,曉得是您老人家的得意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呢。”

常拓甜,話說得極是恭敬圓融。若擱平時,老太太定然很是高興,可眼下……看看跪在地上的秋穗,再想想自己手上已經沒什麼能送去修竹園的人了,不免唉聲嘆氣。

“行了,我知道了。”老太太興致不高,只隨意打發了常拓出去。

主人家沒發話,秋穗便仍跪著。常拓離開后,老太太起朝堂下走來,老人家彎腰親自扶了秋穗起

秋穗這會兒臉上神悲痛,眼眶也微紅。

老太太見這副模樣,反而還去笑著哄說:“沒就沒,這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你怎麼還哭上了?”一邊扶起人,一邊一直拉著手回了上位,老人家自己重又坐回去后,也秋穗坐旁邊。

秋穗雖有自己的心思,但見老太太這副模樣,也于心不忍。

其實今天看五老爺的反應,他并非是像喜歡男人的樣子的。記得當時壯著膽子說這些話時,他聽到后有明顯愣了下,顯然是反應了會兒才明白過來那句“不喜歡人”是什麼意思的。

若五老爺真有斷袖之癖,他當時則不該是那種反應。

所以秋穗說:“奴婢今天說了些話,有些以下犯上了。”

老太太倒是好奇,一向言行得的秋穗,能說些什麼犯上的話?不免問:“你說了什麼?”

秋穗便如實道:“當時五老爺奴婢過去,說要領奴婢回來復您老人家的命。奴婢一著急,便有些口不擇言,想來是把五老爺更加惹怒了。奴婢說……說老太太您如此著急,也是擔心他有……擔心他不喜歡人。但五老爺聽后愣了一下,然后就憤怒著發火了,他很是氣憤奴婢竟說出了這種污言穢語來侮辱他。奴婢看他當時的表,半點心虛都沒有,純粹是被奴婢的話惡心到了。所以奴婢覺得,老太太您大可安心,五老爺他真的只是公務忙,又一心醉在衙門那堆事里,暫時沒別的心思而已。”

老太太沉嘆一口氣:“可他什麼時候才能不忙,又什麼時候才能有時間忙娶妻生子之事呢?”又兀自斷了這個話頭,說去了別,“算了,不說他了。”握住秋穗手,笑,“既五郎有眼無珠,不識貨,沒這個福氣留你在邊,那我便好好的給你擇一門親事,到時再給你多添些嫁妝,定你比春禾出嫁時還風。”老夫人笑著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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