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盛夏的某個夜晚，夜已經很深了，此時書房四下靜謐得只有空調運轉聲，魚薇推了推鼻樑上的細框眼鏡，把滿是圖表的電腦關上，接著翻開了一旁的複習資料。

大學四年匆匆過去，畢業之後，外貌上最大的變化竟然是榮地戴上了眼鏡。中學時期繁重的課業都沒讓近視，結果大學裏頭因為忙的事太多，把一雙眼睛給用壞了。

主要是研究怎麼經營那間冷泡茶小店，一點點地打進市場，拓展門面，期間，費了很多功夫，積攢了很多人脈，三年，在G市開了五家「小魚的茶」，前段時間忙著論文答辯的時候，還空上了一次地方臺的電視訪談，那期主題就是大學生創業，是嘉賓之一。

當時主持人問畢業以後有什麼打算，是不是專註自己的事業，把「小魚的茶」推向全國各地時，魚薇其實有點不好意思，說自己已經考上G大數學系的研究生了，要去讀研……

自然被問起了原因，魚薇在電視節目上也相當耿直、坦然地把一切代了，說讀研的話，方便結婚，也有時間生孩子。

「從節目開始之前我就問了，小魚說打算跟男朋友畢業就結婚？」主持人八卦起來，攝像機直接給魚薇打了個大特寫，讓臉有點紅，但還是很淡定地點了點頭。

那是六月份，也就是兩個多月前的訪談了，那天回到家，跟步霄一起看了那期節目，步霄看的時候特別開心，默默地抿笑，最後笑得角都咧到耳朵，聽到說讀研有時間結婚、生孩子，他終於忍不住，深深地著：「生孩子都計劃好了，現在是我趕不上你了？」

從滿二十歲婚齡之後，步霄其實已經求了百八十次的婚了，幾乎是聊著聊著，他就來一句「寶貝兒嫁給我」「我想娶你」「明天領證去」……但一直沒鬆口答應他，期間他新房也買了、裝修好了，連煙都為了和以後生小步點兒戒掉了，儼然是一直等著哪天點了個頭，直接就把叼回狐貍窩去。

魚薇覺得有必要把自己的人生計劃都跟他講一下，其實選擇讀研真是最喜歡的一條路，時至今日，依舊沒什麼狼子野心，只想跟步霄畢業就結婚、生子，過簡單幸福的生活，讀研的話，將來還打算讀博，留在G大當老師，一年兩個假，能跟步霄出去旅遊，關鍵是工作穩定，而且研究學也很適合自己，做生意什麼的，當副業就好。

直接把計劃書給步霄看了，步霄看完，良久沒說話，目只看見「生孩子」那三個字，用筆圈出來，畫了個重點，輕佻道：「這個計劃真不錯，我覺得你有必要把全天的時間留出來一大半來做這個，魚總，哦不對，小魚教授，那句話怎麼說的，沒有耕耘就沒有收穫……」

當時，那期電視節目畫面正好播到，底下一行醒目的字「人生贏家，事業雙收的G大茶花」，簡直把描繪大學生、年輕人的優秀楷模，然後電視沒看完，魚薇就被步霄抱到臥室「踐行計劃」去了。

一切都朝著好的預期發展著，畢業那天，步霄帶回了一趟步家，當晚就直接搬進他房裏去住了，在床上，他求了最後一次婚，簡直是能預想到的「世界上最污的求婚」，把鑽戒給戴上了，第二天一大早，跟老爺子和家裏人告別，就去了民政局。

那種心真的很奇怪，像是張，還有點忐忑，但總的心是飄起來的，飛揚的，又像是飄起來后穩穩地落定了下來，進去的時候跟步霄還是人，但是拿到了那個小本子，跟步霄就了夫妻，是他的妻子，將來還會是他孩子的母親。

魚薇只覺得這輩子過得有點快，在大部分同齡人還在會是什麼、一次次在磕磕絆絆的失去和得到里漸漸懂得怎麼去一個人的時候，已經找到了此生伴，開始建立自己的家庭，如果沒有從小到大和別人不太一樣的經歷，絕對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近來，甚至有些謝前半生的苦難，每個人的人生、際遇都不相同，不問好壞，都按著自己的樣子活，總有一天，會悟到一些道理吧。

婚後生活比想像的還要幸福，那種幸福象到了一碗米，一盞燈，兩雙筷子，雙人被，雙人床，這些種種的事上去，一個人變了兩個，有了老公，那種覺和三年間、約會、半同居完全不一樣。

領證之後，搬進了步霄買的新房裏，一棟小別墅，魚娜已經上了高一，在的母校Z中，所以為了方便上學，也不想被狗、當電燈泡，娜娜還是住在出租屋裏，最近放暑假，隔三差五跟祁妙一起過來玩兒，大部分還是魚薇回去找倆。

時至今日，上步霄八年，四年，在大學畢業的第二天，跟步霄結婚了，到今天，新婚兩個月。

魚薇今晚有些看不進去書，這會兒把眼睛摘掉，把複習資料闔上了，看了看自己無名指上那枚大鑽戒，步霄自己準備的，找了他認識的珠寶商特別定製的，剛給戴上時，魚薇就覺得眼睛要被閃瞎了，戒指很漂亮、很緻，聽步霄說，他為了這枚婚戒也是費了一番心思的，從某個角度看像魚，從另一個角度看像花，暗喻的名字。

把目很惜地從戒指上移開，魚薇接著抬眼向對面書架上擺著的各種照片。

四年，不算長也不算短，跟步霄累積的回憶卻是滿滿的，而且歷歷在目、鮮明如昨。

魚薇的目次第過一張張相框裏的照片：前年生日那天，祁妙在那個寒假跟的竹馬終於走到一起，帶著男朋友來給慶祝生日，三個人在飯桌上切蛋糕的照片；去年春節在步家，抱著龍龍包餃子的照片；暑假帶著娜娜一起去營那天，跟妹妹坐在帳篷前煮湯的照片；那次跟著步霄去飯局，宜嵐喝醉酒，摟著親的照片；還有去馬場，一個人騎著大寶貝兒在場地里狂奔，背影很是英姿颯爽的照片……

這些照片上全沒有步霄，但每張都出自他手，他那個人很意外地不喜歡被拍，只喜歡到給照，照相技也不錯。

正在盯著照片一張張看，突然後響起腳步聲，像是刻意踩得很輕，一步步朝著自己走過來，魚薇低下頭笑，知道是他來了，果然下一秒的腰就被摟住了，耳邊一陣熱氣：「你這是要挑燈夜讀到幾點，嗯？把你男人一個人扔在床上……」

他剛洗完澡，上浴本就沒系腰帶，襟前全部敞開著，出的膛和鮮明的腰線、腹，雙臂的比的黑了兩個度，他把抱起來，放在自己上，坐在書桌前的椅子裏，掃了一眼滿桌子的書，忍不住笑道：「都考了幾個證了，連結婚證都有了，還沒滿意呢？」

魚薇最近在準備算師資格證的考試，大學期間把能考得都考了，暑假忽然輕鬆下來，總覺得閑得慌，才又攬了一個證書的考試來複習，不過也不重要。

「那今天就不看了，我這會兒好像看不進去書。」魚薇坐在他的大，著步霄的臉，書房裏只亮著一盞枱燈，他後全是黑暗，所以顯得五被燈映襯得特別分明。

影讓他上每塊的線條都很清楚，暗分明，宛如刀刻一般線條剛，步霄今年三十二歲，上那種男人的味道更濃了，魚薇坐在他上，隔著一層單薄的棉睡，能到他堅的，跟比起來有點硌人。

「寶貝兒，我剛睡了一會兒，好像夢見你了。」步霄輕輕挑了一下劍眉的眉梢。

「在一個房子裏還夢見我，」魚薇摟他的脖子，知道步霄估計又說些什麼玩笑話調戲自己，但還是很好奇：「你夢見什麼了？」

「嗯……」步霄壞壞地笑了，出酒窩，沉一下：「夢見一個小屁孩兒，還沒發育呢，細得跟兩條竹竿兒似的，頭髮短得像小男孩兒，一直喊我叔叔……」

魚薇聽他的話意外的好像正經，問道：「你夢到我們倆以前了？」

步霄微狹起眼睛，搖搖頭：「不是，哪有那麼純潔……我一看，我夢見的不就是我老婆麼？我就跟你說，我說你以後是我媳婦兒，然後你就特別開心，說你早想當我老婆了，然後你一把抱住我，你說我能忍得住嗎？我就跟你去了個特別私的地方，好像是在車裏……」

魚薇聽見他果然開始不正經了，接著又描述了一篇小黃文，聽不下去，推了他一下：「你也太流氓了。」

聽罵自己流氓，步霄笑得更開心了，索更流氓一點，把魚薇公主抱抱起來，抱回了臥室。

這晚，他和睡得比往常早一點，明天周六，一大早他就要帶回家，老爺子吩咐千百遍了，第二天要拍全家福，這次和往常一樣，他睡下時留了個心眼兒，裝睡等著魚薇先睡著。

已經很多次了，他發現在自己睡著時，喜歡盯著自己看，四年，結婚兩個月了，都看不夠，等呼吸漸漸沉下來，步霄再次睜開眼，著的睡臉。

剛才夢裏發生的事，其實沒那麼無厘頭，他只是在睡夢間夢到了十七八歲的樣子，他並沒有跟幹什麼，亦然，兩人只是靜靜地對著彼此，開口喊他「步叔叔」，他默默聽著，對笑，然而似乎並沒有想說什麼，彷彿著他就是小小的一顆心裏，最高興的事。

人生前面一小段過得並不好，其實他也比好不到哪裏去，步霄夢醒的時候，還是一樣的心疼，推開書房門，看見好端端地坐在那兒，在自己家裏，在自己的房間，穿著自己的服，是自己的人，是他的妻子，他很喜歡、那種突然發現，已經是自己的了，那種覺，今後無論發生什麼，他願意都替扛了，而且名正言順。

是他的人，步霄靜靜著臉枕在枕頭上的樣子，用最深摯的目去，果然，像是應到了，又像是早有預謀，倏忽間把眼睛睜開了。

「嗯？」步霄又捉到一次，湊上去颳了一下的小鼻子，挲著鼻尖那顆小痣，低聲道：「又不睡覺……我就在你邊，每天晚上還得檢查幾次？寶貝兒，我不會走的，永遠在這兒。」

魚薇聽著他溫至極的甜言語，朝步霄口湊過去，摟住他，出笑容。

結婚之前，他們爭著讓對方先走，結婚之後，他們爭著讓對方先睡，到底是先走、先睡的那個人更幸福，還是看著另一個人離開、睡去的那個更幸福？

其實，已經很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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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盛夏的步家，今天有些意外的聒噪，一大清早，院子裏就一直傳來汽車進院的聲響，先是老四帶著新婚的媳婦兒回來，接著二姐的吉普車很壯烈地撞了樹……

步老爺子神抖擻，為了照相收拾得很神，穿上了當年的舊軍裝，前掛滿了勳章，大家都盛裝來了，聚集在一樓客廳，等著步徽回來。

一年前，步徽從部隊回家那天，老爺子就想拍全家福的，奈何老二沒時間從B市回來，今年可算是一家人全齊了。

「怎麼小徽還沒來？」時間還早，連早晨九點都沒到，老爺子已經有些心急。

「他呀，當兵回來上了一年學估計又學回去了，自由散漫的，剛說已經在路上了。」姚素娟說道。

天氣好得不像話，遠遠照張照片，都像是電腦壁紙一般的蔚藍、晴朗，院子裏傳來龍龍跑鬧的聲音，魚薇走到前門門邊，看見步霄蹲在地上跟小侄子說話的背影，意外的和諧。

他穿著白襯衫，黑長，大咧咧地蹲在那兒，一副二流子模樣，龍龍很小一點點，蹲在四叔面前，步霄噙著壞笑著他，跟小孩兒有一搭沒一搭聊著。

龍龍會說話以後，已經不那麼害怕步霄了，漸漸也不抵跟四叔在一起，最近調皮起來，甚至最喜歡黏著步霄，魚薇看著叔侄倆，一大一小，蹲在地上的背影，笑了笑走回屋裏。

「四叔，它死了嗎？」龍龍脆甜的嗓子問道，滿含擔憂，白的小臉上浮起難過的神。

步霄低頭看著地上，在樹蔭下，斑從葉的罅隙間投到地面，地上有一隻一不的蟬，明的翅膀散掉了一個，如水般的黑小螞蟻麻麻地爬上去，知了就算微微了兩下，也是被螞蟻大軍搬的。

蹙了蹙眉，他輕輕嘆了口氣：「死了。」

龍龍的小眉擰一團：「它為什麼會死？」

「嗯……」步霄聽著這個問題，沉起來，挑挑眉，一時間還真不知道怎麼回答，用寬大的手掌了小侄子的頭髮：「它雖然死了，但是變另外的東西，又活過來了。」

龍龍眼睛一亮，瞪圓瞭向四叔，看見四叔在笑，不像是騙人：「真的嗎？那它變什麼了？」

「那就不知道，有可能是蝴蝶，有可能是蜻蜓，也有可能是花花草草的……」步霄這個謊言越扯越離譜，他自己都有些自嘲地笑了，然後說道：「死了不代表完了，你這小屁孩兒不用傷心。」

龍龍若有所思，但心瞬間愉悅起來，正好院子外響起跑車的聲音，看見堂哥回來了，龍龍立刻跳起來，朝著步徽跑過去。

步霄拍拍膝蓋上的灰塵，緩緩站起，看著步徽一步步走進家門，這小子最近又變帥了點兒，當年他從部隊回來，上帶著一很濃的軍人氣質，一直到現在，都還在他上深深印刻著，很朗，很剛，而且隨著時間流逝，在小徽上顯得越來越沉澱出了一點冷冽的味道。

「四叔。」步徽抱起龍龍，聲音也變得更低厚了，三年過去，他的五稜角越發鮮明，眉眼也深邃了幾分，他抱著小堂弟走到步霄邊，說道：「我來晚了，路上堵車……」

叔侄三人勾肩搭背地進門后，全家人又在老爺子的號令下集合了一次，有著裝不規範的，被訓一頓，轟回房間換服，臨照相前，都站好了位置，擺好了姿勢，老爺子一個個檢查，目落到步徽上時一頓，訓道：「你看看你！脖子上是什麼？趕把扣子繫上。」

姚素娟聽到這話，趕朝兒子脖子上一看，一片片紅紅的，步徽表也變得有點不自在，頓時明白了什麼況，起鬨道：「哎呦，朋友了不知道跟家裏說，哪兒的姑娘啊？這麼一看，這大呀……」

全家人笑起來，本來站好的位置又鬆散了一些，步徽有點不好意思，低下頭，臉熱地把襯衫扣子系好，步霄在前面搗鼓著三腳架上的相機，喊了一聲：「都注意點兒啊，要照了，別給我呲牙咧的。」

弄好照相機，步霄邁照著魚薇走過去，站在老爺子後的右手邊上，在他站回去后，跟他相視一笑。

這是步家第一張全家福，在老樓前面，全家人到齊，反覆照了好幾次才功，第一次步靜生閉眼了，第二次龍龍在樊清懷裏彈了，第三次步霄沒看鏡頭，眼睛跑到自己邊的小妻上去了。

終於在晚飯時，挑出來一張好的照片，每個人都被照得很神，步老爺子很滿意，讓步霄儘快洗出來，弄個大相框，掛在一樓客廳，然後人手一份拿回去放相冊里。

晚上的飯菜，魚薇親自下廚房做了道魚，上桌的時候，總是能聞到手指尖還有些淡淡的魚腥味兒，讓有點想吐……

「寶貝兒……」步霄看樣子似乎沒胃口，湊到耳邊開玩笑，語調很壞：「有了？」

飯桌上大家都在熱聊，沒人聽到他們倆的悄悄話，魚薇想了想：「應該不是吧。」

步霄了一下的頭髮，出手幫了一碗湯遞過來，熱氣騰騰的，在白瓷碗裏冒著白霧，此時，餐廳的燈映照著桌邊每個人的笑臉，屋外似乎起了風，呼嘯著，吹過夜里的院子，但屋燈火通明，桌邊歡聲笑語，和冷調的外面像是兩個世界。魚薇用白小瓷勺舀了一口湯，看見湯表面亮澄澄的一層油花被攪，一勺子下去，飄上來兩點綠的蔥花，這口湯，燙燙的，很有溫度。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