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京都的雪連下了半個月，到了十一月中旬，四已是銀裝素裹，堆銀砌玉，青石板的地面也看不出原有的，被霜雪覆蓋了厚厚一層。

好在老天很給面子，姬家嫁當日，雪停了，甚至還泄出一片暖融融的天。

只是姬府院沉悶抑，不很熱鬧。

林嬋進了一趟昭獄之后，雖未被刑，可是昭獄那等寒之地，十間牢房里八間都是已死或將死之人，腐爛酸臭，林嬋也不知是看到什麼了，回來便大病一場，至今還神萎靡。

姬崇更不必說，朝堂上英名損，院里江氏又一病不起，這幾日他一面忙著安國子監那群躁不安的學生，一面還要替江氏尋藥，已經是焦頭爛額，哪有閑心顧及長的婚事。

到了這日，也不過都心神不定地勉強坐在堂前，等著長來敬茶。

姬玉落正在梳妝。

姬府上到主君主母下到丫鬟奴仆都對這場婚事呈怏怏之態，唯有喜娘十分賣力，那一句一句吉利話往外蹦，跟唱戲似的，惹得妝娘眉眼里都染了幾分喜氣。

這妝娘也是外頭請來的，府里的婆子們沒有會疏新娘妝的。

只是這新婚打扮起來格外費力，姬玉落天不亮便坐在妝奩前，此時已然有些厭了。

一邊聽著喜娘夸夸其談，一邊任由妝娘在額間描金花，只覺得煩得很，比之姬崇和林嬋還恨不得這流程能盡早走完，邁出府門趕上花轎。

仿佛上了花轎，便能立馬跟霍顯進宮去。

于是姬玉落不耐地蹙了下眉，妝娘霎時驚呼：“哎喲！小姐可再忍忍，就快好了。”

姬玉落緩緩吐息，又過片刻，額間金花描罷，最后一支金雕花步搖斜鬢間，正逢屋外吉時的銅鑼敲響，姬玉落立即手抓了紅蓋頭，自己罩上了便起往外去：“走吧，去敬茶。”

步伐之快，令妝娘與喜娘都落后了幾步。

妝娘不由悄聲嘆：“頭回見這般急不可耐的新娘呢，此前聽聞姬大小姐與那霍大人兩相悅，還道是胡扯，原來竟是真的。”

喜娘捂一笑，喜帕往妝娘上揮了揮，眼里盡是揶揄。

這時，姬玉落已搭著碧梧的手進了前廳。

刺著并芙蓉的繡鞋剛一邁進門檻，就聽姬嫻與有些雀躍的聲音道：“阿姐！”

子已然大好，此刻正站在林嬋后。

雖也覺得自家阿姐嫁給霍顯并不是好事，可今日是阿姐婚的喜慶日子，自也替高興。

姬玉落隔著蓋頭朝的方向一瞥，徑直走向姬崇和林嬋當中。

嬤嬤捧著茶托來，上面擱著一對致的白陶茶盞，道：“小姐請給老爺夫人敬茶。”

姬玉落手接了，正要跪下敬茶時，腳下一個踉蹌，那手里的杯盞瞬間飛了出去，還是呈橫掃之勢，姬崇和林嬋雖有心躲開，卻還是被潑了一茶。

這意外委實不湊巧了，丫鬟們忙拿帕子來。

姬玉落也不知所措道：“父親，母親，我不是故意的，勞煩嬤嬤再給我倒杯茶。”

姬崇正煩著，擺了擺手道：“算了算了，小心誤了吉時。”

林嬋也一臉郁郁沒搭腔。

姬玉落于是吶吶應了聲是，轉便往垂花拱門去。

正大門外駐足著一列浩浩的迎親隊伍，其中著緹的錦衛就在花轎左右站了兩派，個個腰間佩刀，面兇相，知道的是鎮大人迎親，不知的還以為是錦衛辦案，連隨行的喜娘看著那繡春刀都下意識，膽怯靠近。

這樣大的陣仗，該迎親的人卻沒來。

籬牽著那匹脖子上綁著朵大紅花、本該載來新郎的馬兒上前，拱手道：“今日不巧，錦衛拿了個十分要的犯人，大人被公事纏住了，又怕誤了吉時，便讓屬下先行迎夫人進門。”

說罷，他又解釋說：“恐迎親途中出現變故，大人特讓錦衛一路隨行護送，還夫人莫要介意。”

姬玉落沒在意霍顯是不是真被公事絆住腳，但“出現變故”這四個字就很值得品味了，得要多遭人恨才能連迎親路上都有可能被人暗算。

姬玉落雙手端正扣于前腹，溫聲道：“無妨，這位大人嚴重了。”

籬供職于鎮司，日與錦衛這群大老爺們打道，又不同于南玉常居府上，還要時時應付府里小妾，幾乎沒怎麼與子說過話。

是以乍一聽這溫溫的聲音，不由了鼻道：“屬下大人差遣，夫人喚我籬便可。”

幾句說罷，姬玉落便要彎腰上轎，喜娘正挑開轎簾，后正門檐下傳來聲響：“阿姐、阿姐等等！”

姬嫻與小跑上前，拉過的手道：“上回去承愿寺時我求了個平安符，返程途中雖萬分兇險，卻也保全了命，想來是很靈驗的，我便又去求了一個，阿姐帶好。”

姬玉落應聲接過，姬嫻與卻還沒有放手的意思。

雖隔著蓋頭看不清的模樣，但聽話里已有哽咽的意思，恐怕接下來又要嗚嗚咽咽說一番不舍的話。

如今離了姬府，姬玉落實在懶得再與周旋出姐妹深的模樣，開口便想打斷，可礙于錦衛在場，這群人個個都是緝拿審訊的好手，未免在人前出端倪，姬玉落話到邊咽了回去。

在姬嫻與表出百般不舍后，也懇切道：“同在京中，往后又不是不見了，你若想我，隨時見我就是，今日是高興的日子，快別哭了。”

姬嫻與去眼淚，連連點頭。

姬玉落道：“母親神不濟，邊正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就，三妹快回吧。”

姬嫻與終于一步三回頭地回府去了，姬玉落松了口氣，上了花轎。

接著，喜娘高喊一聲“起轎——”，嗩吶鑼鼓登時齊聲響起，花轎也隨之一晃，被錦衛簇擁著直往東直門大街過。

已至仲冬時節，地上厚雪未化，路邊的花樹也被彎了枝頭，在寒風里甚是料峭，這樣凋敝的街景陡然出現一頂紅花轎，倒是頗為惹眼。

何況誰不知道，今日是鎮司那位婚呢。

于是寒冬天里，街道兩側烏泱泱了一片人，看戲似的，連幾家就近的酒肆都人滿為患。

姬玉落沿路聽著熱鬧聲，半挑了蓋頭倚在鋪著羊絨的坐榻上，想著朝打聽來的霍府的況。

三年前宣平侯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割袍與霍顯斷了父子關系，于是霍顯便另立了宅邸，所以霍家并無公婆要侍奉。

但霍家的人口并不，院里的小妾多得能開個秦樓楚館，不過最得霍顯寵的只有一個姓江的姨娘，至于子嗣倒是沒聽說。

“吁——”

忽然而來的馬蹄聲打斷了姬玉落的思緒，接著花轎狠狠了下，“咚”地一聲落在地上，周遭嗖嗖傳來箭矢的聲音，圍觀的百姓轟然而散，抱頭竄，里還喊著：“劫親啦，劫親啦！”

姬玉落扯下蓋頭，細眉蹙起，還真有人行刺，可明知霍顯未至仍還出手，這些人——

“花轎里就是那霍賊新婦，既是與霍賊兩相悅，想必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們今日殺不了姓霍的，殺他心上人也算是小以懲戒，都給我上！”

“……”

姬玉落無語凝噎一陣，就聽左側方傳來破空之聲，當即側躲開，一支利箭便著脖頸直釘進轎子里，即便錦衛在外抵擋，也仍有刺客近花轎。

眼看著花轎被刀捅出了幾個窟窿，姬玉落攥手心，卻是頭一回到有力無使的憋悶。

姬家長溫溫，可不是個有功夫在的子，此刻若是出手勢必惹人注意，便只能靠那幾個錦衛相護。

可刺客人數眾多，又有弓箭遠距離攻擊，再加上百姓逃竄搗，錦衛慢慢就落了下乘，姬玉落警戒著周遭箭矢時，花轎轎頂就被掀翻了。

凝眉起，一襲金霞帔在日頭熠熠生輝，那張沒了紅蓋頭遮擋的臉暴在下，簡直就是個活靶子，愈來愈多的刀劍朝刺來，而只能裝手無縛之力地躲在錦衛后，不被人察覺地躲開那些刀劍。

然而斜上方一支利箭橫飛而來，姬玉落轉避開，卻見那箭還未到眼前，就在半空被擊落。

姬玉落仰頭，就見酒樓二層正中坐著個人影，一襲白氣質出塵，格外好認。

看過去時，謝宿白也正垂目看他。

這短暫的對視里，謝宿白面上看不清是什麼神，只是被姑娘那似火嫁折來的晃了眼，不自覺蹙了下眉。

姬玉落略有些意外。

以為謝宿白那日之后便要離京，可他竟在今日出現在此，然不待姬玉落深想，就聽遠馬蹄聲踏踏，謝宿白在這瞬間扣上了面，被侍從推著進了里頭。

姬玉落剛收回視線，就那位姍姍來遲的新郎撈到了馬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