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勢的霍顯又在府里閑散了幾日, 這其間國子監的學生第二次跪請謝宿白繼位，人就跪在謝宿白所居客棧的長街上，將前后道路堵了個水泄不通, 惹來百姓圍觀, 竟有人湊熱鬧也往那兒一跪。

場面好不壯觀, 便是天子出行也沒有如此排場的。

是以, 北鎮司迎來了這兩個月來第一份差事。

驅逐學生和百姓。

這等吃力不討好之事，軍不愿意做, 府也不愿意做，你推我拒, 便落在了錦衛頭上,

霍顯人在家中，事從天降，他聞言扯了扯角。

國子監有效仿三請諸葛之意，但謝宿白心里也很清楚, 雖國子監把聲勢弄得這樣大, 但決定要誰繼位的，還是朝廷，是閣。

從前有閹黨在, 閣有心無力，如今閹黨勢弱, 正是閣話語權最高的時候。

皇后在如此的勢下帶小太子出京，又有意避開朝廷, 不肯回信，其替太子禪位之舉昭然若揭, 一切全看閣如何考量了。

在閣未表明態度前, 謝宿白若冒然應下國子監的請求, 那才是天下之大稽。

錦衛多數人馬都被霍顯派到太原府，今日堪堪調出一隊人馬，到了街上，面對烏泱泱的人群，錦衛都要犯頭疼病。

朝廷里最難辦的就是國子監了，這些學生乃所謂的國之棟梁，連閣都不敢得罪他們，一群頭小子，口誅筆伐起來，能用筆墨將人砸死，偏偏旁人還還不得手，真他娘晦氣！

果不其然，錦衛都還沒拔刀，就他們罵了個狗淋頭。

錦衛麼，名聲不好，從前不是沒人罵過，但這兩年，還真沒人敢當面這麼罵！

幾個緹騎也不忍了，拔刀就道：“他的！臭未干的臭小子，給你們臉了是不是？都給我散了！”

見狀，其中一個學生怒而，道：“錦衛乃閹黨座下狗，如今你們的主子被關在刑部大牢，怎麼，無人拴狗繩，便開始四咬人了麼！”

此時又有人喊道：“錦衛殺人啦，錦衛殺人啦！”

場面一度十分混。

霍顯站在人群里，他像是被毒辣的日頭曬得厭煩，搭著眼皮一聲不吭，只偶爾輕飄飄了下眼皮，往客棧二樓的窗子看去。

等了等，終于在場面將要失控時，侍推門而出。

“諸位。”傲枝形容端莊地走了出來，朝眾人微微頷首，道：“承蒙各位另眼相待，可殿下自認才疏學淺，難堪天下大任，還諸位就此散了吧。”

學生不愿離去，“可是——”

傲枝道：“殿下子不好，還需靜養。”

喧囂的人群霎時靜了下來。

學生你我我你，沉思許久，只道：“還盼殿下安心靜養，為這天下，也為百姓，我們都等著殿下。”

說罷，深鞠了一躬，才嘆聲離去。

如此，人才陸陸續續地散了個干凈。

霍顯意料之中地讓人收了刀，牽馬就走。

錦衛道：“這都什麼事兒……”

“好事兒啊。”霍顯說：“這不是沒出子麼。”

錦衛一噎，只覺得他們大人那囂張的氣焰這些日子是然無存了，從前若是遇上這種事，他必定是第一個拔刀之人。

沒出子算什麼，出了子他才高興呢！

幾人沉浸在蕭索的慨中，忽見一隊兵士推著板車往城門走，車上著麻袋。看著十分沉重。

霍顯讓了讓，多瞥了兩眼眼，道：“這在做什麼？”

錦衛道：“哦，修城門呢，為了敵做準備，城門年久失修，軍擔心不牢靠，要重新加固，不止城門，連宮門也順帶一起修了。”

霍顯沒說話，看了眼麻袋隙里出的細沙，剛要提步上前，錦衛忽然道：“那是宣平侯的車馬。”

城門進來一隊軍士，為首之人正是宣平侯無疑。

厚厚的盔甲在他上，靴子上全是泥，想來是剛從校場回來。

蕭賊一路北上，宣平侯前兩日便自請南下捉賊，如今正著時間整隊背馬。

兩人隔著半條街對一眼，霍顯停了停，漫不經心移開視線，然而不待他離開，宣平侯竟徑直打馬上前，攔了霍顯的去。

他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地掃了眼旁人，顯然是有話要說。

幾個緹騎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忙借口先行離開。

霍顯挑了下眉，“侯爺，有何指教？”

宣平侯攥著韁繩，說：“蕭家的事你是不是早有所知，當初派蕭騁勤王是你的主意，而今他北上謀逆，可與你有干系？”

這一字一句，可比天上的日頭還要毒辣。

他盯著霍顯，不肯放過他臉上的每一神思。

卻見霍顯只是筆直地迎上他的目，臉上溫溫淡淡的表泄不出半點緒。

仿佛只是聽了句再稀松平常不過的話。

又過半瞬，他才說：“我如今雖是虎落平，可侯爺要誣陷我與逆黨有關，也得拿出證據才好吧。”

宣平侯看著他，“當真與你無關？皇上駕崩，趙庸必死無疑，朝廷要變天了，你是青山沒了，火也沒了，若沒有后手，你還留在京都做什麼？怎麼，以為自己做的孽不夠多，怕人不吃了你？”

“我怕啊。”霍顯道：“這不是正打算跑呢，嘖，就是金銀細太多了，城門守衛又太嚴，我總得想法子往外運吧，要不侯爺……通融通融？”

“你——”宣平侯怒目而視，說：“倘若我發現你與蕭家有所勾結，必親手要你命！”

說罷，他哼地一聲，揮鞭離去。

揚起的塵灰撲了霍顯滿臉，霍顯抬手揮了揮手，毫不在意似的拍了拍肩上的沙礫。

但他與宣平侯所言不假，他確實要離京一趟。

算算路程，蕭騁的軍隊就快到太原了。

果然，又過七八日，姬玉落等人便停在了順德，沒有再往北追擊，而太原的錦衛也早早布下陷阱，在城門架起了火。

霍顯收到探子回信時，那信里還有另外一封，是姬玉落的來信。

他到信時瞇了瞇眼，還知道來個信，這個在臨走前夕他開了葷的人，他嘗了個鮮就跑了，一跑許久，半點消息不往這兒遞。

霍顯都要以為是故意的了。

故意要他日惦記那點滋味，惦記得心。

姬玉落信里并沒說其它無關要的事，只將自汝寧府后的種種實況簡要概述，大多霍顯都已知悉，但他依舊一字不落地仔細看過，心里多更放心些。

在信的最后，姬玉落才小氣吧啦地給了他留了一句話：背上的傷好些嗎？

卻是在撥他。

隔著信也要撥他，真是個壞家伙。

霍顯挲著那行字樣，就不想起那夜里，噠噠的，在他下一灘水，猶如春風化雪，要沁到人心里去了。

那是姬玉落最脆弱的時候。

很難不讓人想再多欺負一些。

霍顯間發，將信反扣在桌上，掌心捂眼深吸了一口氣，低低咒罵了句渾話。

南月怔怔看他，道：“主子，是不是夫人那里，出什麼岔子了？”

說罷，面一。

他如今也很明白了，姬玉落是不能出事的。

霍顯了把臉，把自己清醒了，說：“沒有，備紙筆來，我要回信。”

然他攤開白紙，卻遲遲沒有落筆。

南月長脖頸，霍顯一個眼神給盯出去了。

又過片刻，霍顯才推門出來，把信給了探子的同時，也讓南月備好馬。

南月道：“咱們這就要出城了？”

霍顯往外走，說：“嗯，離開之前，先去一個地方。”

-

晚霞漫天，流云涌，正是傍晚時分。

承愿寺的香客漸漸了下來，金鐘敲響，便到了閉寺的時辰。

“噹——”

帶著回響。

萬神殿里，靜塵師太跪在神像面前，聞聲睜眼，旁頭戴帷帽的子將扶起。

兩人一同往寺廟后院的禪房走。

到了院里，靜塵道：“你也回去歇著吧。”

子道：“師太可還要琢磨藥方？”

靜塵停了停，嘆了聲氣，“是啊，說來有愧，這麼多年，竟還沒研制出來。”

子寬說：“師太通醫理，若連師太都沒有法子，旁人更是沒有。何況不是已有頭緒，將要功了麼，不必急于這一時，您眼圈都熬黑了。”

靜塵卻是面擔憂，禮佛半生，常有極往知來的直覺，近日心神不寧，唯恐有禍事發生，只想把事早早了了，才能寬心。

道：“你去把我的手札再理一理，這藥引只差這麼一味，必須得試出來。”

子應了是。

靜塵憂心忡忡回到房里，甫一推門，腳步便頓在門外，而后闔上門，朝室的人雙手合十，施了一禮。

霍顯朝頷首。

之前為了不讓趙庸的細作發現靜塵師太的存在，他幾乎不往寺里來，只讓沈蘭心與師太保持著較的聯系，也僅僅只為取藥。

上一次他親自來，還是為了姬玉瑤的事。

霍顯道：“我來只想問問那解藥可有進展？”

靜塵頓了頓，說：“我此前與盛姨娘提過，如今只差一味藥引，經我一一試過，若我所料不錯，這藥引就在剩余的九味藥中。”

說罷又問：“大人……是發生什麼變故？我聽聞那趙狗賊了獄，可是因此斷了你的藥？”

霍顯道：“沒有，我只是問問，順利就好。”

“那就好。”

靜塵稍稍寬心，只遲疑地瞅他。

霍顯從前全不過問煉藥之事，最初找上時，口吻更是隨意，只讓盡力，還說若實在無法，便也算了。

那副死氣沉沉死活隨意的樣子，倒讓靜塵一時急于求，卻弄巧拙地在藥方上走了幾次彎路，白白耽誤了月余功夫。

如今看他，倒有些不同了。

靜塵又說了一遍：“那就好。”

作者有話說：

嗯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