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邵被帶走的時候，沈懷楠正好在桑先生那邊讀書。

桑先生雖然一輩子都在教書，沒有做過，但到底之前是山正，于科舉一道上還是有點見解的。

他心知折碩明和折宴明沒有科舉之心，但沈懷楠有。

這個學生，生于微末，長艱難，卻心思良善，為人清正，喜歡讀書，讀書天賦也高。什麼書看一遍，心里便有數了，還肯刻苦，天不亮就起來讀書，到了晚間才歇息，寒冬酷暑，從未歇息過一日。

這般的學生，桑先生是極為喜歡的。

要說唯一的顧慮，便是發現沈懷楠有一些小聰明。這些小聰明讓他鉆營出錢財，桑先生當時還怕的很，怕他一門心思鉆進了錢眼里面去。畢竟雖然名頭上頂著個昌東伯兒子的份，但其實窮苦的很，還要他這個先生來補。

桑先生見過不學生。剛開始只是想要賺點銀子吃飯，后來就了鉆營商賈之道，又或者攀附結上那些有錢財的，從他們手底下得些銀錢滿足自己的私，更有甚者，喜歡流連青樓，沒了讀書的風骨。

好在后來看他只是想讓自己過得好點——準確來說，只是想讓折家九姑娘過得好些，給買了一塊玉佩，買果子，買裳。買完了的，又的給自己跟和兄各買了一沓宣蘭紙，更有折碩明的樂曲，折宴明喜歡的前人古畫。

而他自己依舊是布麻，并不喜奢侈，吃的是素菜，葷腥沾，依舊是早早起床讀書，功課沒有一兒落下，反而更加好學。

好似賺這一次銀子，都是為了他人，桑先生便對他更添了幾分真摯的喜歡。至于先送姑娘玉佩而不是先送他宣紙，桑先生覺得并無大事，年人嘛，還是可以理解的。桑先生自己也有那麼一段年人的往事。

所以沈懷楠要考科舉，他覺得學生品高潔，將來定然是千古留名的好，也不反對，只是問他，“要是做，可想過做怎麼樣。”

沈懷楠：“弟子定然要兩袖清風，不負恩師教導，不負自己一生抱負，為天下蒼生請命，為君王分憂。”

然后看了看桑先生，又說，“有朝一日，還要斬斷天下貪的腦袋，抄污吏的錢財。”

桑先生就很高興，“好啊，好啊，為師為什麼不做，就是這天下貪污吏太多，沆瀣一氣，跟他們同朝為，白白污了我的名聲。”

桑先生對沈懷楠很滿意。這個學生是他教出來的，他的上有他傾注的心，他拍拍沈懷楠的肩膀，“將來，為師年時的憧憬，便要你去實現了。”

所以有時候，他私下跟和兄說，“此子前途無量，既然跟你那小兒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便定下來。”

免得將來跑咯。

折和笑著道：“我們都是心中有數的，只家里還有小七和小八沒有定親，不好先給小九定下。”

桑先生，“等到時候，就由我來保。”

折和：“那就多謝你了。”

因此，兩人在教導沈懷楠的時候，就格外的慎重，這是一個好苗子，將來做的好苗子，那就要在他年的時候，就教導他清貧，安于立命，將來做為民，而不是僅僅為了做，為了升。

桑先生是真心護沈懷楠這個學生的。對他的小青梅竹馬，自然也屋及烏。所以當唐氏親自來學堂里面說折邵被帶進東宮里去之后，他猶豫了一瞬，還是寫了帖子給沈懷楠。

“里面的人，都可跑一跑，雖然沒有幾年師生誼，卻也是識得的，這幾年彼此之間送了年禮。”

沈懷楠一直都想要拿到這張紙。他是一門心思鉆營的，想過靠著桑先生的關系讓后面的路好走些，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在這種況下拿到這張紙。

人生之事難以預料，他此時一點興之都沒有，沉著氣，看了一眼上面的人名，其實不用看他也知道，這些人名他滾瓜爛。

這里面最大的就是戶部侍郎蘭重，這種時候，他應該在上朝，去了怕是也遇不上，等他回來，黃花菜都涼了。

其他的人，沈懷楠心里也有數，先把可能去朝堂的篩選了一批下去，然后就只剩下幾個，應該去了各衙役。

其中有一個姓劉的，雖然只是工部的主事，但有一個兒嫁給了太子宮里面的詹事兒子。這些年沈懷楠一直都在關注著太子府里的事，還算悉。

他就先去了工部衙門。折碩明和折宴明則被遣去宮門口守著。

沈懷楠騎馬去的，工部衙門難進，他自然是進不去的。便先到門口，使了銀子，請人進去通報。

“就說是如今住在文遠侯府的桑澈之老先生學生有事相求。”

如此自報家門，也是為了急事。那小廝見他滿臉急，銀子又給的足，也不耽誤，小跑進去人，他是個機靈的，也不大咧咧說出來，只探頭探腦，見劉主事在寫字，邊無其他人，這才敢走過去。

劉主事：“怎麼了？”

小廝小聲說，“門外有一個小郎君想見您，說是如今住在文遠侯府的桑澈之老先生學生。”

劉主事心里疑，桑先生是桑正，在魯山書院的時候，倒是也聽他講學過，他來京都之后，劉主事登門拜訪，也被拒之門外，來京都數年，也不跟人結，也不托人辦事，倒是讓劉主事心里佩服。

這麼多年，桑先生只收年禮，但只收書畫。收了書畫，也還書畫，保持君子之。倒是知道他如今在教導文遠侯家和昌東伯家的孩子，只這些孩子也沒有找上門來的，便只做泛泛之。

如今人家這般求上門來，想來是遇見了急事。劉主事走出去，見了人，是個俊朗毅的年郎，雖然面有急，但也不失風度。

只見年郎見了他，過來直問，“可是劉尋柳大人？晚輩沈懷楠，如今跟著桑先生讀書。”

這話讓劉主事暗自點頭，大人，而不是其他，可見其人并不是為了攀附而來的。

他馬上說，“是我。賢侄，我是桑先生的弟子，也跟你父親年歲一般，你便從你父親的，我一聲世伯吧。”

沈懷楠便道：“劉伯父。”

然后說，“伯父，初次登門，本該攜禮拜訪，奈何今日事發突，只能來衙門找您，還您不要見怪。”

劉尋柳，“你說。只要我能幫得上忙的，必然不會袖手旁觀。”

沈懷楠，“不瞞伯父，今日早間，東宮的太子妃娘娘，遣使一位宮嬤嬤去了文遠侯府，說是想請文遠侯府九姑娘進宮游玩。”

劉尋柳眉頭一皺，“哦？”

沈懷楠便把事說了一遍：“是。我們也知太子妃娘娘心懷慈善，能去東宮一游，是文遠侯府的福氣。只是……說來慚愧，文遠侯府……您也知道，九姑娘不曾過宮禮教導，文遠侯夫人怕失禮，倒是讓太子妃娘娘一番好心白費，便求了桑先生問問，有沒有人能跟太子妃娘娘說上話，幫九姑娘說句好話。”

劉尋柳一聽，倒是明白他的意思了。又見沈懷楠臉上汗如斗下，目真摯坦然，便想了想，答應下來。

“我這就家里的婦人去給太子妃娘娘請安。”

沈懷楠便畢恭畢敬的行了一禮，然后也不停留，只道：“大恩不言謝，晚輩已經耽誤伯父多時，他日必當上門親自陪伯父說話。”

劉主事就見他漂亮的翻上馬，然后在馬上拱手道謝，又騎著馬走遠了。他一邊了小廝回去讓人去報信，一邊連連在心里點頭，“年人，不急不躁，雖有急事，卻穩重可靠，思緒清晰，氣質如竹如蘭……可惜了，是個庶子。”

庶子在路上，就比別人難走一些，時人如今重嫡輕庶，即便是在升遷路上，也是有被打的例子。

他嘆氣一聲，轉回去。另外一邊，沈懷楠并沒有先回去，也沒有去宮門口，而是去了跟自己合伙做生意的人。

他把事一說，道：“且幫我打聽打聽，那日在酒樓，可有人知道些什麼。”

那人雖是個小商販，但是得過沈懷楠一次救助，特別承他的，當即就去找人查。有些事，要那些高門大戶的去查，還得要通過這些小人，那他們自己一開始就自己查，倒是省些時間。

不到一個時辰，便有人來回話了，“說是一個姑娘家闖進梅字頭三號房雅間，將一對野鴛鴦了好幾鞭子。”

想了想，又搖頭，“不對，是只了子，那男子哭天喊爹的，我兄弟跟酒樓的伙計，左右問了一圈，有人說進雅間里的，先是寧國公家的五公子，倒是后頭那位姑娘怎麼進去的，便不得而知了。”

沈懷楠聽了這番話，心里便更加著急。寧國公家第五子跟秦家的兒確實有親，看起來是被發現了。但這跟邵有什麼關系呢？

這些鼎盛之家的腌臜事，最是容易牽扯進人命，可恨他什麼也做不了，竟然只能做到四打聽這個地步。

沈懷楠便掏出十兩銀子，“這是給兄弟們喝酒的，等事了了，再來請大家吃席。”

他騎著馬又回文遠侯府。寧國公家和秦家的婚事，與其他去打聽，不如請文遠侯夫人出馬。

誰知路行一半，便下了雨，沈懷楠也不停歇，冒雨前行，等回到文遠侯府的時候，便是一了。

桑先生心疼，“快換裳。”

折和嘆氣，“哎，哎，也不知有沒有辦法。”

唐氏就人給他換服，但被沈懷楠拒絕，只拿了丫鬟遞過來的小毯子裹在上，暫時止住寒冷。

他把事說給三人聽，朝著唐氏道：“還伯母多多打聽。”

唐氏點點頭，“我想想。”

折和：“理應無事，咱們家小九知禮懂禮，也不曾往那院子里面去——”

折邵不是自己生的，唐氏雖然著急，肯盡人事，但也不算極度恐慌傷心，但丈夫這話卻讓生氣，便瞪了他一眼，“這種事，是見到了也會臟眼睛，子沾染一點，便沒了名聲，咱們雖然自己知道是清白的，但要是出了差池……”

桑先生：“便要看太子妃的品了，英國公和云州將軍兩家，倒是人人夸贊的……”

唐氏就看看折和，再看看桑先生，嘆氣一聲，“要是別的事還好打聽，如今是這種里面的，又沒見兩家鬧起來，定然是還藏著掖著，咱們怕是不能明著打聽，請人說項。”

這些年跟許多人不走了，許多人也不跟走，一時間要想打聽些事，委實難得很。

又想到沈懷楠只有十三歲，卻能在這麼短時間打聽到細節，倒是有些手段。

嘆息一聲，還是決定走走險路，“我這就去——”

話還沒說完，就見唐嬤嬤的喊聲在外頭響了起來，撐著傘，由遠到近，“夫人，剛剛大爺伺候的來說，九姑娘已經出了宮門，正坐著馬車回來，讓眾人不要擔心。”

屋子里的人齊齊松了一口氣。沈懷楠這才去換裳，免得待會漉漉的，還要遭一句罵。

等換完裳出來，便取了一把傘，“我去門口等他們。”

桑先生，“去吧，去吧。”

沈懷楠便走了。

沒一會，馬車便出現在文遠侯府門口。宮里的嬤嬤沒跟著來，馬車里就兩個折家郎君和折邵和姚黃。

俱都下了馬車，沈懷楠忙把傘遮住折邵的子，“還好嗎？”

折邵朝著他笑，“先回去說。”

沈懷楠：“哎，快些走。”

留下后頭的折碩明和折宴明失笑，“懷楠將來怕是懼。”

等進了廳堂，折邵先拜見了三位長輩，然后就把進宮后說的話都細細說了給眾人聽。

“秦姑娘直說的，太子妃也沒攔著，兒覺得，應當可說。”

唐氏便說：“那咱們也不該去別說，今日出了這門，九丫頭，你記住了，萬萬守住。”

折邵自然曉得，道：“姨娘那里，我肯定不會說的。”

唐氏點頭。

既然是虛驚一場，但后續還沒出來，遠沒有塵埃落定，今日九丫頭這一場作證，雖然說是問心無愧，但到底會得罪了寧國公家跟那位見不得人的姑娘家，誰知道會不會心懷怨恨，惹出些事來。

好在沈懷楠生母早逝，嫡母……無論九丫頭怎麼好，都是一般的不會喜歡，倒是也無所謂了。

便對說，“你今日了驚，便先回去歇息，盡人事，聽天命，不要再想，后面的事，也不是我們能左右的。”

折邵應了，看著姚黃手里的東西，再看看唐氏，唐氏笑一句，“既然是秦姑娘給你的，那就拿回去好好放著，也是人家的心意。”

折邵便退下了。沈懷楠又請了令送回去，倒是沒人攔著。

文遠侯家不大，從廳堂到青寧院去，依舊是拐個彎，便要走青石板路。

沈懷楠撐著紅傘，遮著折邵，姚黃跟在后面。

折邵：“還下雨呢，青石板路，咱們走慢些。”

然后看沈懷楠，這一看就不得了，“你頭發怎麼的？”

沈懷楠：“今日下雨，淋了。”

折邵心酸，“是不是著急忘記打傘了？”

沈懷楠：“是，但也沒淋多久，不礙事。”

折邵便推他走，“你自小子弱，回去便要病了，快些去熬點生姜喝。”

沈懷楠就后悔，早知就記得也頭發了。

他念念不舍看著姑娘大步離開，嘆氣轉。

等折邵回到青寧院的時候，便見周姨娘還不知道這事，只以為在唐氏做繡活。

折邵：“……”

既然不知道，那就不說了，免得生出什麼別的心思來。

然后躺到榻上去，小姑娘家沒了害怕，盡然往好的去想，躺在被窩里，捂著笑，一臉的甜，“你看沈懷楠，肯定是著急壞了。”

姚黃就看一眼，又看一眼，“姑娘——你之前說，要跟夫人說奴婢跟隔壁王二的事，這話還算數嗎？”

天下/事，不姑娘有，奴婢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