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晴恨不得自己是個馬車子！他急匆匆的往外面跑, 回的不是昌東伯府，而是去楊柳巷子。

今兒個自家爺要在楊柳巷子里面請王五吃酒，還沒回來。

王五在楊柳街有鋪子, 一直跟爺做生意, 這回兩人又談一筆簍條的生意, 便約了一起在鋪子里喝酒。

四月末熱得很，多晴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汗水淋淋，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倒是把懷里的豬蹄摔了出來。

豬蹄是楊柳巷子里一家老字號的, 每日早早的就排上人，爺今日過來, 就讓他排在這里, 排到方才才買到，然后又急急的送回去給折九姑娘。

爺知道九姑娘吃，便每每來了, 都要買上一份。

誰知道他送回去, 卻聽見有婆子說英國公夫人想要定下九姑娘做兒媳婦。

多晴不是傻子，文遠侯夫人雖然管家不嚴，但是卻恩罰分明，婆子們的一般要用銀子撬開才愿意開口！

但今日什麼好都沒吃，卻把這消息說得細無巨細, 連那套紅寶石頭面都說了，可見背后有人使壞。

不過背后的人是誰，這婆子的話又如何能傳到他的耳朵里, 多晴都不管——這消息是真是假, 九姑娘是怎麼想的, 這都不關他的事，需得爺來做論斷。

他現在要做的事，就是要把事告訴爺。

他一路跑，又一路為爺著急。英國公府的侄子都比爺的昌東伯庶子值錢，要是來個嫡子庶子的，爺怎麼比得過？

雖也信得過九姑娘不會答應，可萬一呢？那可是英國公府。

多晴心急如焚，轉進了王五家那條小巷子。

小巷子又黑又破，大多是賃房的人住在這里，門前四都是坑坑洼洼的水，多晴小心翼翼的避開，但水實在是太多了，一不小心，又摔了一跤！

沈懷楠巧出來，連忙扶起他，“你著急跑什麼？”

多晴氣吁吁，本還算冷靜，如今一看沈懷楠，卻生出了萬般的委屈，他眼淚就掉得厲害，“爺……爺……”

沈懷楠立馬就想到他是回去給邵送豬蹄的！連忙問，“是不是邵出事了？”

多晴就哭得更厲害了！一邊搖頭說不是，一邊又哭得傷心。

因為他看見了爺上全是灰。這灰也不是做了什麼重活，也不是染了臟東西，而是這條巷子里灰多，只要從這里過，再干凈的裳也要多上一層土。

可今日文遠侯府的姑娘爺們通通打扮得鮮，穿著華服去了英國公府。

英國公府，滿京都除了皇親國戚，便是他家最貴。

他家的爺需要像自家爺一般穿過這麼一通巷子麼？需要沾上這麼一層厚厚的灰嗎？需要跟這些下九流的商戶吃酒嗎？

多晴越想越覺得自家爺可憐，剛剛還算是嗚咽，現在就算是放聲嚎啕了。

沈懷楠：“……”

怎麼哭得跟上回知道姚黃有隔壁王二一般？

他還是擔心邵，便飯也不吃了，道：“我這就回去。”

多晴卻拉住他，“爺——你，你要振作。”

沈懷楠見他這般模樣，倒真不像是邵出事，問：“到底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多晴搖頭，他垂頭喪氣，老老實實的把事說出來，“爺，今日我去給九姑娘送豬蹄，聽說英國公夫人……想定下九姑娘做兒媳婦。”

沈懷楠一愣，然后慢吞吞的說了一句，“真是想定下邵？”

多晴就這般如此，如此這般的說了一遍，“應該是沒錯的。”

沈懷楠便怔怔的站在那里，半響沒。

等回過神來，見多晴擔憂的眼神，他笑著搖搖頭，“邵不會答應的。”

多晴：“小的也覺得九姑娘不會，但您還是去問問吧。”

世上哪里有絕對的事。

沈懷楠多機靈的一個人！此時竟好似完全聽從多晴指揮一般，連忙快步走了，剛開始是走，后來是跑，最后還是多晴留下來理他的爛攤子！

多晴雖然偶爾也看不起王五，但還是恭恭敬敬：“王五爺，我家爺有急事，今日就不叨擾了。”

王五見多晴一臉的泥，連忙擺手，“無事，無事，正事重要。”

多晴就轉追爺，等追到文遠侯府門口的時候，就見爺練的進了側門，然后就不見了。

他跟過去，還想爺理智些，別質問九姑娘，但一想，爺不比他厲害？便只跟著，不說話。

果然，沒一會兒折九姑娘就來了！多晴討好的看了姚黃一眼，姚黃也不怪罪他跟沈三爺說。要是哪天知道沈三爺有人說親，當然也是要告訴自家姑娘的。

兩人就守著，讓主子們在一起說話。

折邵看著沈懷楠氣吁吁的模樣，掏出帕子給他臉，“急壞了吧？”

沈懷楠：“也算不得急，只是，只是想過來讓你看看我。”

折邵笑起來，“看看你？”

沈懷楠看，“嗯，讓你看看我這張臉——你不是說，我長得俊嗎？我還長在了你的心坎上。”

折邵連忙瞪他，給他汗的帕子捂住了他的，見姚黃和多晴沒有轉頭過來，這才紅著臉說，“你好似會耍流氓了。”

但那些話確實說過。

說的時候沒什麼，結果聽他說，便要紅了臉。

這算個什麼事哦。

沈懷楠就看，有心想要承諾一句他一定不會讓后悔，又覺得這句話說出來沒意思，后不后悔，是看自己怎麼做，不是看自己怎麼說。

于是就不說。他不說話，折邵一時間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折邵先低下頭——果然，子再大膽，也敵不過男人的厚臉皮！

沈懷楠心里卻在唾棄自己。他自然知道不會答應英國公夫人的，他在心里還為委屈。

這般好，在他的心里可以配得上天上的月亮，跟月亮靠在一起，一定是最的夜。

但是他同樣知曉，他唾棄自己也好，為委屈也好，當可以手月亮的時候，他會希站在泥土里面，跟他在一起。

他舍不得放手。

他知道自己做不到放手，所以他從來不想會離開，只要有朝一日想了，那才是推著走遠。

所以他干脆就不提，他還不想把這件事說得太仔細，怕也想得太仔細——他那許許多多的病，可經不住想。

沈懷楠嘆氣一聲，一個勁的安自己他本來就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有如此暗齷齪的想法，也是理所應當的。

他低頭，一滴汗水落在了的手里，折邵就嫌棄的道了一句，“回去吧回去吧，本來就沒有什麼大事，值得你這般跑過來。回去好好洗洗這一，臭死了。”

然后一扭頭，卻看見了他袖子里面一包東西。自然的進去掏出來，原來是一包豬蹄！

折邵不用聞就知道，這是楊柳巷里那一家老字號。恍然大悟，“你是讓多晴給我送豬蹄的啊？”

沈懷楠點點頭，“是啊，可惜現在臟了。”

被多晴滾在泥土里面，沾染了灰塵，早就不能吃了。

折邵：“那你明日再讓多晴給我買吧？”

沈懷楠重重的點頭：“好。”

他站起來，目送回去，這才帶著多晴回昌東伯府。

多晴一路上道歉：“爺，是小的太急了，要不然這豬蹄還能吃。”

沈懷楠沒有責備他，“沒關系，回去洗一洗還能吃。”

豬蹄沾了灰，他不肯讓邵吃，但他一個大男人，哪里講究那麼多。

多晴一聽他要吃，便著臉過去，“爺，小的也不講究。”

沈懷楠冷哼一聲走了。

他回去之后，便把英國公夫人家的兒子們名字一溜兒寫了出來，然后用筆在最后的第九子名字上圈了一下。

盛瑾安。

英國公嫡出子，年十五。

他坐在凳子上，將盛瑾安三個字看了又看，最后得出了一個結論。

“我的名字比他好聽吧？”

多晴正好提了熱水進來，聽了這話，馬上就道：“肯定得，爺，您的名字定然比他好聽多了。”

沈懷楠卻頹然倒在榻上。

——比來比去，竟然只比出個名字的名次。

多晴就嘆氣，“爺，小的理解你。小的再不嫉妒隔壁王二，也總忍不住比較，后來發現我長得比他俊俏多了，也不知道姚黃怎麼想的！”

沈懷楠私心里還是覺得自己跟多晴不一樣的，至他跟邵是盛瑾安橫一腳，而姚黃跟多晴，是多晴橫一腳。

因想到多晴也是橫一腳，便一點兒也不認同他的話，還把多晴跟盛瑾安放在一起比較，最后發現多晴面目可憎，實在是臉大如盆！

多晴莫名其妙挨了一頓瞪，最后連個臟豬蹄也沒撈著吃，唉聲嘆氣的去睡了。

但沈懷楠如何能睡著，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一晚上睜著眼睛到天亮。

而今夜無眠的何止他一個。當派去文遠侯家的婆子又把紅寶石頭面捧回來的時候，盛瑾安就一直失魂落魄。

他在床上也不，躺著睜大眼睛流眼淚，傷心極了，一邊傷心一邊哭，只覺得自己好生生的挨了的刀子，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鮮淋淋的，了一次傷筋骨的傷，但折九姑娘都可能沒見過他的面，沒正眼看過他一眼。

他出手指盤算，左算右算，都算出折九姑娘上頭還有兩個未說親的姐姐，而且還未滿十四歲，怎麼就有了未婚夫。

雖然還沒有定下，但也是未婚夫。

想起今晚上秦家表妹繪聲繪，手舞足蹈的說出折九姑娘跟家隔壁庶子的青梅竹馬故事，盛瑾安就又想哭了。

好嘛，他還是個足的，丟臉死了。

如此丟臉，他母親還打擊他，說他這輩子沒有折九姑娘的緣分了，早早放棄，別做那棒打鴛鴦的。

他母親原話是：“話本里面經常寫這種姑娘被惡霸看中，然后強行拆散一段姻緣，我每每看見，都恨不得把那惡霸提起來千刀萬剮，小九啊，母親勸你做個良善人。”

盛瑾安只要想到自己在母親眼里竟然了惡霸的行伍，就氣得睡不著。

好在還有祖母安他，說這，好像一棵樹，開了一朵花之后，就會開另外一朵。

一朵凋謝了，也用不著傷悲，只管去欣賞上一朵花的爛漫便好——所以說，還是祖母會說話。

但即使有祖母的安勸解，盛懷瑾躺在床上還是睡不著，他腦海里面還是會出現折九姑娘的影。

他又開始哭了。

第二天起來，他眼睛腫得厲害，便想告假一天。他是太學院的學生，想要告假卻難，還要跟父親說才行。

但父親向來嚴厲，定然是不許的。

盛瑾安想來想去，最后還是讓小廝給他一邊敷眼睛一邊念書聽。

等眼睛好些了，這才背著小布包去太學院。然后走在路上，就敏銳的發現有人在看自己。

盛瑾安立馬看過去，只見一個青年站在那里看他。

那眼神含著些審視，又好像帶著些挑不出病的憾，奇奇怪怪的。

他就仔仔細細回想自己從小到大得罪的人里包不包括眼前的年郎，最后自信的點頭：沒有。

他一直與人為善，從不結仇，至今未有仇家。

于是坦然的走過去，卻見他朝著自己點了點頭迅速離開了。

盛瑾安：“……”

他想追過去問問，小廝卻催，“九爺，咱們該走了。”

盛瑾安就不得不去學堂。

而這邊，沈懷楠回了文遠侯府，剛進了門，就被請到正院的堂庭里面。

秦青早就過來說英國公夫人的歉意啦！

把英國公夫人和英國公老夫人的話眉飛舞，手舞足蹈的說一遍，最后道：“你們放心吧，英國公府不會做什麼的，再說了，就盛瑾安那模樣，也做不了惡霸。”

沈懷楠坐在一側聽秦青說完，便低頭沉默。

他昨晚一夜未睡，早間醒來的時候意識有些不清醒，做出了莽撞的事，竟然跑去見盛瑾安。

他重生以來，事事穩重，好不容易莽撞一回，卻是這種形。當時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去見，也不知道見到之后要說些什麼，只是想去瞧瞧盛瑾安這個人。

昨晚他比來比去，自我覺只比贏了個名字，如今早間又比了比，發現自己依舊只能比贏名字。

做了這麼一回蠢事，再回顧昨天跟今日，發現此事，紹不在乎，文遠侯府因為紹不在乎，誰也沒說什麼，英國公一家還覺得頗有歉意。

只有他，說是不在意，卻計較這個，計較那個。

他就喃喃了一聲，“英國公夫人一家都是好人。”

因為一家子人都好，倒是顯得他今日面目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