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谷齋新招了兩個員工。

一個老實肯干，來這裏一整天，眼裏很有活兒，一會兒去清理枱面，一會兒去掃地，還有那博古架上的仿古工藝品，一早他就來過了，之後接待客人之類的，也完全不令人心，有板有眼的，雖是從未乾過這樣的事，可他做得有模有樣的，看起來就是一個優秀員工的範本。

另一個溜干耍，跟前面一個員工，同一天來的，說好試用一天，他也沒有特別表現的意思，見到另一個勤快，還不聲地懶，倒是有一點兒好，他沒有搶功，不會在老闆視線看過來的時候特別勤快一下，只是稍稍端正一下態度，好似自己很認真地等待營業一樣。

不僅如此，在老闆進屋的時候，他就會地往那屋裏看上幾眼，好像要過一層門簾子，看裏面老闆到底在做什麼，那旺盛的好奇心，完全從目中展出來，帶著鈎子一樣。

穿著唐裝的老闆坐在太師椅上，看著這兩個員工，看看左邊兒那個老實勤快的，再看看右邊兒這個懶耍的，目左看右看，最後一嘆。

「老闆，怎麼了？」

右邊兒那個員工急忙過來問，他倒是有那麼點兒想要善解人意的意思。

老闆一掌抵在他的頭上，推開，「遠點兒，擋了。」

被說了一句的員工都歪了，到底沒說什麼不好聽的，只那眼角夾過來的目，老闆眼皮子都不抬：「再看我，扣你工資！」

員工一個激靈，立刻收回目，脊背都直了幾分，好似自己本來就是端正站著，哪裏都沒看。

不一會兒，門口一道影出現，接著，一個人風風火火地闖進門，還帶著門外的熱氣升騰，不等兩個員工上去招呼，他已經來到桌前，一把拿起桌上的茶壺，壺對著自己的，猛灌了幾口。

「你也不怕燙死！」

看到他這個喝水的樣子，老闆就皺了眉，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悅。

「我都了，不燙。」放下茶壺，這闖進門的青年說了一句，擺了擺手，讓兩個員工不要招呼自己，他則對著老闆抱怨，「你也不出去看看，外面多大太，再有這活兒，我就不去了，又累又，喝你口水還要被詛咒……」

老闆見他這皮賴的樣子，氣得手指頭都抖，「我是欠了你的，有你這樣的員工，我要是……」出得去，我用你幹什麼啊！

指著人都不解氣，再要摔個什麼東西，目在桌面上脧巡一圈兒，一樣也捨不得，這可都是自己積攢下來的家業，隨便一樣，都來之不易。

最後頹然往後一靠，踢了踢腳，因為桌下沒有灰塵，於是這一下真的是不聲不響，一點兒煙塵都沒揚起。

等青年理所當然地表示自己回屋休息，再有什麼事兒別自己就走了之後，機靈的員工才湊過來賠笑：「老闆，這是你親戚？」

「親戚什麼，我要是有這樣的親戚，我能氣死！」

老闆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見他笑容不變，依舊很好脾氣的樣子，倒是比一旁那個假裝不知道，不聞不問的木頭樁子順眼多了，口氣一緩：「那是我收的弟子，也是店裏的員工。」

「哦，哦，哦，知道，知道，大師兄嘛！」

機靈員工立馬領悟過來，迅速找準定位，他這一句稱呼，又把老闆氣到了，「什麼大師兄，誰拜師了？！」

他的手捂著口，好似被氣得心口疼，可看機靈員工，真的是半點兒關心都沒有，眼裏還是潛藏不住的幸災樂禍。

「收起你的眼神兒，不然扣工資！」

這一句，立馬挽回局面。

老闆覺重新找到了當老闆的威嚴，換了個坐姿，了些頹氣，有了個老闆樣子。

次日，勤勞的那個員工不用來了。

臨別的時候，老闆拉著他的手，語重心長地說：「我這兒地兒小，留不下你這樣的優秀員工啊，實不相瞞，你這樣的才是我最想找的員工，可能怎麼辦呢？不適合就是不適合，這裏生存環境太險惡了，我不忍心啊，唉，跟我之前的老闆比，我真的是太有良心了，干不出坑害你這種老實人的事兒……」

他的話，勤勞的員工大半都聽不懂，不過也算是接過了這份好意，沒有把人往壞想，接了自己競爭失敗的事實。

不知道從哪裏獲得優勝票的機靈員工一臉小人得志的矜持，那努力剋制都剋制不住的喜躍然而上，等到一臉心痛惋惜揮別勤勞員工的老闆回頭，見到他那副努力忍住不翹尾的樣子，條件發一樣，上去就給了一腳。

「哎，哎，老闆，你踢***什麼，什麼意思啊！」

機靈員工有點兒惱，因為不太疼，所以拍了拍莫須有的塵土，也就作罷了。

「什麼意思，看你那一臉蠢相，我就想踹你！」

老闆沒好氣地說。

機靈員工也反應過來，大約是自己的喜太明顯，讓老闆不高興了，撇撇，沒對這一腳說什麼。

後來悉之後，機靈員工有一次忍不住問了：「老闆，你怎麼總看我不順眼？」

「不，我不是看你不順眼，我是看你太順眼了，每次看到就好像看到了當年的我，一樣的蠢得不忍目睹。」

老闆拿著茶壺，高深莫測地對他說。

「可別這麼說，老闆，你這樣，我會不好意思的。」

機靈員工故作被誇獎后的赧然，把老闆噁心了一個夠嗆，補充一句：「你比我強，我當年可沒這麼厚臉皮。」

「老闆你可別妄自菲薄，你看你，年紀輕輕，就有這麼大一個方谷齋，這條街上，咱們雖然不是什麼大牌面，但錢不賺啊，錢多事兒還包吃住，這好地方，我做夢都沒想過自己能進來當員工！」

機靈員工說的都是事實。

這年頭就業力大，畢業就失業的是大多數，更不要說他學的這個專業不吃香，找工作可沒這麼好的，哪裏想到……

「呵呵。」

老闆冷笑一聲，小聲嘀咕：「我就是不知道方法，不然，可要你好好一下什麼做寸步難行，綁死在這裏了……」

「老闆，你嘀咕什麼吶，有話大聲說，沒事兒，就咱們兩個，你說什麼我都沒事兒。」機靈員工有點兒皮。

老闆瞪了他一眼，這貨，跟自己哪兒像了，還是不一樣，不一樣。

許多年後，老闆終於熬到了退休年齡，高興得都流淚了，曾經的機靈員工，現在的二弟子，早就在附近開了店的那位帶著親自做的炸醬麵過來慶祝，幾樣菜碼一擺，炸醬麵也吃出了大餐的覺。

「怎麼樣，還走得嗎？一起去爬山啊！」

「哈，瞧不起誰，我腳好著吶，走著，看誰先到峰頂！」

兩人你來我往一番口角之後，第二天一早就去爬山。

現在不是爬山的好季節，山上的樹木除了幾樣常青的，其他的都禿禿的，著幾分蕭條寂寞。

老闆站在山頂上，往下看的時候，只覺得脖子上的汗水被冷風一吹，有那麼點兒骨涼。

「早多年，我就覺得是個坑，誰那麼好心把那麼一家鋪子都給我，果然，就是個坑……」

老闆碎碎念著，朗朗白日，看不到太的橘黃熾熱，彷彿沒有太，又彷彿哪裏都是太，照在上，不暖和，隨著風還有些刺撓撓的，可那種自由的空氣，讓他從心裏舒爽。

「我也覺得是個坑，只看誰家老闆跟你似的，我就覺得不是什麼好事兒，果然！」

曾經的機靈員工，後來的二弟子，再後來的麵館老闆，說著這樣的話，頗有的樣子。

「坑個屁，我坑到你了？！」

老闆不樂意了，直接反駁。

「您那是不想坑我嗎？是沒機會！」

麵館老闆毫不給他面子，是師父，也是朋友，是老闆，還是朋友！

他們之間的關係，經過這幾十年，早就說不清楚了，反正是個親人了。

老闆被堵得啞口無言，他一直沒找到解除綁定的方法，也是到了退休年齡之後，才發現原來系統的解綁還有這樣順理章的時候，於是想都沒想，飛快卸任，坑了自己的新員工。

好在，新員工不是那種踏實肯乾的類型，他坑起來也比較不虧良心。

「我原先還以為你要把方谷齋留給大師兄吶。」

麵館老闆突然提起大師兄，把老闆氣得吹鬍子瞪眼，「別提他！」

作為失敗案例的典型，這一位可是耗費了老闆不心專門培養，還專門給對方取了一向技能，可結果吶，數典忘祖啊，他竟然跑到外地發展去了，特麼的，誰要把方谷齋開連鎖了？！

老闆一想起來就想吐，關鍵在於，分店的方谷齋它不系統限制，老闆也是能夠隨意出門的，氣得他直跳腳。

「走吧，冷了。」麵館老闆脖子，要求回去。

老闆同意了，一起往回走，看著他走了悉的路，麵館老闆了一聲：「你去哪兒？」

「回家！」

老闆口而出，發現自己是在往方谷齋走，輕快的步子終於多了些老年人的遲滯，這麼多年，那裏已經是家了，走著走著，又起腰桿，「以後老子就是太上皇！」

「好嘞，皇上。」

「是太上皇，有沒有文化啊你！」

「得嘞，太皇上。」

「太上皇！」

「免禮！」

寒風中，兩個老頭火力無限，灑下一片歡笑，引得路人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