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長貴和孫小慧正說著話，忽又聽到外面傳來一句：“老二，你出來一下。”

阮長貴出去的是阮志高，阮長貴不敢裝沒聽到，忙起出去。

走到阮志高面前，他出聲一句：“爸。”

阮志高不和他繞彎子，開門見山道：“今天你媳婦鬧出來的事，我不想再多說什麼，但不代表我對這事沒有看法！存的什麼心，你應該比我清楚。這次就算過去了，但如果再有下一次，你帶著你媳婦給我滾出去！”

阮長貴不敢說別的，只是點頭，“我剛才已經教訓過了，也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保證了會改正，以后凡事聽我的，絕對不會再有下一次。”

阮志高沒好臉，“最好是。”

說完轉回去邊屋里。

晚飯后，阮溪阮潔和阮志高劉杏花，以及阮長生一家五口在私下聊天。劉杏花提起今天的事還是氣得不行，說孫小慧：“今天要不是有人攔著，我非打死。”

其實真正打起來，劉杏花是打不過孫小慧的，畢竟年紀上了。今天不過就是先出手，在孫小慧沒有防備的況下先把孫小慧打蒙了。

還有一點就是，孫小慧打心底里忌憚這個婆婆。

但不管打得過還是打不過，氣勢和語言上絕對不能輸！

不把狠狠治一頓，怕是不會記著犯賤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阮志高著煙袋鍋子，片刻道：“這事防不勝防，我們管不了別人說什麼做什麼，只能管得了自己。所以平時說話做事一定要謹慎一些，別小人抓了把柄。”

說著看向阮長生：“主要就是你。”

阮長生道：“我最近可安分了，哪天不是乖乖去上工？”

最近阮長生表現得確實很不錯，在工地一干就是一天，阮志高也就沒再繼續說他。

至于阮溪和阮潔，娃子心思都很單純，他其實倒不是很擔心。

阮溪自己也不擔心，對自己的言行舉止有把握，而且孫小慧這次在上栽了個大跟頭，吃了個大虧，夠憋屈一陣的，應該不會再找麻煩。

只有阮潔一個人，沒說什麼話，眼神里空空的。

晚上梳洗完躺下來睡覺，阮潔才出聲說話，跟阮溪說：“我上輩子肯定是作孽了，所以這輩子才會攤上這樣一個媽，真的是太讓人心寒了，也太丟人了。”

聽著這話，阮溪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媽媽，那個三歲就把原丟在鄉下不管的人。倒是沒什麼覺，畢竟不是的親媽，只是想想就罷了。

回神，出聲安阮潔：“出和父母都是我們沒有辦法自己選擇的，所以接現實向前看吧，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了才是最重要的。”

阮潔深深吸口氣，“能過得怎麼好呢？再過幾年我們也就到婚嫁的年齡了，也就是找個男人嫁過去，還是過這樣的日子，一輩子呆在大山里。”

阮溪沒想到阮潔還有這種深度的思考，側起子來，面對阮潔，過夜看著問：“你不想過這種日子？那你想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嗎？”

阮潔側頭應聲，“當然想啊，姐你呢？”

阮溪握住的手，“那我們一起努力走出去。”

阮潔被阮溪染得有了些志氣，但片刻又泄了氣，嘆氣說：“我們嫁不到外面去的，嫁到鎮上都很不容易。三姑當時是運氣好，才嫁到了鎮上去。”

說著想到什麼，“不對，姐你和我不一樣，大伯會接你去軍區。等到了軍區，大伯和大伯娘應該會給你找一個干部子弟，你可以嫁進干部家庭。”

阮潔對嫁不嫁什麼干部家庭沒太大興趣，只著阮潔的手說：“你信我，我帶你走出去。我們不靠嫁人改變命運，我們靠努力改變命運，怎麼樣？”

靠努力改變命運？

這話聽著激勵人的，但也太不切實際了。

們沒有任何可以努力的方向，也沒有任何可以靠努力改變命運的可能。

阮潔本無法想象這種事，猶疑著問：“可以嗎？”

阮溪道：“你信我就可以。”

阮潔想了想，信的話還有個不切實際的希，不信那就什麼希都沒有了，于是重重點兩下頭，對阮溪說：“姐，我信你！”

清晨的山道上人影稀疏，扎著兩麻花辮，穿著底白碎花短袖衫的姑娘背著書包哼著歌，和清晨的鳥鳴一起，給山間增添一抹鮮活靈。

走到裁鋪的院子大門外，阮溪敲兩下門推門進去。

看到老裁坐在正屋里的紉機前，走到正屋門外沖他打聲招呼，抬起步子進屋。走到老裁旁邊，看到他正拿著鉛筆在棕的再生紙上畫圖。

看到他在畫服造型樣式，阮溪有些意外——沒想到這師父還洋氣的，給人做服還先畫款式圖，并不是簡單按照固定樣式隨手做。

老裁不抬頭看，一邊畫一邊說：“今天就畫這個，你在旁邊看著，能學多是多。要是有興趣的，自己平時找紙出來，學學畫畫。”

阮溪站在紉機旁，微俯著腰點頭，“好。”

老裁畫圖畫得很快，主要只是畫了個大概樣式，所以即便要畫三套服，也就用了大半天的時間。

而今天阮溪腦子里還惦記著別的事，看老裁畫完圖后，就打招呼先離開了裁鋪。

離開裁鋪仍是沒有回家，去幾個凌爻常去放豬放羊的山坡上找了一下，在一個山坡上找到他以后，跑過去問他：“你家里有書嗎？”

整個眼大隊，首先想到能借書的人，也就是凌爻。

昨晚說要帶阮潔走出大山，這可并不像里說的那麼容易。心里知道，如果不靠嫁人，們能改變命運的途徑只有一個，那就是參加高考。

之前沒想這個事，畢竟這會才七三年，距離高考恢復還早著呢。

是在現代學校過高強度學習訓練，并且上過高中大學的人，所以并不急著復習。但對于阮潔這種幾乎是零基礎的人來說，四年多的時間顯然算不上多。

有原的記憶知道，們之前上的那點學，差不多是等于沒有上，認識的字也就是非常簡單的那一些，約莫小學二三年級的水平。

凌爻對是有問必應，回問：“什麼書？”

阮溪說：“就學習的書，課本教材什麼的都可以。”

凌爻想了想，“我帶你去找找吧。”

于是他今天提前趕豬回家，帶著阮溪回到自己家住的吊腳樓。

阮溪對這里自然不陌生，跟著凌爻進屋，看著他去床底下掏出一個皮箱子來。這皮箱子顯然是經常有人翻，拉鏈都沒有拉上，上面也沒有積落灰塵。

凌爻把皮箱子打開，抬頭看向阮溪說：“書都在這里。”

這還是他父親當時拼了命帶上來的，累得崩潰的時候他想過扔行李，也沒想要扔這箱子里的書。但帶上來他后卻沒怎麼再翻過，平時都是凌爻從里面找書看。

阮溪過來和他一起翻了翻，發現里面的書大部分都是理。很多都是深得也看不懂的，剩下有兩本能稍微看懂的，是初高中階段的數學和理教材。

阮溪翻著書問凌爻：“你爸上山之前是做什麼的呀？”

凌爻現在對很坦誠，什麼都說：“大學教授，教理的。”

阮溪愣一下——這就難怪了，凌爻小小年紀能看懂那麼難的理書，原來是了他父親的影響，從小耳濡目染學得早。當然，也不可小瞧天賦。

阮溪翻著書又問：“留過洋嗎？”

凌爻點頭：“嗯。”

“那你家應該很有錢吧？”

有錢在這年頭不是什麼好事，凌爻沒接這話。

阮溪抬起頭看看他的臉，也沒再繼續往下問。把箱子里的書都翻過了，全不是普通人掃盲識字學文化能看的書，所以整理好書籍把箱子蓋起來。

凌爻看蓋上箱子，出聲問：“沒有你想要的嗎？”

阮溪點點頭，“你這些書都太難了，我再去找找別人。”

凌爻有些憾，“不好意思，沒有幫上你。”

阮溪看著他笑笑，想了想說：“那你還能幫我點別的嗎？”

凌爻也不問要他幫什麼，直接點頭，“可以。”

阮溪被他弄得一愣，旋即又笑起來道：“我和我妹妹想要學習，你可以教我們嗎？我去找課本，你從最簡單的開始教我們，可不可以？”

凌爻又果斷點頭，“嗯，可以。”

阮溪笑著看他，覺得他是上天派來的天使。

而在凌爻的心里，才是上天派下來的天使。

從吊腳樓出來，天已經接近傍晚，阮溪在回家的路上思考猶豫了十來分鐘，最后還是決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去曾經的老師家里。

在這座隔世大山里，真想不出還有誰家能有書。以前他們就是上學，其實也是沒有課本的，都是跟著老師看著黑板學，能學多學多。

這個老師曾經是他們這里唯一的一個老師，但因為分不好，鬧革命的時候被批判，之后這里就沒有老師了，孩子們就全部了野孩子。

在記憶中搜索到和這個老師相關的片段，阮溪心里惴惴，不知道這老師如今是什麼樣的狀態，是不是還記得這個曾經也跟著起哄向他扔過小石子的學生。

阮溪找到他家，正好上這老師下工回來。

他與記憶中簡直判若兩人，老了很多，也滄桑了很多。

阮溪迎上去和他打招呼：“金老師。”

金老師看也不看，出聲說：“我早就不是老師了。”

阮溪跟在他后面，“你永遠都是我的老師。”

金老師在墻角放下肩上的背簍，回頭看向阮溪，“你找我是有什麼事？”

阮溪不繞彎子，直接說：“您有學習的書嗎？教材課本什麼的，我想要學習。”

金老師站著看片刻，沒說話，轉就往屋子里去。

阮溪站在外頭惴惴不安地干等著，余掃到金老師的老婆正在屋子里做飯，他的兩個孩子趴在門框上，一直盯著看，好像是什麼奇怪的生一樣。

幾分鐘后金老師出來了，手里抱著一摞書。

他走到阮溪面前，看著說：“只有一年級到五年級的語文和數學，其他的都沒有，想學你就自己拿去看，但學完得拿來還給我。”

這山上什麼都缺，最缺的就是書。

阮溪松了口氣，頓時心生激，忙手接下書本，沖金老師鞠躬道：“謝謝您。”

金老師面上無多表，轉又進屋里去，出聲給丟一句：“惜一點。”

阮溪站著應聲：“我會的。”

抱著一摞書本往家回，阮溪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好像抱著這世間最不值錢最人瞧不上，卻又是最為金貴的東西。

回到家以后，把阮潔進房間，把書放到面前，對說：“這是我從金老師家借來的，正適合我們這樣的來學習。想要改變命運，就得從這里開始。”

說著聲音小下來，“知識改變命運！”

聽完的話，阮潔卻沒有興，眼底全是疑，只覺得阮溪在逗開心一樣。

好片刻，開口說：“姐，你認真的嗎？”怎麼覺像是在說胡話呢？

知識能改變命運？知識明明是把人帶進坑里，把人帶進大山里來啊，比如吊腳樓里凌爻一家，他們就是高知識分子家庭，還比如其他村里安落戶的那些知青們。

再比如，阮溪剛剛提到的金老師。

阮溪盯著阮潔的眼睛，不多說別的，只問：“你到底信不信我？”

阮潔屏氣猶豫，看著阮溪的眼睛認真探究了很長時間，確定阮溪確實不是在逗開心，最后吸氣重點一下頭。

“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