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知寧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涼亭的，只知道回過神來時，日頭已經升至中空。

徐如意被東廠的人攔在后山口，急匆匆趕回來，看到染的帷帽與后臉一變，急忙沖過來拉住的手：“怎麼這麼多，你傷了？”

“我沒事，”傅知寧臉不太好，卻還是出言關心，“你怎麼才回來？”

“一刻鐘前我便回了，可進后山的路被兵堵住了，我進不來，”徐如意說罷，小心地看一眼，“聽說是東廠辦案，百里溪也來了。”

傅知寧勉強扯了一下角，仍有些驚魂未定。

徐如意長嘆一聲：“我就知道，你定是遇見他了。”

說罷，拉著翻來覆去檢查好幾遍，確定不是的后松一口氣，這才有功夫問一句，“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傅知寧強打神，將方才發生的事說了一遍，惹得徐如意陣陣驚呼：“你也太冒失了些，東廠的熱鬧你也敢湊？”

傅知寧無奈：“你遲遲不回，我以為那子是你。”

徐如意頓時愧疚：“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跑的。”

傅知寧安了幾句，便又開始發呆。徐如意見狀嘆了聲氣，去溪邊絞了手帕為手。

冰涼的到手上，傅知寧這才回神：“我自己來便好。”

徐如意將手帕給，盯著蒼白可憐的臉看了片刻，又是一聲嘆息“你這人膽子不算小，心也大，多難聽的流言都奈何不了你，怎就每次瞧見百里溪，就跟老鼠見了貓一樣？”

傅知寧頓了頓，不認同地看向：“不可直呼他名諱。”

當今圣上沉迷求神拜佛，百里溪作為四司八局十二監之首代帝批紅，手中握著滔天的權勢，就連幾位皇子都要忌憚三分，尊稱一聲‘相’，們這樣普通的家小姐，除非是嫌命長了才能這般無禮。

徐如意雖大大咧咧，卻也意識到，了脖子小聲回答：“知道了。”

帷帽是徹底不能要了，也沾了，不宜再出現在人前，兩人只能順著小路下山，坐上馬車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傅知寧還是心不在焉，滿腦子都是百里溪那雙眼睛。

徐如意看到這副樣子，擔憂地握住的手：“待回去之后，人給你熬一副安神藥。”

傅知寧勉強笑笑。

徐如意無奈：“我雖比你小三歲，可也記得百里家還未獲罪時，你最喜歡的便是他，整天哥哥長哥哥短的，他進宮為奴后你還去看過他，說起來是有兄妹分的，即便如今生分了，也不至于怕這樣吧？”

那時候百里家和傅家是鄰居，傅知寧整天跟著百里溪，可沒吃這位百里爺的醋。自從百里家一朝傾覆，百里府便荒廢了，后來幾年不知被何人買走，夷為平地種滿了各種花木，一年四季皆有不同花景綻放。

想到這些年的是人非，徐如意又有些惆悵：“也不知你十二歲那年究竟在宮里瞧見了什麼，回來之后就大病一場，再也不提這位百里哥哥了，還落下個看見他就恐懼害怕的病。”

“他如今是掌印大人，本不是什麼哥哥，”傅知寧提醒，“上次有人在酒樓議論當年舊事，轉眼便舉家覆滅，我們雖與他時相識……如今到底陌路，你日后切不可在外頭胡說話。”

“……知道了。”

接下來一路，兩人都沒有再說話，馬車到了傅家門口后，徐如意沒有下車：“我就不進去了，你切記要喝安神湯。”

傅知寧答應一聲便回府了。

傅通去上值了，周蕙娘也不在，府中極為清凈。傅知寧回到寢房第一件事，便是將濺的裳換下，代丫鬟去洗，又婆子給自己熬安神湯。

一碗熱騰騰的安神湯下肚，傅知寧心下稍定，很快便開始犯困，倚著榻眼皮越來越重。

大約是今日見了百里溪，剛睡著，便做了關于他的夢。

是十二歲那年，百里溪已經進宮兩年，從浣局調到了獄。

悄悄從父母邊溜走，獨自一人沿著空曠的宮道一直往前走，迎面而來的風夾雜霜雪，打得幾乎睜不開眼睛。

小心避開宮人和巡邏的軍，用小小的腳丈量皇宮每一寸土地，終于找到了傳說中的獄。

太暗了，還泛著一令人作嘔的氣息，小小的不知那是經年累月留下的腥氣，只是忍著反胃一步步往里走。

然后，便聽到了百里溪的聲音。

兩年未見，他說話的速度慢了許多，聲音也添了一莫辨的鷙，卻還是瞬間聽了出來，當即笑著沖過拐角：“清河哥哥……”

話音未落，一顆人頭轱轆轱轆轉到腳邊，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還在轉。腦子空白一瞬，再抬起頭，便對上了一雙冷漠沉的眼眸，他本該拿筆的手上，如今正拿著染的刀，而腳下人頭的主人，此刻就倒在他的前。

“不要！”

傅知寧驚醒，猛地坐起后許久都沒平復呼吸。

一旁昏昏睡的丫鬟連忙上前：“小姐，您做噩夢了？”

傅知寧怔怔抬頭，對上丫鬟的視線后略微冷靜了些。如徐如意所說，膽子不算小，今日看到了殺人的場景，也只是害怕片刻，可唯獨夢中這個場景，每次想起都要心悸許久，看到百里溪也會張發，這麼多年了都沒有改善。

……不過是夢而已，都已經過去了。長舒一口氣，很快便恢復了鎮定：“什麼時辰了？”

“回小姐的話，酉時了。”

傅知寧頓了頓：“晚膳時候了。”

“小姐莫急，今晚老爺和夫人都去東湖赴宴了，您不必去廳中用膳。”丫鬟溫和道。

傅知寧不解：“為何突然去了東湖？”

“小姐您忘啦，今日寒梅節呀，每年這個時候，李家都會在東湖設宴的。”

傅知寧一愣，這才想起晌午徐如意似乎也提起過，今日是寒梅節。

寒梅節，臘月十五……險些將此事忘了。

傅知寧打起神：“早些用膳吧，再廚房燒些熱水，我用完膳便沐浴。”

“這麼早？今日難得熱鬧，小姐不打算同徐小姐一起出去走走嗎？”丫鬟忙問。

傅知寧微微搖頭：“今日不行。”

長輩都不在，家中又沒什麼事絆著，丫鬟不知為何不行，但還是低著頭照做了。

夜漸漸深了，整個京都城都靜了下來。

傅知寧沐浴更之后，坐在梳妝臺前頭發，銅鏡中的不施黛，卻細膩如瓷，一顰一都楚楚人。

頭發得半干后，細細畫眉，又在上點了些許口脂，原本就嫣紅的愈發人，清純的眉眼也添了幾分魅。

收拾妥當后，起走到門口，將房門反鎖后回到床邊，吹熄燈燭輕紗遮目，靜靜等候他的到來。

夜過子時，門窗發出一聲輕微響，接著便是悉的檀香與苦味混合的凌冽氣息，只是今日又添了一分腥氣。

這樣的腥氣，傅知寧十二歲那年曾在獄嗅到過，今日那個人死在面前時，也嗅到過。此刻氣息靠近，傅知寧指尖一，隨即放松了子。

只是他并未。

傅知寧頓了頓，心底松了口氣。

相三年，雖從未看到過他的臉，不知他的份，卻對他也算了解。他不是重之人，更多的時候，他只安靜地坐在自己旁邊，一坐便是一夜。

傅知寧曾經也好奇過，他每次坐在那里時都在想什麼，漸漸的被他鷙手段駭到，便知他不是可以了解的人，是以再也不敢窺探他的心。

夜越來越深，寢房靜悄悄的，傅知寧嗅著他上悉的氣息，盡管依然繃，眼皮卻越來越重，束了白紗的腦袋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終于整個人都朝前倒去。

倏然驚醒，卻已經來不及了，整個人都徑直往地上栽。

傅知寧驚呼一聲閉雙眼，卻在下一瞬撞進一個堅實的懷抱。下意識揪住對方袖，好一會兒才小心開口：“謝謝。”

他一如既往的不說話，有力可靠的雙臂直接將抱起，妥帖放到了床上。

……要做了嗎？傅知寧抿了抿發干的，默默揪住了下被褥。都三年了，對那種事不算排斥，只是每回都不大習慣，眼前的黑暗始終讓難以放松，尤其是對方上總是帶著些許腥氣。

不過按照約定，他若是想要，也該好好配合的。傅知寧努力下子，眼睛閉得愈發了。

一刻鐘過去了，兩刻鐘過去了……

他始終沒有的意思，傅知寧等了許久都沒等來他的，終于撐不住在天即亮前昏睡過去。

再次醒來，已是天亮，面上的白紗不見了，應該是被他收了柜中。

傅知寧輕呼一口氣，剛要下床洗漱，便看到不遠的桌子上，放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包裹。頓了一下走上前去，盯著看了半晌后才手。

當包裹解開，一方帷帽映眼簾，而帷帽之下，則是一套新。和昨日出門時穿的那套一樣，都是素凈的煙青，料子和做工卻更加巧，顯然是用了心思挑選的。

可他越用心，傅知寧便越害怕，昨日后山之上，分明只有和東廠的人，他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

那種無時無刻被未知窺視的滋味，只覺遍生寒，再看眼前的‘禮’，突然產生一分懷疑——

兩個月后，這場易當真能如約結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