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知寧花了幾年的時間,才接隔壁偌大的百里府被一年四季盛開的鮮花取代，接與自己最親的哥哥漸行漸遠，本以為人生最苦的事,已經全部承,將來的日子不說多好,至該是安穩的、平順的,結果十七歲生辰過了沒多久,便聽到了母親的死訊。

那是極為平常的一天，徐出了一趟城,然后就徹底失去了消息，兩日后，府的人在一斷橋發現了。

當傅知寧跟著傅通去辨認尸時,腦子一片空白，明明是最悉的親，這一刻卻覺得陌生。

甚至在第一時間沒有認出徐，只覺得眼前這個雙眸閉的人有些眼。接下來大半日，都呆滯地坐在徐旁邊,聽著府的人與傅通說話，‘意外’‘賊人’‘查不到’之類的字眼不斷出現，怔怔坐著,卻怎麼也聽不懂。

許久,仿佛老了十歲的傅通來到面前,啞著嗓子開口：“知寧,帶你娘回家吧。”

傅知寧茫然抬頭,在對上傅通視線的瞬間,忍了許久的眼淚突然決堤，然后便是一發不可收拾。

徐的案子很快便定了,無非就是幾個賊人臨時起意，想要搶一筆錢財，結果爭奪的過程中其中一人推了徐，徐摔在地上便沒了氣息。

府以‘賊人難尋’為借口，一直拖著沒有審查此案，傅知寧在哭過一大場后意識到不對，便開始四走訪親自調查，以步伐一寸寸丈量徐曾走過的路，千遍萬遍，終于找到了那日的目擊者。

在不敢面作證的目擊者口中得知，本不是什麼賊人搶錢，而是一群紈绔子弟嫌徐的馬車聲太吵，才突然手發難，徐臨死都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還是死后帶頭的紈绔隨口罵了句，目擊者才知道原因。

而那個帶頭的，便是王家嫡孫。

彼時世家本就風頭正盛，王家又是三皇子的外家，更是囂張無度，府自然要維護。傅知寧能想到案子被拖著的原因，但仍覺得后背發涼。

就因為馬車聲太吵，便害了徐和車夫等五條人命，這樣的人府仍要包庇，而的母親卻枯骨黃泉，有冤不可訴。

傅知寧恨到眼前發黑，強撐著一口氣收下目擊者撿到的證據，一路跌跌撞撞回到家中，將東西給了傅通。

傅通正坐在廳中發呆，看到后愣了愣，下意識看向墻角的屏風，隨即又匆匆回來，默默提了一口氣。

傅知寧沒看出他的異常，跪在地上抓住他的手，哽咽著將自己發現的真相告訴他，等全部說完時，已經是淚流滿面。

“爹……爹，我們給娘報仇好不好？我們給娘報仇……”傅知寧懇切地看著他。

傅通抖著看，許久之后艱難開口：“知寧，你娘若是泉下有知，肯定不希你再為的事執著。”

傅知寧一愣。

“……你這些證據，是、是不夠的，即便到府，也無人會幫你冤，說不定王家還要反咬你污蔑朝廷命，”傅通忍著淚意去扶，“咱們不查了吧，還是不查了……你娘肯定不想你再查下去，只希你能高興……”

“你是怕了嗎？”傅知寧打斷他，聲音極輕，似乎并不相信。

傅通對上泛紅的眼睛，突然不忍地別開臉。

傅知寧怔怔看著他，許久才慘然一笑：“爹，是你的妻子……”

“知寧……”

“您什麼都不用說了，”傅知寧突然冷靜，仿佛一瞬之間徹底長了的大人，“我知道您的苦衷。”

“知寧……”

“兒先告退了。”傅知寧匆匆行了一禮，轉便離開了。

走之后，王家管家便從屏風后出來了，笑著對傅通施了一禮：“傅大人真是通，此事了了，我家大人定會親自登門道謝。”

“現在可以將我兒子送回來了吧？”傅通盯著他的眼睛問。

王家管家眼底閃過一不屑，但很快揚起恭維的笑容：“這是自然，大人既然發話了，我等自然不會他們，半個時辰之，令公子便回來了。”

“日后，若再敢我一雙兒，即便我傅通沒什麼本事，也定要與你們拼個你死我活。”傅通咬牙威脅。

王家管家嘖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麼便離開了。

兩刻鐘后，傅知文從外頭回來了，一看到他便笑道：“爹，我回來了，方才被幾個同窗留下多聊了幾句，所以有些晚……”

話沒說完，傅通一掌狠狠打了過去。

傅知文被打偏了臉，懵了許久才怔怔看向他：“爹……”

“你以后……”傅通再開口，才發現聲音得厲害，靜了靜后繼續，“要對你姐姐好。”

傅知文還愣著，看到他這副樣子也顧不上生氣，便先來攙扶住他：“我、我會對姐姐好的，會對好一輩子。”

傅通四肢發，即便有傅知文扶著，還是跌坐在了地上。

傅知寧從家里走出來后，腦子里一直空空，直到聞到一花香，扭頭看到一片花林，思緒才漸漸轉。

要是清河哥哥在，他肯定能幫吧……剛冒出這個想法，傅知寧的腦海便浮現出他的面孔，接著便是一個冷。

“你連想起他都會怕，有什麼資格去求他？”傅知寧自嘲地低喃。

更何況他早已同你劃清界限，恨不得將你和過去一同拋諸腦后，你即便去了，他也不會幫忙吧，再說他似乎一個月前便離京了，到現在還沒回來，你即便想找他試一試，又能去哪里找他呢？

傅知寧漫無目的地游走，突然發覺天大地大，母親去后，便徹底沒了歸。

天空漸漸沉，大雨隨時會下，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各自奔走在路上。傅知寧游走許久，最終卻在府衙門口停下。

迷茫的眼神終于堅定，看著面前高高的大門，終于抬腳走了進去。

可惜依然沒有奇跡出現，在又一次被‘證據不足’這樣的理由拒之門外時，瓢潑大雨落了下來，將原本看起來還算干凈的地面沖得泥漿一般。

傅知寧走在渾濁中，突然攔停一輛馬車，以十倍的價格買下馬車，便朝著城外沖去。

證據不足是吧，定要找出如山鐵證，看他們還能如何抵賴。

傅知寧在大雨中奔走許久，在徐遇害的山里一遍又一遍地搜尋，可惜一場大雨將最后一點痕跡沖洗得干干凈凈，任如何尋找，都沒找到一半寸的信息。

大雨還在下，希一點點被磨滅，痛苦地倒在地上，任由自己逐漸被積聚的雨水淹沒，直到口鼻窒息才猛地清醒。

……不行，兇手還未繩之于法，不能就這麼倒下。傅知寧猛地起，劇烈地咳嗽起來。

這一場雨是記事以來，京都下的最大的一場，直到許多年后，都能清晰地回憶起來。

那時跌跌撞撞往回走，走到一半時，卻遇上了幾個地。地見一個子大雨天獨自趕路，便起了歹心。

傅知寧的馬車被攔下后，慌不擇路地棄馬車而去，拼了命往前逃。

“別急啊小人，陪哥幾個玩玩，哥哥們肯定不會虧待你的。”地笑著，不急不緩地跟在后。

傅知寧忍住反胃的沖，拼了命往前跑，不知不覺闖進了一間破廟。

整個人摔在地上時，痛得悶哼一聲，接著便是眼前一陣陣發黑。呼吸急促，艱難地扣著地面，強行要支撐自己起來，可惜還是再次摔在了地上。

地們的聲音越來越近，絕至極時，從頭上拔下一支發釵，眼神一凜突然朝心口刺去。

然而發釵尖卻在距離心口一寸停下，傅知寧怔愣一瞬，抬頭看向自己被握住的手腕。

“我便是這樣教你的？”扣住手的，是知道傅家出事后、趕了三天三夜路的百里溪。

傅知寧眼前一陣陣發黑，看不真切他的臉，也聽不清他的聲音，只是艱難地著自己別昏倒。

百里溪看出的不對，抬手將帶解下，輕輕覆上的眼睛。

“別怕，我回來了。”

百里溪抬眸看向幾個地，眼底沒有一慈悲。

溫熱的灑在傅知寧臉上時，傅知寧才漸漸恢復五。

聽著地們恐懼的嚎，傅知寧的心跳快得厲害，遲鈍了許久的思緒總算開始轉。

百里溪將尸扔到門外，又用廟一切能用的東西，將跡盡數遮掩，這才重新走到傅知寧面前。

傅知寧面蒼白，微微張開，整個人還在驚惶的狀態。百里溪盯著看了許久，終于忍不住出手，將臉上的跡掉。

傅知寧察覺到他的作先是一，意識到他要做什麼后突然就停住了。在他為自己仔細臉的瞬間，突然有種被珍視的錯覺，這種錯覺讓一度落淚，費了許久時間才艱難開口：“多謝……恩人。”

當聽到對自己的稱呼，百里溪猛然停下準備解開眼前遮擋的手，許久之后后退一步。

沒認出他。

百里溪靜靜看著，突然沒了再開口的勇氣。

已經夠害怕了，他不能再加重的恐懼。

“多謝恩人，”傅知寧著聲音再次開口，“小、小想求恩人……再幫小一個忙，小愿將全部家當贈予恩人，求恩人幫報殺母之仇。”

若府與律法都不能還公道，愿意試試別的法子。傅知寧說罷，堅定地俯叩首。

百里溪心口一疼，想說我這次回來，便是為了這件事，你不必求任何人，我也會幫你。

傅知寧如抓住了最后一救命稻草，見他遲遲沒有回應，又急切開口：“小的家當不算，有上百良田鋪子若干，還有、還有珠寶首飾之類……”

說到一半，想到什麼，默默攥了拳：“還有我……我生得……還算、還算可以，恩人若是肯幫我，我愿意以相許……”

百里溪再聽不下去，卻又不想嚇到，只能手去扶。

傅知寧了一下，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恩人是答應了嗎？”

百里溪一愣，下意識要松開的胳膊，傅知寧卻攥了他的手哽咽：“求你，求你……”

百里溪聽出的崩潰與痛苦，再不敢拒絕。

我自是要幫你的，但不必你付出任何代價。他在心里告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