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九歌本來還介懷自己今日失了面子，等天一亮恐怕就會為四海八荒最新的談資。托帝寒的福，羲九歌突然覺得自己不再是最慘的人了。

但解也只是片刻，羲九歌很快擔心起更嚴重的事。靜靜想了片刻，抬手，玉琮會意，安靜退下。

羲九歌面沉如水，眼睛認真看著鏡中人，有條不紊地解開頭發，將發飾放于桌面上，偌大的重華宮中只能聽到環佩相擊的叮當聲。佩戴的時候那般麻煩，可是拆卸時，僅憑一人就夠了。

費力想了很久，還是想不通，南天庭那幫廢，怎麼會連一個傷員都打不過。

帝寒在和黃帝一戰中了重傷，沒休養好就又去了南天。羲九歌覺得便是耗也能把他耗死，南天那群蠢貨，怎麼能讓他又奪了赤帝璽？

想到這里，羲九歌淡淡嘆了口氣。說起來，今日來鬧婚的子常雎，以及在天界興風作浪的帝寒，其實都是羲九歌的同學。

羲九歌蘇醒后在昆侖學藝，西王母畢竟年紀已大，沒有那麼多力教導，所以羲九歌經常被玄后接到北天庭，和太子姬虞一起去雍天宮求學。

雍天宮是五方天帝聯手開辦的學校，堪稱天界最頂尖的貴族私學。千年前天界、魔界議和時，魔族送了兩位人質到天界，天界裝模作樣以王子、公主之禮對待魔界人質，將他們送到雍天宮，和神族的子弟一起求學。

這兩個人質，一個常雎，一個黎寒。

那個時候，他還不是如今叱咤天界、洗神族的帝寒，而是跟著母親姓黎。

其實最開始天界要求的質人選只有常雎，但后來魔界使者隊伍來時，卻多了個黎寒。黎寒在魔界已經坐到司幽之位，是僅次于大司幽的重要存在。相傳他和常雎青梅竹馬，并深深著常雎，他不忍常雎一人在天界為質，所以舍棄了司幽之位，主來天界陪伴。

如此真，聞者容，天界樂得多一個人質，便由著他們去了。

即便在同一個地方求學千年，但羲九歌和常雎、黎寒并不。是尊貴的創世神之，輩分和伏羲大神齊平，是雍天宮最頂端的人，能接近的都是五帝直系脈、上古神祇后裔。而黎寒，不過一個朝不保夕的魔族質子，和好如一個在天上，一個在泥里。

羲九歌只是約聽說，魔界人質在雍天宮過得不太好，很多神族私底下欺凌他們。但常雎無疑又很幸運，每一次危險都有黎寒擋在前面，還有姬虞憐惜，屢次從天而降，英雄救。

羲九歌現在回想，可能就是那時候，姬虞對常雎由同開始，最終一步步釀化喜。

后面的發展就和俗套的話本故事一樣，男主角一個是天界太子，一個是魔界質，生來是世仇，卻偏偏墮河。但神和魔的與世不容，世俗偏見阻礙他們，連他們邊人也不贊同。

男主角有一個出生高貴的未婚妻，主角有一個溫深的守護男二，他們各自都有最合適的婚對象。但他們偏生非卿不可，寧愿與全世界為敵也要和彼此在一起，最后拋卻一切名利糾葛，轟轟烈烈地私奔了。

放在話本里，羲九歌可能會欣賞他們的堅決，然而不幸的是，羲九歌就是這個倒霉悲催的未婚妻。

姬虞私奔后，羲九歌也了天界眾人私底下的談資。羲九歌表面平靜，心卻在發瘋。當即搬回昆侖，等著玄帝玄后給姬虞施，可惜玄帝很快也自顧不暇，羲九歌見指不上天宮，只能自己出手，強行著姬虞回來和完婚。

羲九歌天生無，不在乎未婚夫曾和其他人私奔，甚至不在乎未婚夫是否余未了。但是，如果姬虞私奔的事落實，北天庭面無存不說，羲九歌的人生履歷上也會留下致命污點，之后每次有人提起明凈神，就會說：“哦，明凈神啊，曾經的未婚夫和魔族私奔了。”

顯然，羲九歌更忍不了后一種。

所以，羲九歌用家世施，姬虞回來和婚，打算手把一切掰回正軌。天帝太子和魔私奔乃是驚世駭俗的丑聞，當年這件事發生后，玄帝、玄后、黃帝一起聯手下消息，天界知道的人并不多。姬虞在人間居十一年，對凡人來說避無可避，但對于壽命悠久的神族，十年不過一彈指。只要姬虞回來，按部就班和羲九歌完婚，等再過幾年，本不會有人記得私奔的事。

只要姬虞婚后收心，和面地履行太子、太子妃的職責，羲九歌就愿意將一切蓋過。過上許多年，人們依然會贊嘆他們夫妻和，佳偶天。

羲九歌的計劃很好，但是，低估了常雎，沒料到常雎竟然有膽量來昆侖山鬧婚。更低估了黎寒，沒料到那個看著清冷無爭、君子謙謙的低微質子，竟然是匹披著羊皮的狼。

如果說羲九歌是一個不通所以看起來和常人格格不的瘋子，那黎寒就是十分冷靜理智地干著最可怕的事。

據說黎這個姓氏的人都是天生魔種，他們生來就是惡人，擅欺騙、背叛，只要存在于世就會不斷挑起戰爭，導致生靈涂炭。據說黎寒生父不明，是個私生子，他一生下來母親就厭惡得想要掐死他。據說黎寒是魔頭中的魔頭，連魔族人都憎惡他，小時無家可歸，常雎的母親給了他庇佑，常雎是他唯一的溫暖，所以他像最忠誠的犬一樣護著常雎……

雍天宮里流傳著許多種說法，但總結起來，無非低賤二字。本來這些話是傳不到羲九歌耳朵里的，奈何姬虞憐惜魔界質孤弱，總是照拂常雎，羲九歌也免不了時常和常雎、黎寒面。但雙方完全不，羲九歌和黎寒說過的話加起來也不超過三句，實在談不上了解。

只記得，黎寒雖是魔族，但長相還不錯。他比天界統最純正的神族、仙族，都更像神仙。

然而在雍天宮那種地方，一個沒有份的人卻擁有一副好皮相，只會吸引來更多惡意。他們欺辱常雎或許還要顧忌魔族常家，但黎寒便是死了都不會有人在意，所以眾人手時尤為肆無忌憚。

而黎寒就像是泥的人一樣，無論怎麼對他，他都沒有脾氣，始終溫潤和善，看著就令人無趣。最后，連捉弄他的神族也沒了興趣，很快就去找其他樂子了。

當年看不覺得，現在羲九歌回想，才發現很多異常的地方。比如，雍天宮那些人手時，小打小鬧的次次必中，而且一定會被五方天帝的人看到；但真刀實槍會導致非死即殘的，卻每次都能恰巧地、意外地被黎寒避過。

黎寒清心寡，不爭不搶，無論遇到什麼人、上多難聽的話，他都不會反抗，好一副逆來順的樣子。可是，一個生于資源匱乏的魔界，在族人冷眼和苛待中長大，卻能坐上僅次于魔界神領袖的司幽之位的人，當真會是個溫順怯弱的子嗎？

羲九歌不信。而現在天界風聲鶴唳的狀況也證明了，黎寒的確不是。

羲九歌也是今日才知道，原來當年雍天宮那些謠言，都是真的。

黎寒確實是私生子，但他不明的生父竟然是玄帝；黎寒也確實是魔頭中的魔頭，他泥人一樣在天界待了一千年，便是神族年欺辱到他臉上，他都沒表出氣。十二年前他卻突然翻臉，重傷玄帝，圈玄后，奪走玄帝璽自立為帝，并且廢除了太子姬虞的神族份。

行事之狠辣，手段之暴戾，令人咋舌。

而姓黎的人，確實都是天生魔種。他們像是為戰爭而生，羲九歌都不知道黎寒哪來那麼強的實力，他傷玄帝可以說是無恥襲，以有心算無心，但之后，中央黃帝怒氣沖沖來替玄帝平，天界眾人都以為黎寒撐不了兩招就要死，但黎寒竟然接住了黃帝的殺招，并且有余力還回去。

雙方激戰十年，在天界積威深重的黃帝竟然敗于一個僅兩千多歲的后輩之手，并且被黎寒奪走黃帝璽。

在天界明面上的規矩里，握有兩方帝璽，那就意味著黎寒同時了兩方天庭之帝。黎寒去母姓黎，加尊號帝，像多年前的太古尊神帝俊那樣，更名帝寒。

一個魔界來的私生子了兩方天帝，而且還自比帝俊，這簡直是在傲慢的神族臉上重重打了個耳。神族群激，但再沒人敢像多年前那樣奚落帝寒了。

黃帝坐擁天庭半數兵力都打不過他，哪個神族還敢出頭？而帝寒這個瘋子打敗黃帝后沒有停留，僅養傷半年，就又朝南方天帝出兵，并在不久前奪走了神農氏的帝璽。

羲九歌嘆氣，難以想象，天界這麼多尊神卻被一個魔族混騙了一千年，在雍天宮無數次見他，卻沒看穿他的偽裝。

他明明有著單挑三方天帝的實力，怎麼可能被雍天宮那些廢欺負呢？那些人能功，都是因為帝寒想讓他們功，他需要這些人幫他掩飾。

真是可笑，偌大天界，五方天帝，東西道場，卻被一個魔界質子玩弄于掌心。他們都覺得，這不過是一個迷著常雎卻又怯弱無能，只能眼睜睜看著心上人被人搶走的低賤廢罷了。

而現在，這個低賤的魔族卻屠了天界實力最強的北、中、南三天，以帝寒完全不要命的打法，羲九歌有理由懷疑，他接下來還要對東方青帝、西方白帝出手。

羲九歌自認便是一個很可怕的瘋子了，沒想到這世上還有比更瘋的人。羲九歌都想不通，帝寒到底想要做什麼，他一個神魔混，莫非還想統一天界嗎？

羲九歌深知瘋子的可怕，永遠不要用正常人的顧忌去猜測一個瘋子。無論帝寒到底想做什麼，都必須去哥哥宮里走一趟了。

其實羲九歌堅持和姬虞完婚，白帝一直不同意。哥哥可能是介意姬虞和其他子有首尾，不肯委屈羲九歌，但羲九歌不因素困擾，覺得自己的做法是最理智、最合適的。

天界分五帝，看起來復雜，但如果按著緣關系捋，則十分簡單。五帝中東方青帝伏羲的輩分最高，他和媧的后人被稱為華族，其中南方赤帝、中央黃帝是伏羲的孫輩，赤帝是嫡長孫，黃帝是庶出旁支，不巧庶弟打贏了長兄，黃帝主中央，赤帝只能屈居南方。

北方玄帝是黃帝的嫡親孫子，和黃帝一直同鼻孔出氣，北方天庭、中央天庭實則是一家。五方天帝中四方都出自華族，唯獨西方白帝昊是帝俊的兒子，和羲九歌一樣，是東夷神族。

滅世大戰中，東夷神族的支柱帝俊、羲和等紛紛隕落，而華族的領袖伏羲、媧卻只是傷，并且華族的后人快速占領天界，五方天帝中有四方都落他們手中。帝俊才是曾經至高無上的尊神，便是伏羲見了帝俊、羲和亦要行禮，如今東夷神族卻偏居一隅，再過幾年，恐怕人間連帝俊都不記得了。

白帝和羲九歌豈能容忍東夷神族如此凋敝？放眼全天界，最適合聯姻的人無疑是北方玄帝的太子姬虞。姬虞是玄帝最鐘的兒子，玄帝又是黃帝的嫡系，如今黃帝的事一大半都給玄帝管。以姬虞當切口，奪回被華族侵占的權力，扭轉東夷神族如今的劣勢，乃是最佳捷徑。

因此羲九歌才會和姬虞定下婚約，青梅竹馬背后，是復雜的利益算計。只是沒想到后來殺出兩個魔族，姬虞跟著常雎私奔了，帝寒更是弒父篡位，奪走了姬虞的繼承權。所謂婚約了個笑話，羲九歌兩千年的布局瞬間了空。

白帝對此仿佛樂見其，他私底下安不要傷心，今后他會給羲九歌找更好的夫婿，看起來一點都不在意大計落空。但羲九歌接不了，凡事都要做到最好，不甘心放棄，堅信可以補救。

羲九歌很快找到了機會，帝寒傷沒好就去南天打仗，在羲九歌原本的預料里，帝寒沒個三年五載回不來，他一個人孤戰群雄，就算不死也要層皮。羲九歌趁機和姬虞完婚，之后，以姬虞的名義團結玄帝、黃帝的舊部，和白帝一起討伐帝寒。

帝寒就算是戰神轉世，也敵不過四方夾擊。等殺了帝寒這個臣賊子后，無論被圈起來的玄帝是死是活，姬虞都是眾所歸的儲君了。羲九歌作為太子妃兼反功臣，便可名正言順手北天宮的權力，甚至進一步控制中央天庭。

但羲九歌沒料到，帝寒竟然這麼快結束了南方戰場，并且奪走了赤帝璽。更沒料到，姬虞竟然跟著常雎逃婚了。這麼大一個耳砸下來，無論如何，羲九歌都沒法裝不知道，繼續和姬虞的婚約了。

羲九歌悄悄嘆氣，其實今日的婚禮是瞞著白帝的。原本想著先斬后奏，等一切落實后，哥哥肯定會支持的做法。誰知鬧出了逃婚，估計等天一亮，西方天宮就會接到昆侖山的消息了。

羲九歌打算主去和哥哥認錯，順道商議如何對付帝寒。伏羲、媧等尊神已多年沒過面，如今天界出了這麼大的子，青帝依然毫無靜，羲九歌懷疑伏羲、媧早已隕落，黃帝為了穩定人心，才著不公布消息。東方仙道向來不管天界的事，就算換人做天帝，恐怕東皇太一也毫不在意。

現在天界有能力阻止帝寒的，只剩下白帝昊，和西方仙道之首昆侖。

羲九歌已經將首飾全部取下，微微側臉，去取耳邊的日月珰。打定主意，不必等天亮了，等取下這副耳珰，換服就去找哥哥。

然而，就在剛解下一只耳珰，正要放妝奩的時候，卻忽然停下作。

沒有，但鏡中人的眼神驟然犀利起來。重華殿中襲過一陣寒氣。

羲九歌了手中的耳珰，卻還是出微笑，高貴、典雅，又不慌不忙地問：“我該如何稱呼您，玄帝，黃帝，還是赤帝？”

作者有話說：

按設定天界是神和仙，正常來說不能用“天界眾人”來形容，但憾的是作者是個凡人，所以請照顧作者的行文習慣，敘述的時候一律用“眾人”、“有人”這類詞語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