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在緒中時覺不到，現在黎寒強行把自己裝回好人的殼子，理智慢慢回籠，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狀態很不對勁。

他以為自己看穿了幻境，殊不知陷于一場又一場的殺戮中，本就是幻境。如果不是羲九歌突然出現，他不想被看到暗面的念頭遠遠過了其他任何，可能要不了多久，他就會被恨意完全掌控，徹底變幻妖的工。

這只幻妖不只能窺探記憶，還能放大人心的暗。別人就算了，黎寒歷經神魔二界，有過掙扎求生也有過君臨天下，他竟然還會被幻境煽。這只幻妖，恐怕不只是一只簡單的妖怪。

黎寒心鄭重起來，對羲九歌說：“我們可能低估這只妖怪了。相傳這里是盤古肺腑所化之地……小心。”

黎寒說話時，忽然注意到一團霧纏向羲九歌的胳膊，他立刻想起他殺幻妖所化“羲九歌”時，妖怪傷后就化一團白霧逃走了。

黎寒直覺不對，立刻擋到羲九歌面前，以掌化刀重重擊在那團霧上。幻妖暗算失敗，被發現后也不再躲藏，四周圍過來許多霧氣，像手一樣攻擊他們兩人。

羲九歌以前習慣遠攻，近戰時反應比黎寒慢了不。覺到有妖氣靠近，立刻將刀握在手心，但還不等出手，黎寒就已經擋在前，擊退了幻妖的暗算。

羲九歌試煉時經常游刃有余地幫助別人，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救。羲九歌怔了下，心中非常不解，他忘了不久前還想殺他嗎，傷對他而言應當是好事，他為什麼要救？

但幻妖的攻擊接踵而至，羲九歌沒時間再想，只能刀，被應付幻妖。幻妖的攻擊藏在霧中，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一只手借著霧氣掩蓋，悄無聲息潛行，直到近邊時羲九歌才發現。當即揮刀，將手斬斷。

羲九歌的刀是神，所到之霧氣齊刷刷斷裂，但是斷面竟然噴出來一灰的黏。黎寒看到后心知不好，近戰經驗，不知道殺妖時一定要避免正面面對妖，就是為了防止它們噴出毒，這麼近的距離，恐怕來不及躲。

而羲九歌就沒意識到要躲，以前也殺過妖怪，但那時都是白天，視野明亮，地形開闊，召喚出太神火，一燒一大片，妖怪還沒近的就化為灰燼了。完全不知道，有些妖怪的也是武。

眼看黏即將落到羲九歌上，羲九歌心想反正的服是千年靈蠶織的，刀槍不水火不侵，擋妖黏應當不問題。都打算舍一套服捱了，沒想到后忽然來一只手，扣住的肩膀，環著轉。

羲九歌驚訝抬眸，看到黎寒折角分明的下頜線從眼前掠過，他上很薄，淡淡一點淺紅，此刻微微抿著，冷清中帶著艷。

黎寒單手環住羲九歌，抬起另一只手臂，擋住了飛來的黏。黏沾在服上，竟然像霧氣一樣滲過料，隨即小臂傳來灼燒。

黎寒連眉都沒皺，眼眸平靜如初，反而趁機從手心甩出一枚暗。空無一的霧氣中忽然落下來幾滴，滲地面，周圍濃郁的霧驟然消退很多。

幻妖暫時退開了，黎寒輕輕甩手臂，確認并不影響手指的靈活度后，便隨意放下。

他另一只手還虛虛攏著羲九歌，他沒有猜錯，羲九歌果然一只手臂就能抱攏，但他沒有做多余作，確認妖離開后就松開手臂，主退后一步：“這只幻妖能藏在霧中，來去無形，有腐蝕作用，唯獨腹部的是紅的，沒有毒。我猜測那是它本命妖丹所在之，下次遇到它，記得攻擊有腥味的地方。”

說完，黎寒頓了頓，改口道：“但這些都是其次，神最要的還是保護自己。”

的反應實在太慢了，一看就是養尊優的大小姐，即便斗法也是兩人面對面站著，彼此優雅地放法，本沒接過最原始的、拳拳見的打斗。

黎寒放開后，羲九歌有些無措地拉了拉自己袖子。沒忍住瞥了眼黎寒的手，問：“你的手臂怎麼樣了？”

黎寒渾不在意地了手指，道：“沒什麼，不影響行。”

魔界可不會講究勝之不武，那里的人只會趁你病要你命。黎寒就算了深可見骨的傷，依然要時刻做好戰斗準備，這點灼傷，在他眼里都算不得傷口。

羲九歌發現黎寒的袖有一塊變黑了，看起來比周圍布料老化很多，應當是被幻妖的黏腐蝕的。這種妖的黏竟然能穿服，如果剛才落在上，傷的豈不是？

羲九歌第一次到這種不上不下的滋味，渾都不舒服，費解道：“我上有法寶，有靈藥，自保能力比你強多了，本無需你救。”

“我知道。”黎寒淡淡說，“就當我多此一舉吧，神不用在意。”

兩人寂靜，一時誰都沒有說話。黎寒掃了眼旁邊的溯月曇，沒時間矯于那些緒了，立即對羲九歌說：“幻妖借助溯月曇的香氣行，它和溯月曇可能是共生關系。溯月曇開花時間只有一個時辰，如果等溯月曇凋謝了我們還沒有離開幻境，我也不確定會發生什麼。剛才至過去了半個時辰，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我們暫時先放下見，換報，如何？”

羲九歌沒有回答，黎寒就當默認了。黎寒問：“我們分開后，你遇到了什麼？”

“盤古。”

黎寒聽到，眉梢抬起：“什麼？”

“你沒聽錯，就是盤古。”羲九歌自己也覺得很離奇，說，“我遇到一個幻境，里面的景還是數十萬年前的模樣，一個自稱盤古的聲音說，我是這些年來唯一走到這里的人，他見過我的母親，看在故人的面子上，可以滿足我一個愿。”

黎寒慢慢點頭，這實在是很標準的奇遇套路，這麼張的時候，本來不應該扯無關之事，但黎寒還是沒忍住好奇，問：“神，無意冒犯，但可以問問你許了什麼愿嗎？”

羲九歌瞥了他一眼，不理解他為什麼會在意這種事：“還需要想嗎？自然是許愿天下太平。”

黎寒停頓了一下，又懷疑自己聽錯了：“天下太平？”

“對啊。”羲九歌理所應當道，“若真有幸見到盤古殘留神識，不問三界蒼生，不求功法神，莫非還去求盤古保佑有人生生世世不分離嗎？傳言歸傳言，該不會真有人這麼……”

羲九歌頓了下，想到作為一個完神，不應該說太俗的話，便委婉道：“這麼短視吧。”

黎寒挑眉，竟無言以對。非常荒謬的回答，但放在上，居然很合理。

除了，世界上估計不會有第二個人許愿天下太平了，虧還覺得自己很有道理。黎寒嘆為觀止地點點頭，問：“除此之外呢？”

“沒有了。”

黎寒聽后很是一驚：“沒有？”

“應該有什麼嗎？”羲九歌也很奇怪，“我從船艙出來后就進一片迷霧。幻妖應當影響了我對時間的知，我覺在迷霧中走了足有月余，期間我一直防備著它襲，結果什麼都沒有發生，然后我就進盤古幻境了。難道你不是這樣嗎？”

黎寒問：“也就是說，除了盤古，你幻境至今，一個人都沒有看到？”

不，準確說，羲九歌連盤古都沒有看到。只聽到了盤古的聲音，但聲音是可以隨便幻化的，盤古已隕落多年，誰知道盤古的聲音是什麼樣子？

羲九歌慢慢搖頭。黎寒看到羲九歌臉上并無作偽之，心中驚詫不已。

這只幻妖能窺探記憶，放大心底的喜、怒、哀、樂、懼，以此來控制陣者。羲九歌得有多清心寡，才能什麼都不被捕捉。

黎寒心里好像劃過什麼，羲九歌盯著他的神，問：“怎麼了？”

黎寒斂下心緒，平靜搖頭：“沒什麼。”

他生出一個猜測，但實在太荒謬了，他還需要慢慢驗證。黎寒沒事人一般繼續說：“我遇到了魔界的人和事。這樣看，幻妖編織的幻境都基于我們的記憶。它應當是窺探到你的母親是羲和，所以才假冒盤古，假借許愿之名，想引導你詢問你的父母。”

羲九歌沉默許久，低低說：“我知道。”

羲九歌在幻境中就察覺到了，那道聲音刻意提到的母親，不就是想利用羲九歌無父無母這一點嗎？但它算了，羲九歌不到，同樣不到親。羲九歌沒有像正常人那樣詢問父母，反而接連許了三個完全無關的愿，那道聲音這才惱怒。

有些時候，羲九歌真的覺得自己是個怪。

黎寒察覺到的緒突然變低了，他看了一眼，問：“怎麼了？”

羲九歌淡淡搖頭，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說：“它能如此囂張，不過仗著我們看不到它。我有一個法，可以讓妖顯形。但這個法不能離人……”

黎寒聽懂了，接話道：“那就有勞神縱法，我來擊殺此妖。”

羲九歌心中松了口氣，就是這樣想的。學的是太古神通、昆侖仙，通古今識陣法，上法寶層出不窮，唯獨不擅長近戰。并非沒有辦法解決幻妖，但前提是，有人來配合。

剛才還想著如何殺掉黎寒，如今，兩人就了隊友，羲九歌實在不習慣這種轉變。出手掌，說：“一言為定，我們結為盟友，相互信任，同心同德。”

黎寒低眸，掃了眼纖細的手掌，笑道：“我們不一開始就是盟友嗎？”

羲九歌一聽，冷淡地收回手掌：“對，當我什麼都沒說吧。”

黎寒卻突然俯，趕在收手之間，在掌心輕輕一擊：“一言為定。”

羲九歌掃了眼黎寒，最終冷淡地斂下睫，專心殺妖。在側錦囊中找了找，取出一枚小巧的鏡子，頃刻就變圓盤大小。

羲九歌練地縱歸元鏡，說：“歸元鏡消耗的靈氣很大，我現在應不到法力，只能靠儲靈珠控制歸元鏡。今日赴宴，我沒帶多儲靈珠，大概能堅持一炷香，你盡快。”

鏡面所到之，迷霧霎間消散。黎寒看著夜中模模糊糊的影子，形飛快掠過：“足夠了。”

有歸元鏡加持，幻妖無遁形，黎寒一眼就看到了它的命門。黎寒已經和幻妖纏斗起來，羲九歌在后方控制歸元鏡，無論幻妖逃到哪里，鏡始終不離左右。

羲九歌從鏡中觀察戰況，注意到幻妖的黏腐蝕實在很強，普通兵一靠近就會被融化，極大牽制了黎寒的行。羲九歌空出一只手，取出自己的神兵，用力朝黎寒擲去：“接住。”

黎寒躲開幻妖的黏，與此同時微微側，接住了羲九歌拋來的兵。

手中之冰冷鋒利，銳氣人，黎寒再一次在心里嘆，實在是柄好刀。

不久前在船上用這柄刀襲他，如今同一柄刀從背后扔來，目的卻從殺他變了幫他。

人生際遇，真是奇怪。

出自白帝之手的神兵果然不同凡響，黎寒不用再擔心兵損耗，每一次手都會見。沒過多久，幻妖就被黎寒一刀捅穿了命門。

羲九歌收起歸元鏡，慢慢走過來：“怎麼樣？”

“死了。”黎寒將刀刃上的仔細拭干凈，歸刀鞘，遞給羲九歌。羲九歌接過，垂眸看地上的尸，黎寒戰斗風格和截然不同，妖上的創口很小，哪怕幻妖已經氣絕，上皮都是完好的，傷口沒有一寸多余。

雖然這樣說對不起幻妖，但羲九歌真的覺得，這尸很好看，堪稱藝品。

幻妖死去，迷霧潰散，很快出上方真實的夜空和月亮。月逐漸灑落，羲九歌也覺到神力一點點回到。羲九歌從指尖召出一團火，從未覺得火苗是如此可：“終于正常了。”

說著，手指輕彈，火星落在幻妖尸上，霎間變熊熊大火。黎寒在旁邊嘖了一聲，羲九歌回頭問：“怎麼了？”

黎寒委婉道：“妖丹還沒挖。”

羲九歌疑地睜大眼睛：“為什麼要挖妖丹？”

黎寒一時竟無言以對。他笑了笑，搖搖頭道：“沒事，你燒吧。”

生來就在云端，不識人間疾苦，可能長到現在都不懂錢的意義。這樣很好，永遠都不需要懂。

太神火比煉丹的火還要烈，一眨眼的功夫，幻妖就只剩下一縷飛灰，被風輕輕一吹就沒了。黎寒近距離看著這一幕，心想難怪不懂近戰，有這樣的天賦，什麼東西能近的呢？

羲九歌放了火，一輕松地往另一邊走去：“幻妖死了，姬虞他們應當也能出來了。他們在哪里？”

幻妖死了，他們短暫的合作也結束了。羲九歌看到前面草叢好像倒著一個人影，趕朝那邊走去。黎寒慢慢跟在后，月落在兩人之間，清風吹過，兩邊的花瓣簌簌作響。

明明只有一步之遙，卻好像遙不可及。

走近后，羲九歌看清后面的人影是姬虞。提著子就要跑過去，黎寒跟在后面，余掃到不遠草叢被倒一片，看大小和幻妖差不多，但上面卻空無一。

空無一？

黎寒本能覺得不對，他和羲九歌在失去法力的況下就能把幻妖殺死，這樣一只妖怪，姬虞等人會打不過嗎？可是姬虞卻暈倒在這里，前方打斗的痕跡尚在，幻妖的尸卻不見了。

幻境找不到羲九歌心底的，便編織出數十萬年前的景象，可羲九歌今年不過一千歲而已，記憶里怎麼會有數十萬年前北剎海的山川地貌？就算幻境想要欺騙羲九歌，見過羲和的人有那麼多，為什麼獨獨要托辭盤古。今夜，盤古出現的頻率未免太高了。

黎寒驟然意識到，相傳盤古隕落時，肺腑化北剎海，而那只幻妖吞云吐霧、噴黏的方式，多麼像肺腑。

黎寒心道不好，他們被這片花海欺騙了。姬寧姒等人賞花時，喜歡溯月曇的高潔麗，可這不過是人強加給植的，一萬年開一次的花朵，它如何繁衍生存？除非，它不靠植的方式生存。

他們都以為幻妖和溯月曇是共生關系。但如果，連幻妖都是溯月曇幻化出來的假象，真正要捕食他們的，一開始就是腳下這片花海呢？

想來姬虞和他們一樣，同樣殺死了幻妖。他們以為戰斗結束了，在他們心放松的一瞬間，真正的危機才剛開始。

黎寒立刻去拉前面的羲九歌，就在這時，周圍的花香驟然濃烈，原本清淡高雅的曇花香氣變甜膩的濃香，一剎間塞滿黎寒的。黎寒拉住羲九歌的手，都沒來得及說話，兩人就一齊倒在花叢中。

月穿過云層，溫灑在他們上。兩人并肩躺在花叢中，周圍圣潔纖白的花朵散發出細碎的銀點，好的宛如人依偎而睡。

再往遠，花海里已躺了好幾對這樣的眷。他們兩人，是堅持最久、來得最晚的一對。

有人熱時都希對方生生世世永不變心，可是外界時刻都在變化，人洪流之中，心又怎麼可能始終不變呢？

唯有死人才能做到。

此刻，在一片晦蕭條中，羲九歌慢慢睜開眼睛。這是哪里，為什麼在這里？剛想到這里，羲九歌愣住了。

是誰？

此時耳邊響起一道聲音，它不疾不徐，非男非，聽著十分溫可靠：“這是魔界。你沒有名字，三百年后你會羲九歌，但現在，你還不是。”

“我在魔界，那我是魔族嗎？”

“不，你是神族。但封印你的神松了，你的一縷神識在世間游，飄到了魔界。”

羲九歌有很多事不明白，為什麼會在神里？既然三百年后羲九歌，為何現在不是？

羲九歌想要問話，這時，前方出現一個子，子一邊跑向山，一邊道：“姐姐，我忘了帶東西……姐姐，你在做什麼？”

山里一陣乒乒乓乓，隨后，里面傳來一陣細弱的嬰兒哭聲，剛才那個子說道：“姐姐，他終究是你懷孕三年生下來的孩子……他什麼都不知道，你怎麼忍心掐死他？”

過了片刻，里面傳來另一道虛弱的聲音：“孽種，他不應該活著。”

·

北天宮。

夜風徐徐穿過燭火，玄帝站在窗前，負手看著夜幕，問：“查出來了嗎？”

“回稟陛下，黎寒的世已經查明。”影衛抱著拳，低頭說，“他是九黎族后人，生父不明，母親乃邪魔蚩尤之——黎璇。”

九黎族如今已沒多人知道了，但若是說出九黎族曾經的首領——蚩尤，三界恐怕很多人都睡不好覺。

明明早有預料，但再次聽到這個名字，玄帝還是忍不住握了窗戶。玄帝頓了頓，不經意問：“他何時出生？”

“七千七百零三年，時日不知。”

七千七百零三年，玄帝聽到這個日子，心中冷笑，果然是去魔界后和人生下的野種。

魔界貧瘠怪異，終年黑暗，三界都以為魔界是一塊被詛咒的地方，自從開天辟地就是如此。但五帝彼此都心知肚明，魔界是流放罪人的地方。

那種低賤骯臟的地方，才去一年就又和男人勾搭上，果真天生就是魔族，不知禮義廉恥。

玄帝面上平靜，手指卻已經將窗柩碎。不過，那個孽種和他無關，終究是好事，玄帝淡淡道：“你們繼續盯著他，若他有任何異，立刻來稟報本尊。”

影衛抱拳：“遵命。”

影衛悄悄朝后退去，正要消失時，玄帝突然出聲了：“今日之事不得告訴天后，若有人泄一個字……”

玄帝沒有說完，影衛已經明白了。他更深地垂下頭，簡單了當應是：“屬下遵令。”

“太子呢？”

“太子今日應商金郡主之邀，去北剎海游玩了。”

玄帝聽到這個地名，眉頭皺了皺：“他怎麼去這里了？把他回來。”

“明凈神亦同去。”

玄帝聽到羲九歌也在，倒不好貿然干預姬虞的行程了。姬虞畢竟已經長大，當著他未婚妻的面將他召回，有失面。玄帝嘆道：“罷了，難得他們夫妻一起游玩，讓他們培養培養也好。下去吧，明日傳信，讓太子回來見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