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葳蕤，一位白男子端坐亭中，扶著長袖烹茶。他聽到羲九歌來了，只是揮揮手，示意坐過來：“九歌，如今想見你一面是越來越不容易了。”

羲九歌提坐到他對面，問：“哥哥，你怎麼來了？”

白男子挑眉：“怎麼，九歌不想看到哥哥嗎？”

羲九歌正容道：“我并沒有這個意思，但這里是邊境，你為一國之主，出現在這里太危險了。你有什麼事派青鳥傳話就好，何必親自跑一趟。”

水燒沸了，他棄去茶沫，不不慢舀了一盞，輕輕放到羲九歌面前：“若沒什麼話要傳，只是想看看你呢？”

羲九歌肅著臉道：“哥哥，勿要開玩笑。”

男子看著失笑：“沒有開玩笑。你啊，如今一心都在你那個未婚夫上，偶有空閑不是去昆侖山就是去玄天宮，可還記得為兄？我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你，只好親自來找你了。”

“我說了等歲考后去西天宮，神沒傳給你嗎？”

“傳了。”白男子著膝，悠然說道，“但我唯一的妹妹遭遇危險，我這個做兄長的，只有親自見過才能安心。”

羲九歌說不過他，只能無奈放棄。男子給自己倒了一盞茶，不不慢地吹氣：“現在沒有外人，可以和哥哥說實話了。你在北剎海里遇到了什麼？”

面前這個男子是白帝昊，他面容俊秀，氣度雍容，從外表看像是一個悠閑度日的貴公子，完全猜不出來他是一方之帝。羲九歌就知道瞞不過他們，本打算等歲考結束后再和昊詳談，既然現在昊來了，羲九歌也不再耽誤，大致復述了一遍北剎海經過，唯獨去了幻境中的細節。

等說完后，羲九歌問出最關心的問題：“兄長，北剎海到底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會有這麼厲害的幻境？”

昊輕呷了口茶，道：“這個地方和盤古有些淵源，估計是如今難得保存完好的盤古大陸之一了。”

羲九歌不由問：“盤古死后化為大陸，天下不都是盤古的嗎？”

昊搖頭：“非也。九歌，你對滅世大戰知道多？”

“不多。”羲九歌謹慎回道，“只知道許多神祇在這次大戰中隕落了。”

其中就包括羲九歌的母親，羲和。

昊語氣中帶出些悵然，慢慢回憶道：“時間真是快啊，你們這些孩子已完全不清楚滅世大戰的事了，可是，滅世大戰距今也不過兩萬年。”

羲九歌沉默，低頭慢慢轉茶水。昊嘆了一會，道：“人老了就是容易念舊。不說那些傷心事了，你應當知道，盤古死后軀化為一片完整富饒的大陸，但因為滅世大戰，三界打得天崩地裂、生靈涂炭，原本的盤古大陸也被打碎，裂一塊塊的碎片。那時候天上破，洪水傾瀉，大地開裂，山火發，眼看再打下去所有生靈都活不了，神族才終于止戰。青帝祭出全部功力，一畫開天，將面積最大、狀況最好的幾塊大陸碎片粘在一起，了如今的九州。其余散落的大陸碎片在大戰中破壞嚴重，游離在四海之外，沒人愿意在此居住，久而久之便了流放罪人的地方。”

羲九歌問：“哥哥，你是說魔界？”

昊點頭：“魔界算是碎片中較大的幾塊了。說起來，魔界雖然環境惡劣，其實是最古老的盤古大陸。和北剎海一樣，是盤古軀所化，未曾經過青帝拼湊。”

羲九歌在幻境中的時候就對那道聲音有所懷疑，如今得知北剎海是最古老的盤古骸，心中疑竇越深。羲九歌想了想，慢慢說：“哥哥，其實我在幻境中，還聽到了一個聲音。”

昊哦了一聲，問：“什麼聲音？”

面對昊，羲九歌實在不好意思說那道聲音在挑撥懷疑昊，頓了一下，半真半假地說：“它在幻境中虛構出數萬年前的景象，自稱是盤古，還說見過我的母親。”

昊聽到搖頭笑了笑，了然道：“那道聲音是魔柱。魔柱以惡為食，人間怨恨嗔癡貪越重，它就越強大。它最擅長挑撥人心，你要小心，勿要被它鉆了空子。”

羲九歌聽到那個東西果然是魔柱，心中咯噔一聲，連忙追問：“哥哥，魔柱到底是什麼？”

昊不不慢答道：“天地分，人心分善惡，魔柱便對應著、惡的那一面。它與相伴而生，會放大心底的暗面。當三界惡念太多，魔柱壯大，人心被魔柱煽，便會自相殘殺。等戰爭帶走了足夠多的人命，世間生靈減，惡意也隨之消減，魔柱抵不過氣，便會自然銷聲匿跡。”

羲九歌聽到大吃一驚：“竟然如此殘忍？這種東西太邪門了，該如何除它？”

“無法除。”昊吹散熱氣，憾道，“它以惡為食，唯一能抗衡它的唯有自德行。若一個人心志堅定、勤勞樸實，他就會抵住魔柱的，若遇上那些好逸惡勞、邪惡殘暴之輩，他們會聽從魔柱的蠱，去欺騙、掠奪、殺戮，放縱自己的私。只要世上還有惡人，魔柱就無法除。”

羲九歌越聽眉頭皺得越：“連哥哥都沒有辦法嗎？”

昊低低笑了聲，道：“你這麼相信我，我深榮幸，只可惜為兄無德無能，連父帝十分之一的神通都沒有學到，我思考了兩萬年，依然沒想到破局之道。”

羲九歌聽到昊的話不對，挑眉問：“破局？”

“沒錯。”昊語氣中帶上悵惘，“九歌，你可知兩萬年前那場戰爭為何要滅世大戰？”

羲九歌瞪大眼睛，昊對著的眼神輕輕點頭，說：“沒錯。早在兩萬年前，三界的惡念就已經超過極限了，一部分神靈主張殺死多余的凡人，讓三界重歸平衡，但另一部分神不同意，由此發滅世大戰。最后，是父帝祭出全部神通，封印了十萬八千道魔柱，這才強行平止干戈，讓三界重歸平靜。這來的太平，不知道還能持續多久。”

羲九歌不由吸了口涼氣：“照這樣說，魔柱一旦掙封印，三界必？”

昊點頭：“是這個道理。”

羲九歌皺著眉垂眸，臉上一片凝重。魔柱挑撥人心的功力親驗過，生來沒有，都在魔柱的挑唆下對親近之人生出猜疑，如果換其他貪心重、念重的人，有多人能忍得住呢？

到時候，所有人都放縱自己惡的一面，禮崩樂壞，相互猜忌，第二次滅世大戰恐怕很快就會發。

思及此，羲九歌唯有慶幸：“幸好，帝俊尊神留下了封印，能暫時阻擋這些東西。”

昊抿了口茶水，慢悠悠說道：“父帝的封印并不是無敵的，如今兩萬年過去，凡人不斷繁衍，天界神族也越來越龐大，這些人生出的妄念不斷滋養著魔柱，魔柱日漸強大，父帝的封印卻隨著時間一天天減弱。你所說的溯月曇，多半就是魔族繞過封印，拋到外界的魔種。你們被溯月曇拉幻境，想來是魔柱趁機蠱你們，想人打開封印，重回人間。”

羲九歌聽到長長松了口氣：“幸好我們將所有溯月曇都毀掉了。”

昊慢慢搖頭：“沒有溯月曇，它也可以幻化出其他東西，外相并不重要，父帝留下的封印才是唯一能遏制魔柱的東西。你們沒有放出魔柱吧？”

羲九歌很確定地搖頭：“沒有，我沒有相信魔柱的蠱，及時從幻境中掙。我們醒來后，立刻毀掉了所有溯月曇，將其他人從幻境中救醒了。”

昊手指托著茶盞，眉梢輕輕一：“我們？”

羲九歌毫無避諱，如實說道：“我并不是第一個蘇醒的，最先醒的人是黎寒。”

昊聽到這個姓氏，意味不明挑了挑眉：“姓黎？”

羲九歌頷首，昊低頭將最后一口茶水喝完，放下茶盞，悠悠道：“姓黎，第一個掙幻境，還和你很。看來，改日我得見見這位小友了。”

“哥哥你應當知道他，他是魔界送來的質子。”羲九歌說完，認真糾正，“我和他不。”

昊只是淡淡一笑，神意味深長：“但能讓你記住名字，已經很難得了。這位魔族年輕人不簡單啊。”

兄長見到了，魔柱的事也問完了，羲九歌今日來意已經達，該尋找機會告退了。但告辭前，羲九歌卻頓了一下。

昊看出來了，問：“怎麼了，你似乎還有其他話。”

羲九歌知道這件事遲早都要面對，黎寒說得對，裂痕只會越拖越大，不如快刀斬麻。羲九歌橫下心，問：“哥哥，你剛剛說魔柱無解，但是瑤池水可以凈化心魔，清洗記憶，若用瑤池水，可以對抗魔柱嗎？”

昊聽后，抬手從容拉平袖：“瑤池只對修仙有用，凡人沒有靈氣滋養，有大量雜質，進瑤池后洗經伐髓，他們心中的雜質隨著五谷一起被排出外，這才看起來像是洗盡塵緣，六清凈。但是對于神來說，自神軀已經是天然純靈，瑤池水不過是效果好一點的靈泉。類似不死藥，凡人吃了不死藥能益壽延年，但神族吃不死藥，不過是吞了顆補品。不過，若是靈被魔氣染，放瑤池倒能洗凈靈的記憶和魔氣。”

羲九歌故意將引子埋在問題中，聽到白帝說瑤池水對神族無用，心中驟然一松，懸了多天的心終于能放回實。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疑道：“也就是說，瑤池水只對凡人、仙人、件有用？”

“可以這麼理解。怎麼，你有心魔了？”

“沒有。”羲九歌矢口否決，隨即心里涌上慚愧。明明知道幻境中的聲音是魔，竟然還是信了它的挑唆，懷疑自己的兄長和西王母，實在太不該了。

羲九歌心結了結，看時間差不多了，便說：“哥哥，雍天宮馬上就要歲考，我得回去準備了。等歲考結束，我去西天宮給哥哥請安。”

昊嘆氣：“在你心里，修煉永遠比兄長重要。算了，既然你安然無恙，我也不耽誤你備考了。聽說黃帝有意考較后輩，這次給你們安排的境有些兇險，這是兩樣護法寶，你先收好。考試績不重要，你平平安安回來才最重要，明白嗎？”

羲九歌看到昊又給法寶，推辭道：“哥，我已經有許多法了，不必再麻煩了。”

“給妹妹準備法寶，怎麼能麻煩？”昊說，“行了，知道你著急回去，快去吧，我再留你就要惡人了。”

羲九歌拗不過昊，只能收下法寶，坐云車回雍天宮。拔除了心里的懷疑，終于能沉心備考。沒過多久，歲考到了。

出發前一天，羲九歌屏退宮娥，獨自來到重華殿后的樹林，悠悠吹響笛子。樂聲隨著月流淌，沒過多久，一只靈鳥拍打著翅膀，溫順地停到羲九歌肩膀。

羲九歌收起笛子，剛剛抬手，鳥就親昵地跳到手上。這只鳥羽五彩斑斕，卻長著兩顆頭，一開口竟然能口吐人言，而且兩顆頭發出的聲音都不相同。

這是命命鳥，兩鳥共用一，卻有兩顆心。命命鳥是某位神族培育出來的寵，有稀薄的神族脈，故會說人話，但統并不高，沒什麼戰斗天賦，基本只能哄眷開心。

白帝擅長馭鳥，西王母也能引來百鳥朝，所以羲九歌亦是馭鳥高手，天生得鳥類親近。命命鳥一兩心，非常適合羲九歌做實驗，用笛子引來一只命命鳥，已研究了很久。

單獨給命命鳥一顆頭喂瑤池水，然后讓兩顆頭說話，判斷它們是否失去了記憶。前幾次命命鳥反應如常，并沒有失憶的樣子，今夜，是最后一次試驗。

羲九歌將所有瑤池水都倒出來，將命命鳥整個泡。等了半夜，然后將命命鳥取出，逗兩顆頭說話。

它們巧舌如簧，活潑好，問起之前和它們說過的話，它們也能對答如流，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被清洗了和記憶的樣子。

羲九歌徹底放下心。瑤池水連統微薄的命命鳥都控制不了，怎麼可能控？本沒有去過魔界，所謂神識外游也是魔柱編出來騙的。

一派謊言，竟然惦記了這麼久，暗暗試探白帝不止，回來還自己做試驗，實在是太蠢了。羲九歌將命命鳥放回山林，安心回到寢殿，抓時間休息。

明日就要啟程去方壺勝境了，已經浪費了半夜，接下來得養蓄銳，準備接下來的歷練了。羲九歌心中再無雜念，很快安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