跡滴滴答答地染紅青磚, 想攀趙王高枝的宮人渾癱，跪在了地上。

劉越看也沒有看他一眼，停頓幾秒, 又是一腳踹了出去！

太子舅父，好一個太子舅父。

這次踹的是上半張臉，只聽咔嚓一聲, 戚坪的眼睛，鼻梁青腫一片，角鮮流得更歡, 連慘也不出來了。

皇子越……

他怎麼敢？

戚坪不是武將出，也沒有跟隨皇帝南征北戰，養尊優多年的如何得住重擊！他呼哧呼哧著氣，像死狗般弓著，眼底殘留怨毒與不敢置信，卻因求生的本能，還有痛到極致的麻木，嗚嗚嗚地往遠爬——

沒爬。

上的捆繩束縛了他。

大長秋選出來的宦者會武, 又有一綁人的好手藝, 戚坪搐著趴在那里，堪比一條待宰的魚。跪著的宮人已是抖若篩糠，半晌，從頭發出一道氣聲：“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劉越轉頭去，小音上揚：“你認識我？”

明明是三頭的胖娃娃, 看在宮人眼里卻如修羅降世, 灰黑的眼睛冷酷, 兇惡, 不帶半點甜。

宮人拼命點頭，就見殿下瞥開目，不再理會他，接著從腰間出一把寶劍，“噌”地一下，橫在了戚坪的脖頸上！

他白眼一翻，嚇暈了過去。

跟隨劉越的宦者同樣心跳失衡，不由自主咕咚一聲，傻在了原地，小、小殿下這是要親自解決戚夫人的兄長嗎？

劉越面無表，緩慢地進劍刃。只見一道細細的飚出，戚坪霎那間到了死亡的味道，陡然之間，從徹骨的疼痛中醒神。

不……反了天了，皇子越他怎麼敢？！

戚坪是真的怕了。

他也明白了妹妹為何同他說皇子越“邪”，哆嗦著歪，拼盡全力地往后，在心里拼命乞求有人過來，不管是陛下的人還是妹妹的人，只要有人出現，他定要向陛下求個公道，置皇子越這個生暴戾殘酷不仁的兔崽子！

戚坪的乞求了真。

見哥哥久久不來，戚夫人略微生疑，以為戚坪在宮里耽誤了事，便派遣近侍前來找尋。來到游廊，近侍瞳孔驟，只覺呼吸都不是自己的了：“縉君……”

縉君是戚坪的封爵，再進一步就是關侯。

胖娃娃耳朵了，轉瞬收起了劍。

下一刻，那近侍嘶聲大喊道：“來人，來人！！”

……

永壽殿里，劉邦正翹著兒，與重臣將軍們談話。

去有二三十位，丞相，史大夫與九卿悉數到場。淮南王英布近來小作不斷，聽聞淮侯授首的消息，仿佛再也控制不住異心，劉邦有著預，不到年底，他又得親征一趟。

他來丞相他們，也是為了商議此事，如何以最小的代價，恢復淮南國的安穩。正商討到一半，今日當值的宦者匆匆而來，與殿前拜道：“陛下，戚夫人與趙王求見。”

出大事了。

趙王劉如意得知消息，當即向師傅們告了假，戚夫人更是咬牙切齒，哭了一個淚人。沒有讓醫者給兄長治傷，而是用擔架抬著，將不住痛哼的戚坪抬來了永壽殿！

此言一出，君臣停下了談。

劉邦扭頭看他，見宦者神凝重，霎時奇了。

夫人和如意？這是出什麼事了？

瞧見陛下面上的異，蕭何心領神會，揖手道：“臣等先去偏殿等候。”

稟報的宦者忙道：“戚夫人說，請求陛下允準于，讓諸位大臣評評理。陛下……”

劉邦不翹了，慢慢坐直。

片刻擺手道：“那就依了。丞相，你們就坐上一坐，看要評評什麼理？”

……

不多時，鼻青臉腫的戚坪出現在了眾人面前，淌，脖間還有一道細細的線。

殿剎那間變得安靜，劉邦皺起了眉。

連幾位將軍都出了詫異之，他們從前征戰沙場，不是沒有見過斷胳膊斷，甚至平侯都留有刀疤，可天下安定之后，這麼凄慘的外戚還是第一例。

戚坪雖未封侯，也是有職爵位在，他近來春風得意，誰人不知曉。

莫不是什麼報應？

得知戚坪是在宮中的傷，大臣們更吃驚了。長樂宮本就莊嚴，誰敢在宮中做這樣的事，簡直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劉如意面沉凝，戚夫人無聲地流著淚，指著戚坪的脖頸道：“還請陛下為妾做主，為如意做主。妾的兄長斷了鼻梁，更差點沒了命，若是近侍去晚一步，您就要給他……給他收尸了！”

劉邦拉下臉，不悅至極地問：“是誰有這樣的膽子，敢在宮中對朕親封的縉君下狠手？”

還有沒有把規矩放在眼里，把他放在眼里？

戚夫人哭著搖頭，顯然是到了傷心，再也說不出話。劉如意深吸一口氣，驟然下拜道：“父皇，不是別人，是如意的弟。”

話音落下，殿安靜化為了死寂。

劉如意苦笑起來，又有些微紅了眼眶：“父皇，如意怎麼也不敢信。可事實如此，越拿著父皇贈的生辰禮，差些殺了如意的親舅舅！舅舅被尋到的時候，綁著手腳不能掙扎……”

不消他繼續，劉邦沉默半晌，看著大怒：“去把劉越那臭小子帶來。傳朕命令，只他一個人，不許皇后跟著他！”

.

永壽殿的門檻比椒房殿略高一，劉越得并沒有這麼輕松。

他孤一人，慢吞吞地戰勝門檻，抬起頭卻沒料到有這麼多人，蕭師傅和陳師傅也在。

劉越：“……”

那他踹人刺人的事，豈不是都瞞不住了？

又了一眼便宜爹，嗯，怒發沖冠，好像是來真的，他想了想，重新邁開腳步。

盡管事鬧得這麼大，胖娃娃半點也不見張，看得戚夫人攥手心，止不住的冷笑與怨憤。

劉如意閉了閉眼，心中浮現出厭惡，還有深深的忌憚。

小小年紀便如此狠毒，不愧是皇后生的兒子。此番必要讓父皇懲戒，讓天下人都認清劉越孝順背后的真面目！

劉邦面含怒，指了指半死不活的戚坪，問小兒子：“是你的手？”

他猛然想起上林苑，戚夫人同他哭訴劉越手的事，連眼角都搐起來。

劉越誠實地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蕭何不急不緩地開口：“陛下，縉君傷，其中是否有誤會。殿下純孝，定不會無故下此重手，恐怕今日之前，連縉君都不認得。”

可學生居然是個兩面派，蕭師傅震驚萬分，震驚過后的第一反應，卻是為劉越辯解。

陳平沉聲道：“臣以為丞相說的是，陛下怎能不問上一問，就把罪過歸于殿下？”

從商周至今，自古有將相不辱的傳統。戚坪一未謀反，二未對君主大不敬，還是擁有爵位的朝臣，便是皇帝也不能毫無理由地將他打傷，陳平心知這點，暗嘶小殿下真狠的同時，想著如何把學生摘出來。

劉邦聽進去了他們的建議。

他盯著小兒子的眼睛：“說吧，為什麼手打。”

“不是用手打，是踹。”劉越繃著臉糾正，“他以太子舅父自居，我聽見了，難道不該踹嗎？何況寶劍是賜之，自然有權教訓惡人。”

一石激起千層浪，劉邦尚未反應過來，戚夫人哭著跪下：“陛下，兄長他如何敢這般自稱？如今他躺著開不了口，還不是皇子越說什麼，就是什麼！什麼太子舅父，陛下向來不喜因言獲罪，單單憑一句莫須有的話，就能割破兄長的脖子嗎？！”

因言獲罪……

陳平俊的面容微變，為戚夫人話間的含義。其余功臣皆是不忿了起來，他們自然更相信皇后所出的小殿下——太子舅父，好一個戚坪，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可偏偏戚坪說不出話，殿下又是孤前來，如何斗得過戚夫人與趙王母子。蕭何擰了眉，看戚夫人哭得梨花帶雨，趙王更是言辭懇切，他們連話的余地都沒有，不輕易怒的丞相都有些怒了。

簡直是荒唐。

一切的起因，不都是因為陛下廢太子而立趙王？以陛下的偏心，偏向哪個豈不是顯而易見的事！

凄凄的哭聲中，劉邦開口了。

他點了點躺在擔架上的戚坪，問劉越：“你要怎麼辦。”

胖娃娃沉思片刻，在眾臣張的注視下，做了一個誰都意想不到的作——

他利落地解下寶劍，用胖手捧起，塞進劉邦的手中：“父皇要給戚夫人的兄長討公道，把劍橫我脖子上好了。一拉，一劃，用不了多時候。”

灰黑的大眼睛滿是無畏，接著閉起眼，仰起頭，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樣！

見便宜爹久久不，劉越疑起來，睜了一睜。

為什麼還不手？

劉邦：“…………”

他握著劍，只覺一氣沖上天靈蓋，整張臉布滿了鐵青。

來了，悉的味道來了。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你爹我裝作虎著臉，本來就沒想怎麼樣！

皇帝氣了個倒仰，眼睜睜瞧著臭小子鼓著圓臉朝他脖子，往他拿劍的手上湊，氣壞的同時還覺得這副模樣有些怪悉的。

像誰呢？還有踹人的那勁兒……

劉邦沉默下來，大臣們目瞪口呆，詭異地升起了一個念頭。

小殿下……可真是肖父啊。

戚夫人萬萬沒有想到劉越竟是破了局。不可置信地睜大眼，覺得再不能忍下這氣，電火石間，候在戚坪旁的宦者驚喜道：“陛下，縉君起了！”

一波一波地疼痛過去，戚坪只覺恢復了些許力氣，艱難地坐起來。

他若再不起來，再不以苦主的份作證，如何陛下懲治皇子越，如何報了今日之仇！

他恨得嚨充滿了腥氣，腫脹的眼睛慢慢蓄起淚，強忍住的疼痛，一字一句說得清晰。

他盯著劉越，像是天底下最為忠君的臣子，眼眶蓄滿熱淚：“殿下怎麼能夠這樣和君父說話？惹陛下生怒，就是殿下的孝道嗎？”

指責完劉越不孝，他緩了緩氣：“殿下能夠一個不高興，便把臣欺負到如此境地，也能夠欺遍朝臣百，您讓陛下如何自！臣分明什麼話也沒說，什麼事也沒做……”

眼見陛下不再沉默，而是越來越怒，越來越怒，戚坪暗喜，說得越發來勁。驟然間，一只大腳踹了過來——是劉邦的腳。

他是想要趙王繼承缽，可從未料到，戚坪竟把小兒子指責得如此不堪。如此，越兒的富貴不能保全，那他這些日子真心的喜，又算得上什麼呢？

聽聽，什麼不孝，什麼暴戾恣睢，竟還敢說臭小子不像他！

第一條也就算了，暴戾遠遠談不上，那果決。還有不像他，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嗎？？

只聽一聲慘，劉邦重重踹上他的膛，怒上心頭道：“誰給你的膽子冤枉朕的梁王？！”

戚坪猶如斷了線的風箏，從半空重重拋起，所有人傻眼了。

劉如意猛然抬頭，再也顧不上舅舅的慘狀，梁王？

戚坪骨碌骨碌滾到了地上，最后滾到新出爐的梁王殿下跟前。

劉越皺起小眉頭，有些反應不過來。但到手的便宜不撿白不撿，他出胖，若無其事地又補了一腳。

抬起頭，見蕭師傅和陳師傅齊刷刷盯著他，劉越：“……”

緩慢收回腳，劉越乖巧地回他們，白，乎乎，仿佛剛才的事不存在。

他和不就踹人的便宜爹不一樣，他好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