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煮嘎嘎

第一天上學，烏桃可以說是眼花繚，好在有孟士萱，簡直是幫了自己大忙，有什麼不懂的，孟士萱都會給解釋解釋。

烏桃也很快認識了和自己孟士萱在最后一排的兩個男生，一個王云德，一個是程文超，兩個人都有些調皮，玩，平時不好好學習那種。

聽他們話里意思，學校的考試是五分制，五分滿分，像王云德程文超還有孟士萱，都是在三分左右晃，偶爾打小抄作弊，能搞到四分。

不過老師一般都睜只眼閉只眼，反正這年月，調皮搗蛋的孩子老師也不敢管，隨便你們怎麼著，哪怕上著課走出去玩，只要你不影響別的同學，老師全都不管。

放學后，烏桃背著書包回家，走在路上，真是齁冷齁冷的，臉被風吹著，冷得像針扎，這才想起，好像在教室里是不冷的，特別暖和。

于是便記起來教室前頭，就在講臺旁邊好像有一個爐子，那個爐子是燒煤的，好像一直燒得旺，怪不得這麼暖和。

便喜歡起來，心想上學真好，上學就可以教室里的煤，不用擔心挨凍了。

這麼想著，快步回到家里，這個時候院子里已經有人家回來開始做飯了，干冷的空氣中，炊煙四起，飯菜香從各家飄出來，這讓烏桃肚子咕嚕咕嚕起來。

開始忙乎著做飯，做的是煮嘎嘎。

煮嘎嘎是棒子面做的，大冷天最適合吃這個，烏桃記得前幾年自己小，北京城冷得凍死人，撿煤核回來，最盼著的就是吃一碗熱乎乎的煮嘎嘎。

先從瓷缸里舀出來棒子面，舀了大概兩瓢半的棒子面，之后加了幾小勺的白面，之后便提著暖壺往里面倒水，用開水來燙面，一邊慢慢地放水一邊用筷子攪和，等燙差不多，這面就了，把面出來，在案板上修方的，用刀切薄片，之后就開始拿著刀背拍。

力氣小，不過拍這個有經驗，兩只手攥著大刀用刀背拍。

“啪啪啪”地拍，把這面拍瓷實了，上頭溜水，算是拍好了。

又開始用到切，切很小的小塊塊，這棒子面本來金燦燦的，切瓷實的小塊看著也是金燦燦的，倒是好看。烏桃又撒上一薄層的棒子面，放在大瓷盆里，抱著盆開始搖，搖得很吃力，不過卻也不覺得累。

等搖好了，先不著急做，就放著，等媽媽和哥哥回來，把這個放在開水里過水，煮了撈出來，澆上韭菜花和炒豆醬差不多就可以吃了。

又把家里稍微打掃了打掃，之后便背起竹筐出去撿煤核了。

出門的時候，遇上了院子里的潘爺。

潘爺是供電局的老廚師，干了多年了，徒子徒孫不，家里境況也好，不過老人家沒兒沒的，潘又不好，總覺得老了沒倚靠，就特別把錢看在眼里，平時一分錢掰兩瓣花。

現在潘爺下班了，就在門臺前吧嗒吧嗒著煙，看到烏桃，隨口問：“烏桃今天上學了？文化人了？”

烏桃抿著，笑著說：“才上頭一天，我本什麼都不懂，得慢慢學。”

潘爺點頭：“好，好，上學了學文化，以后有出息。”

旁邊的順子媽正在院子里洗服，聽著這話卻撇了撇：“這不是瞎胡鬧騰嘛，這裉節兒上，還送過去上學？白浪費錢！依我看，烏桃媽也是犯傻了！還嫌日子不夠苦不？”

烏桃聽著，便說：“嬸，我每天都會給家里撿煤核，慢慢攢著，我媽負擔也不會特別大，等我以后識字了，還能去工廠做工，比不識字可能掙得多呢。”

平時是萬萬不敢和院子里長輩這麼頂的，不過烏桃知道，大院子里人多口雜，大家說什麼的都有，自己媽聽多了，難免不影響，所以忍不住頂了。

順子媽一聽，當然不樂意了，誰愿意看到一個小丫頭和自己講這種道理，便皮笑不笑地來了一句：“行啊，才上了一天學，這就長本事了！”

說著，把才漿洗過的衩摔得噼啪響，還有幾片水星子摔倒了烏桃這里。

烏桃便沒理。

順子比烏桃大六歲，是個好的大哥哥，烏桃很喜歡，但是真不喜歡順子媽，院子里其他小孩也不喜歡，用勛子哥的說法說“一個大人，干嘛和咱們小孩過不去呢”。

背上竹筐去撿煤核。

天更冷了，那冷風從棉襖每一隙里鉆進去，直鉆到骨子里，不過烏桃卻不覺得難。

同樣是撿煤核，今天撿煤核的卻和昨天撿煤核的完全不一樣。

如果今天撿煤核，明天還要撿煤核，就這麼撿一輩子煤核，覺得自己還不如死了算了。

可是如果今天撿了煤核，掙了錢就能去上學，將來就不用撿煤核了，就覺得自己可以活過來了。

撿煤核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想起那個紀錄片，也想起今天看到的王亞湘。

王亞湘竟然和同一個學校了，這讓心里泛起一種異樣的覺，好像通過自己的努力，距離王亞湘不是那麼遙遠了，好像自己多已經改變了自己原定的命運。

在王亞湘面前，愧，羨慕，仰視，但又覺得，充滿希。

撿煤核的時候，又上了久哥那一幫人，看到便遠遠地躲著了，久哥那一行人好像也看到了，還看著說了什麼。

不過好在，他們并沒有要對付自己的意思，估計是勛子找人從中說過，這件事算是了結了。

撿了大半竹筐的煤核才回家去，雖然并不多，但是足夠家里兩三天燒的了，如果節省點，慢慢攢著，還可以省出一些來賣。

回到家里時，寧妙香正在補，青桐不在。

寧妙香放下手里的東西，起準備做飯，隨口問：“頭一天上學，能跟上嗎？”

烏桃點頭：“還行，算沒問題，育也行，音樂沒什麼好學的，就是語文有點難，別人認識的字我不認識，得努力多學，想辦法追上。”

寧妙香打開白爐子的封蓋，用火釧捅了捅爐子，爐灰咔嚓咔嚓出來，爐子便燒旺了，一邊使勁捅一邊說：“你既然要上，那就好好學，要是跟不上，就回來家里干活。”

不知道為什麼，烏桃覺得的聲音有些虛弱，便看了一眼，果然見臉有些蒼白，不知道怎麼了。

想問，不過心里到底是，并不敢多說什麼，只是道：“嗯，我知道的，我肯定想辦法識字。”

寧妙香：“別人已經學了半年了，你跟起來當然難！也是你自己非折騰著要上這個學，現在知道作難了吧！你看你，一年級念起來就這麼費勁，以后還不一定怎麼著呢，就是瞎折騰！”

烏桃小心地看著寧妙香，輕聲說：“媽，我上的二年級。”

寧妙香驚訝：“二年級？你直接上二年級？”

烏桃點頭：“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給我領二年級里去了。”

寧妙香皺眉：“你要是跟不上怎麼辦，那不浪費錢？”

烏桃：“媽，現在別人讀課文，我都努力記下來，回頭我就據課文一個字一個字地對，這樣就能記住字了，你給我幾個月時間，我全都跟上，不會浪費錢。”

不過顯然寧妙香懶得去聽這些，有些費力地起，拿來了鐵鍋，剝了幾粒蓖麻子放進燒熱的鍋里。

烏桃覺得今天的媽媽有些奇怪，但是又說不上來哪里奇怪，也不知道該怎麼問，想起哥哥，便隨口問：“媽媽，哥呢，怎麼還沒回來？”

寧妙香：“他們門市部的得流著值夜班，現在他們三部的人，不過來了，今天他就頂上了。”

烏桃聽著，并不太懂，只是點了點頭，想起自己的課本和文了。

迫不及待地想趕看看課本，不過現在家里只點著一盞油燈，很暗，這個估計看不清書上的字，等等會媽媽做針線活，打開電燈，就能跟著一起看書了。

這時候蓖麻子被煎熱，在熱鍋里噼里啪啦，多煎出一些油來，家里沒油，一般都是用這個。

寧妙香放了蔥花，又了幾粒小蝦米進去熗鍋，鍋里便發出滋啦啦的聲音，蝦米的香味傳烏桃的鼻子。

烏桃咽了一下口水。

寧妙香把昨天剩下的半顆白菜橫著切了幾刀，脆生生白的白菜便碎了，白菜扔進鍋里，白菜里的水潤和熱鍋一上，鍋里便滋滋響起來，那是一種讓人垂涎滴的味道。

再然后，寧妙香把水往里面一倒，水傾進了熱油鍋里，熗過的蔥花蝦米還有白菜便浮上來，伴隨著一星半點的油星子。

烏桃蹲在一旁，借著微弱的油燈撿煤核，流著口水，默念今天的課本容。

寧妙香便拉了一下電燈線，輕而脆的“咔嚓”聲后，屋子里亮了。

寧妙香便開始納鞋底子，烏桃也趕拿出書來，在燈下慢慢地看。

剛才還在心里默備了一遍容，現在靠著認識的那幾個簡單字，倒是多能對上。

用手指頭指著，一個個地讀，讀了一遍后，又拿出來文盒。

一時想起來剩下的錢，便把剩下的都給了寧妙香，又待了今天花錢的況。

寧妙香數了數，收下了那些票分幣，留下了一錢給烏桃：“這個留著，萬一遇到什麼事可以買點東西。”

烏桃抿，點頭：“嗯。”

這時候鍋里的水已經燒開了，咕嘟咕嘟響起來，寧妙香揭開鍋蓋，白汽便躥了一屋子，將烏桃之前做好的煮嘎嘎全都倒下去，之后用勺子攪和著，煮得熱氣騰騰。

寧妙香喃喃地念叨著：“我們單位有兩個人估計要出事了，誰知道怎麼著呢。”

烏桃已經讀過兩筆了，正心滿意足地擺弄著自己的鉛筆，聽到這個，茫然地抬起頭：“出什麼事啊？”

寧妙香便沒搭理。

烏桃也就沒問，聽著鍋里的咕嘟聲，聞著那香味，目便離不開鍋了。

早飯沒吃，中午只吃了一烤白薯和半個窩窩頭，現在是真了，肚子咕嚕咕嚕地。

這時候，寧妙香往鍋里放了一點榨菜，一點蘿卜，之后盛了兩碗，給每碗上面滴了一些炒豆醬。

外面天那麼冷，烏桃的肚子空落落的，煮嘎嘎熱騰騰的香氣真饞人。

烏桃捧著碗，沿著碗邊喝了一口湯，又吃了一塊煮嘎嘎。

棒子面得瓷實，煮了后有滋有味，更有嚼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