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皴了的手

煮嘎嘎真是好吃。

烏桃吃了一整碗，熱湯熱嘎嘎下了肚，覺得自己一天的奔波勞累都消了，渾都舒坦起來。

吃完飯，和寧妙香說起明天得帶飯的事：“咱們家不是有個舊搪瓷飯缸嗎，我就用那個帶一個窩窩頭吧。”

寧妙香卻問：“舊搪瓷飯缸？”

烏桃：“是啊，就是五斗柜最下面那里放著的那個。”

寧妙香卻突然變了臉，一拍桌子：“誰讓你那個的！”

烏桃嚇得一哆嗦，不知所措。

寧妙香臉鐵青，看都不看烏桃。

烏桃僵地坐在那里，便想起那部紀錄片，有人對紀錄片評頭論足，說紀錄片的烏桃明顯是從小生長環境惡劣，家庭教育缺失，還說從小沒安全。

那些話，烏桃并不懂，也沒太上心，但是現在，被這麼寧妙香一嚇唬，就在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便想起來了。

很多用詞，完全無法理解，但這一刻卻奇妙地和自己所經歷的一切對上了。

想，別人說的那些話，就是指現在。

那該怎麼辦呢？

應該怎麼才能改變一切，讓自己不為那個“安全缺失”的人。

烏桃茫然地坐在那里，傻想了一番，也沒辦法，不過想著，應該努力不去在意，完全不在意，也許這樣就行了。

這時候，寧妙香卻突然放下了手里的活，起來，從靠床的寢柜底下翻出來一疊牛皮紙，有些年月了，上面已經布滿了灰塵。

寧妙香拿出來，走到爐子跟前拍了拍土，這才扔給烏桃：“那些課本都是花了錢的，你那小臟手，回頭白白糟蹋了，給書包上書皮。”

烏桃忙點頭，于是自己從床頭的籮筐里拿了剪刀，開始試著做書皮，并不太會，不過大致知道那個樣子，就試量著做，反正能把書包起來就行。

烏桃包好了一個，小心地看了看寧妙香，寧妙香還在低頭做針線，便拿著包好的書在寧妙香面前獻寶：“媽媽，你看我包得好嗎？”

寧妙香連頭都沒抬：“好看。”

烏桃便笑著說：“嗯，我也覺得好看的。”

寧妙香沒理會，烏桃臉上的笑就不太掛得住了，重新低頭包書皮，抱著的時候難免會想，自己是不是撿來的。

小孩子總是會有一些奇思怪想，當媽媽并不待見的時候，忍不住夢想著這不是親媽，其實這個世上還另外有一個親媽，會過來找自己，疼自己，給自己買好吃的，給自己糖果，還給自己包書皮，會笑得溫甜。

不過這也只是一時的空想罷了，小小的希冀很快就破滅了，媽媽對青桐也這樣，自己和青桐長得很像，別人也都說自己的眼睛和媽媽像，所以怎麼都不像是撿來的了。

關于夢想中那個溫媽媽的希破滅后，烏桃也就不多想了，低頭繼續包書皮，電燈已經滅了，只有油燈點著。

豆大的油燈下，鋒利的剪刀過泛黃的牛皮紙，發出輕微的聲音，伴隨著的是油燈偶爾出燈花時候的細碎噼啪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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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躺在床上，烏桃想了很多，知道自己最要的是認字，多認字。

除了認字，還要練習寫字了。

可是鉛筆和本子不能隨便用的，用了就沒了，還得去買，就算寫了掉，也得浪費橡皮。

烏桃便想用筆寫，可以在石板上寫，甚至還想起之前撿煤核時，偶爾會撿到石，那個寫字比筆好，不會弄得滿手灰。

可惜烏桃之前沒當回事，現在來看，還是得想辦法撿到一些，然后再找一塊石板，在石板上慢慢寫，這樣寫了可以掉，就能節省不鉛筆和作業本了。

早上爬起來，索著穿上服，這時候寧妙香已經起來了，開始忙著做飯了。

烏桃趕抓起竹筐，想趁著早上這會兒去撿煤核，大家伙攢了一夜的爐灰，早上倒的時候估計能撿不，出門的時候，看到柜子上放著的搪瓷飯盆，有些吃驚地看向寧妙香。

寧妙香用勺子攪著鐵鍋，鍋里是棒子面粥：“家里也沒別的飯盆了，用這個給你帶飯吧。”

烏桃愣了下，之后便忍不住笑了：“媽媽，謝謝你，你都幫我刷好了啊！”

寧妙香看到兒的笑，愣了下，之后低聲喃了句：“還不趕撿煤核去！”

烏桃笑著背上竹筐，腳步輕松地走出家門，因為早上的搪瓷飯盆，心里甜滋滋的，頓時不再因為那個想象中的媽媽并不可能存在而難過了。

想，媽媽其實對自己也很好的，自己明明沒有攢到十塊錢，也讓自己讀書了，給自己拿出來牛皮紙包書皮，還一大早幫自己清洗了搪瓷飯盆。

烏桃又想起過去許多事，其實也知道，媽媽并不容易，爸爸沒了的時候，媽媽正懷著自己，那時候正是困難時候，聽隔壁七斤媽說，當時哥哥得去藥店人家的藥丸子吃，媽媽也得走不道。

生一個孩子一定很難，媽媽為了生下自己一定吃了很多苦頭。

因為這個，烏桃更加鼓足了勁，必須好好學習，要改變命運，不要像紀錄片里那樣，還要讓媽媽過上好日子。

撿了大概半筐煤核，烏桃心滿意足地回來，這個時候哥哥青桐也回來了。

他值夜班后，白天可以不用去上班了，回家正打著哈欠。

烏桃便和哥哥一起喝了棒子面粥，粥熬得稠，里面還有糯香甜的白薯，喝了一碗后，肚子里都熱乎乎的。

青桐問起來烏桃上學的事，烏桃都說了，又說要撿石來練習寫字。

青桐想了想：“我們單位可能有石板，我找幾塊來，回頭周末的時候我們去鐵路上撿石，鐵路上的石好。”

烏桃一聽，高興的，平時撿煤核是能撿到，但是都很零碎了，比花生米還小，甚至有的只是石頭上稍微沾一點，偶爾運煤的卡車進來胡同，翻斗倒煤的時候也能撿到，但是難的，再說這種運煤卡車也就是秋時候來，至今年不能指了。

所以如果能在鐵路撿到，那最好不過了。

兩個人商量好了，烏桃高興起來，青桐又打了一個哈欠，準備去補覺了。

烏桃將搪瓷飯盒放在書包里，小心地用籠布包起來，之后才把課本文放進去，這才背著書包去上學。

不同于頭一天上學，這天走起路來昂首的，覺自己真正是一個小學生了。

將來會為一個有文化的人。

到了學校的時候，竟然還算早的，不同學也就是剛進校門，烏桃也跟著大家進去，誰知沿著青磚墻進去，到了月牙門，就被幾個人肩膀上帶了紅杠杠的攔下了，竟然是檢查衛生的。

烏桃有些懵，不過還是按照他們說的出手來。

烏桃一出手，其中一個同學便大聲說：“手臟這樣，衛生不過關！你什麼名字，哪個班的？”

說著，就要在小本本記下來。

烏桃一下子慌了，辯解說：“我來學校前洗過的，干凈的啊，我還用了胰子。”

同學撇：“臟這樣，還用胰子？你讓人看看，你這手能過關嗎？”

這時候正是大家進校門的時候，各年級同學都有，大家都好奇地圍觀，現在聽到同學這麼說，全都看向烏桃的書。

這麼一看，大家也是吃驚。

烏桃的手和大家的很不一樣，手指皴了，指頭那里還有裂痕，出里面的紅口來。

大冬天的，其實其它孩子也有皴手裂手的，但是沒這麼嚴重，裂口旁邊簡直是發黑，乍看到能嚇一跳。

被這麼多人圍觀，烏桃到手指刺痛，不過還是認真地道：“我的手皴了，不過真不臟，這些地方我都認真用胰子洗了，也沖過了，我的手本來就是這樣。”

說到“本來就是這”的時候，烏桃想起以前，印象中的手也曾經白凈干凈過吧，只是天天要撿煤核，用手去捻還帶著燙的爐灰，見到黑煤核高興得要命，就這麼一天一天的，再怎麼洗，手也就這樣了。

但是辯解了，大家顯然還是不信，都好奇地盯著的手。

同學皺眉，仔細打量著烏桃的手，猶豫著要不要給記錄下來扣分，這時候，就聽一個聲音說：“給這個手絹。”

烏桃聽著這聲音甜甜的，看過去，一看倒是呆了，竟然是王亞湘。

王亞湘掏出來一塊手絹，直接塞到了烏桃手里，溫聲說：“你好好吧，就干凈了。”

烏桃有些茫然地看著王亞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接過來，知道這是王亞湘的好意，但的手不臟，真得不臟，這都是陳年舊痕，怎麼都不干凈的啊！

這時候，孟士萱卻突然冒出來了：“你們真是見多怪了，的手皴了，皴了就這樣，不信你們問問大夫去，等皴的裂口好了，肯定就好了。”

說著，一把接過來那手絹，直接還給了王亞湘：“好意領了，不過您自個兒留著吧！人家本不用，不臟，什麼啊！”

之后拽著烏桃就往里走。

同學見了，忙喊：“喂，什麼意思，還沒登記呢，跑什麼跑？”

孟士萱不搭理，直接對旁邊的男生喊：“這是新來的同學，不就皴了手嘛，你們先隊干什麼呢，不帶這樣欺負人的！”

同學跳腳要追，那個男生卻已經攔住：“算了，這是我們班的。”

一邊往教室走，孟士萱一邊給烏桃介紹：“他們都是先隊的，那個的聶正芳，是衛生委員，那個男的就是咱們班的班長，也是先隊的，那個聶正芳拿著當令箭欺負你，他是咱們班的班長，竟然還真由著他？可真不夠意思！”

孟士萱很是不屑。

烏桃：“那個男生就是我們班的班長啊？”

孟士萱：“嗯，是，他爸搖煤球的，不過他學習好的，也不像有的男生出去瞎鬧騰，反正各方面優秀的，不過就是脾氣太好了，做什麼事都小心翼翼的，一個聶正芳都能鎮住他！”

烏桃心里一。

想起剛才那個男生的樣子，忍不住問：“他什麼名字啊？”

孟士萱：“李鏡元啊，他李鏡元，據說他爸不識字，但是他爸崇拜文化人，特意花了錢找人給他取的名字呢！”

說到這里，孟士萱：“也沒覺出他這花了錢的名字有什麼好，不就一名字嘛！”

李鏡元！

烏桃心里一。

怎麼也沒想到，這就是李鏡元。

那天在地安門，一共四個孩子，李鏡元就是其中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