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他是誰？孟宴禮嗎？

黃櫨懵了。

這個年輕的、并且長得十分好看的男人，是孟宴禮？

不是在青漓小城里安心種花養老的七八十歲老人？

也不是年過五旬會稔拉著黃櫨問長問短的八卦伯伯？

這......不是，孟宴禮看上去也太年輕了吧？

只比大幾歲的樣子。如果他是走在學校里，說是的學長也會有人信的啊。

爸爸居然會有這麼年輕的“老朋友”？！

黃櫨廢了大的勁兒，才勉強從眼下的“意外狀況”中回神。

出一個微笑：“你好，我黃櫨，是黃茂康的兒。”

頓了頓，黃櫨還是沒忍住，多問了一句：“那個...請問，你真的是孟宴禮嗎？本人？”

孟宴禮當著的面，從兜里出手機，撥號，給黃茂康打了個電話。

他在電話里對黃茂康送來的茶表示過謝意，兩個男人寒暄了幾句，隨后，孟宴禮把手機開了公放，遞到黃櫨面前。

黃茂康正在電話里“哈哈哈”地笑著：“宴禮啊，你真該回帝都來住上幾天，我們聚一聚，真的是好久不見你了。你知道，我是沒時間走得開的，哎我那兩盒茶葉啊你可記得喝，是我上個月剛從拍賣會上搶來的好東西，給你也嘗嘗......”

“又讓你破費了。”

“破費什麼破費，喝點茶破費什麼？等你回帝都，開瓶好酒我們喝。”

爸爸語氣里居然洋溢著一種真正的、非商業質的快樂，他是真的很高興和孟宴禮通話......

可黃櫨以前從未聽爸爸提起過孟宴禮這個人。

掛斷電話，孟宴禮垂下頭。

或許是下午三點鐘的太過晃眼，他那雙眼睛微微瞇著，同黃櫨對視，眸含笑：“還懷疑麼？”

黃櫨盯著他，搖頭，再搖頭，然后又搖頭。

覺到自己臉頰發燙，烤在背上的忽然就灼人起來。

直到孟宴禮收回視線，黃櫨才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氣，鎮定下來，解釋起自己不相信他是孟宴禮的原因。

是個誠實的孩子，撓了撓耳朵，把自己像迷路的葫蘆娃似的上門找爺爺的事兒也給說了：“其實，我以為你七八十歲了。”

是個白發蒼蒼的老頭子。

“哦，難怪你剛剛和我說，要找孟宴禮老先生呢！”這位跟在孟宴禮后的中年人被稱作“楊姨”，應該是孟宴禮家里的阿姨。

楊姨比孟宴禮熱太多，看到黃櫨像見到多年未見的親戚，拉著黃櫨的手臂聊了半天，非要請黃櫨進屋里喝杯茶。

黃櫨只是代表爸爸來送送東西，不好意思去打攪人家。

說了幾句婉拒的話，落落大方地笑著同孟宴禮和楊姨告別，離開別墅區。

轉個彎，覺到自己離開他們的視線范圍。

黃櫨抬起兩只手覆在自己臉頰上，開始回憶自己到底有沒有說錯什麼話，有沒有哪句唐突。

替爸爸說的那些漂亮話里，應該是沒什麼錯的。

只有一點讓黃櫨耿耿于懷，剛才和孟宴禮對視時，一定是臉紅了！

，黃櫨，一個6歲開始畫畫，學了14年的藝生。

一個經常臨摹文藝復興時期油畫；素描過真實的異模；幫雕塑系同學用黏土過男雕塑某蛋...咳！那什麼部位，仍然不聲且心懷虔誠的藝生。

居然對穿著服的男人臉紅了？

黃櫨一路糾結著走到海邊，沒留意不遠有幾只海鳥站在礁石上啄著什麼，侵海鳥們的安全距離，白鷗被驚擾，展開翅膀，噗啦噗啦飛走了。

聞聲抬眸時，黃櫨只看見淺礁隙里，一只慌張的棕小螃蟹，橫著跑走，一溜煙鉆進海水里。

其實黃櫨并不是一個容易臉紅的姑娘。

今年20歲，上一次臉紅，還是中考結束的暑假，去佛羅倫薩旅行時。

那座被詩人徐志翻譯為“翡冷翠”的城市，街道上都彌漫著一種慵懶浪漫的氣息。

黃櫨在佛羅倫薩國立學院里，親眼看見米開朗基羅·博納羅的大衛雕塑。

當時仰起頭，對著那座高大的、健的男燒紅了臉。

可是，那時候臉紅很正常吧？

對著孟宴禮臉紅什麼呢？

他又不是沒穿服！

肚子打敗了心里的小糾結，黃櫨在青漓的第一頓晚飯，是在一家夫妻小飯館里解決的。

挑了靠窗的位置，點好了菜。

幾樣蒸海鮮里黃櫨最喜歡基圍蝦，扯掉蝦頭，剝開蝦殼，把鮮的蝦直接放進里，太了！

店主人很好，可能是看一個人，還送了黃櫨一瓶冰鎮過的玻璃瓶汽水。

上吸管，舉著剝過蝦的小臟手，湊過去喝了一大口，甜甜地和人家說“謝謝”。

漁夫帽被摘下來放在桌子上，手機放在漁夫帽上面，隔著的布料，震時幾乎沒什麼聲音，但黃櫨還是留意到亮起來的屏幕。

用紙巾手，拿起手機。

畫室群里一條接一條的信息蹦出來，黃櫨目落在“畫展”兩個字上，默默咽下汽水，眼前冒著熱氣的蒸汽海鮮和窗外濤濤浪聲都消失了。

好像回到了帝都，也回到了來青漓前的迷茫狀態。

黃櫨關掉群消息提示，不再看了，反正也不過就是同學們在給仲皓凱道喜。

放下手機沒多久，有人打了電話來。

來電顯示上，“仲皓凱”三個字明晃晃出現在屏幕上。

黃櫨和仲皓凱不是同班，但在同一個畫室，也算互相嫌棄的那種損友。

最開始黃櫨和他不怎麼，但這人在畫室里總喜歡坐邊的位置，經常蹭的繪畫工用。

別的也就算了，仲皓凱總用昂貴的櫻花橡皮！

繪畫需要，經常會把整塊的橡皮切小塊高什麼的，然后就沒有然后了，小塊櫻花橡皮就會丟掉、找不到......

所有畫室都傳說地板會吃櫻花橡皮，但黃櫨覺得，地板吃的再多，都沒有仲皓凱那個王八蛋拿走的多！

而且黃櫨有點嫉妒仲皓凱。

是那種整天泡在畫室里，對畫畫比任何事都認真的生，哪怕出門，也一定是為了寫生。

仲皓凱不一樣，他整天來得最晚、走得最早，有時候干脆不見人影。

但這次學校組織的對外畫展，黃櫨只有一幅畫堪堪展，老師卻展出了仲皓凱三幅作品。

自己的作品在畫展里幾乎無人問津，可聽說，仲皓凱的作品被十幾位參展顧客詢價過。

對方報出的價格都很高，仲皓凱為了畫展最大的贏家。

黃櫨不怎麼愿地接起電話：“你好。”

“你好什麼你好，黃櫨，你又不是沒存我手機號。”

仲皓凱在電話里笑著，語氣里全是春風得意，“哎我說，全畫室的同學都在群里跟我道喜呢，你們班還有幾個生要請我吃飯，就你一聲不吱。怎麼著，不打算真誠地為你的好朋友道一聲恭喜嗎？該不會是嫉妒我吧？”

黃櫨不承認：“誰嫉妒你，我出門旅行了，沒空看手機。”

“旅行？不是，黃櫨你過得瀟灑啊？這才暑假第二天，你已經去旅行了？行行行，有錢的確是可以為所為。”

黃櫨懶得理他，生地說了聲“恭喜”。

聽見仲皓凱賤賤地在電話里拖著長音說“三克油”的時候，直接把電話掛了。

藝這個東西，可能真的需要天賦。

畫展備稿期時，幾乎天天失眠，比平時花更多的時間泡在畫室里，經常整夜不回寢室。

仲皓凱是截稿期最后一天才畫的，他那天頂著糟糟的窩頭和黑眼圈，一屁坐在黃櫨邊，打了個哈欠和說：“老子差點忘了截稿時間，熬了兩個夜才畫完。還有一幅是大一畫的，拿去糊弄糊弄得了。”

問仲皓凱，難道不用構思嗎？

他說，構思個屁。

黃櫨想起高中時，在畫室學畫，是老師最喜歡的學生。

老師經常拿著的素描作業和其他準備藝考的同學說，“你們要是都像黃櫨這麼認真努力我就放心了”。

黃櫨那時考上心儀的學院，心里漲滿了對未來的憧憬：

想要大學的老師夸獎的畫，想要讓在國外發展的媽媽對自己刮目相看，想要為國嶄頭角的新生畫家......

甚至天真地以為，自己會像最崇拜的那位畫家一樣，在20歲時譽國際。

現在黃櫨20歲了。

那些年輕時的抱負，一樣都沒有實現。

大學里人才濟濟，不過是那些人中，最普通的一個。

如何接自己將為一個“會畫畫的普通人”？

僅僅只能是“會畫畫的普通人”了嗎？

這次畫展的事對黃櫨打擊大的，不然也不會跑來青漓。

被仲皓凱這麼一攪合，基圍蝦也沒那麼香了。

飯后，回日租公寓的路上，黃櫨又遇見孟宴禮。

當時正走在一片樹叢的影中，無意間看向路對面的別墅區，好巧不巧，復古路燈照亮的那片，正是孟宴禮家庭院門前的夜。

月皎潔，遠山上有鐘聲傳來，夜蟲匿在植里輕聲唱。

有兩個人，站在路燈下。

那個很高的男人，是孟宴禮。

他對面有一個穿著吊帶短的人。

人一雙又直又長，就在黃櫨看向他們的那麼3、4秒里，人突然笑盈盈上前，看樣子是想要抱一抱孟宴禮。

深夜哎，有投懷送抱，好曖昧哦！

黃櫨離著好幾米的距離，自己先替孟宴禮了呼吸。

但孟宴禮本人表現得極為淡定，他不不慢地退開些，抬起手臂擋了一下，把所有曖昧都擋在半米之外。

隨后，黃櫨聽見他語調平靜地開口：“分別擁抱就算了，慢走。”

啊，這麼冷淡的嗎？

黃櫨撓了撓耳朵。

黃櫨和孟宴禮不，還以為自己目睹了一場分手現場，怕孟宴禮看見會尷尬的。

在對面的人察覺到自己的存在之前，心地挪著小碎步躲進樹影深，像藏在礁石隙里那只小螃蟹似的，趁著夜，悄無聲息地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