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櫨想來想去，還是不知道準備什麼禮送給孟宴禮比較好，暗暗決定有機會去問問楊姨。

清風徐來，海面上的霧忽地散了，只留遠山廓若若現。

黃櫨終于記起給仲皓凱拍照的事，拿出手機，找好角度拍了幾張，發過去。

仲皓凱幾乎是秒回，撥了個語音過來：“這地方真不錯啊，仙境似的，適合寫生。”

黃櫨表示同意后，仲皓凱又問，“怎麼樣黃櫨，你這幾天沒畫點什麼？”

“沒畫，這趟出來什麼畫都沒帶。”

“生出門不帶畫！你對得起我們學校里那幾尊名師雕像嗎？半夜不會夢見他們站在你床頭哭？”

“他們會在你床頭哭，因為你太欠！”

不客氣地懟了回去，然后在仲皓凱神經病似的笑聲里，掛斷了電話。

黃櫨在附近的銀行里取了一些現金，又跟著導航繞路很久，才找到一間學校附近的文教用品小店，買了幾個信封。

把現金放進信封里，打算晚上吃飯時見到孟宴禮，把他預付過的房費和份證一起還給他。

但這天晚上，孟宴禮沒有在家里吃晚飯，他出去了。

楊姨說他是去青漓中心城區辦事，估計要晚才回來。

孟宴禮不在，黃櫨正好有機會向楊姨打聽一下他的喜好。

被問到這個，楊姨出懷念的笑容：“宴禮他小時候有很多好的，拼圖啊、看書啊、彈鋼琴啊，雪啊，多到數不過來。稍微大一點就只對畫著迷了，他還......”

楊姨頓了頓，掉了些什麼，垂下眼瞼重復一遍，“對，后來就只對畫著迷了。”

黃櫨沒聽出楊姨語氣里的嘆息，實際上，在聽到“畫”這個字眼時，有些走神。

孟宴禮喜歡畫？

也對，他二樓墻上不就掛了一幅超大的、貴得要命的畫麼。

但是他這個人品味太好，要是送他畫，那得多錢啊？

黃櫨不死心，又問了楊姨一句：“他只喜歡畫麼？”

“嗯。”

楊姨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片刻后，忽然想起什麼好笑的事似的，眼角皺紋舒展，“我記得那時候，晏禮正是青春期，整天不著家，到去看展。我怕他學壞，青春期的小孩子很容易學壞的。我就想著，得和他找點共同話題。我在家背那些他喜歡的畫家的名字，國外的畫家名字真的很拗口，我背了很久的......”

等楊姨把那幾串畫家的名字說出來，黃櫨心如死灰。

算了吧，不能送畫。

可太貴了。

別說是，哪怕爸黃茂康，如果送出這種價值級別的禮，估計也只有等爺爺100大壽吧......

晚上，黃櫨有些失眠。

畫展之后一直有些失眠，反倒是發燒那幾天睡得最好。

好歹也是個學畫畫的，卻不敢說自己畫一幅送人。

不像媽媽......

黃櫨用手機搜媽媽的名字，跳出來的履歷十分彩。

媽媽是藝家，和爸爸離婚后一直活躍在國外。

記憶里媽媽很笑，對黃櫨僅有的夸獎，是四歲那年。

雖然仲皓凱說過，“四歲的事你能記得個屁啊，我小學的事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但黃櫨就是記得，還記的很清晰。

記得自己溜進媽媽的畫室，裝模作樣地拿了一支鉛筆，在紙上畫。

畫得很丑，簡直不知所云，但媽媽長久凝視著那張紙，然后忽然笑了。

媽媽說：“你畫的是太嗎？”

“是太公公剛睡醒的樣子。”

“甲骨文里的太出升，就是這個樣子的。畫得不錯。”

后來黃櫨長大一些，知道了媽媽說的那個字。

是甲骨文里的“旦”，代表天亮的時候。

黃櫨就是因為媽媽這樣一句夸獎，逐漸上了畫畫。

6歲時開始學畫畫，一學14年。

大學前還好，以臨摹和備藝考為主。

那時候還覺得自己有天賦，可能是傳了媽媽。

不過現在想想，也許什麼都沒傳到。

今年大三了啊，黃櫨在心里嘆著。

之前接過的很多學姐學長，那麼優秀呢，畢了業之后，都沒有發展藝家。

有的去當了老師，有的去做了大公司里的工，甚至有做了一段時間自由畫師，回老家考公務員的......

該不會畢業以后，我也要去考公務員吧？

樓下忽然傳來車庫電門開啟的聲音，打斷了黃櫨的悲觀嘆息。

推開窗，向下張，果然看見一輛黑SUV。

那是孟晏禮的車。

夜里1點20分，他回來得可真晚。

黃櫨想著，反正自己也沒睡，把錢和份證還給他吧。

萬一明天孟宴禮又不在家，出門辦點什麼事的話，沒有份證還是不方便的吧？

黃櫨匆匆在連外面穿了件外套，又把散的頭發整理好，拿上信封和份證，等在樓梯旁。

以為孟宴禮會上樓，畢竟他的臥室也在二樓，面給他就行了。

但等了半天，樓梯一點靜都沒有。

還是下樓去找孟晏禮吧。

擔心吵醒楊姨，黃櫨沒開燈，在黑暗中索著悄悄走下樓。

走到最后兩節臺階時，看見了孟宴禮。

客廳里有一張深灰的沙發，孟宴禮仰著頭，靠坐在沙發里。

右側是那面整扇落地窗的墻，夜燈余暉過茂樹梢室，在靜夜中斑駁陸離，約照亮孟晏禮半張面孔。

他閉著眼，眉心蹙，看上去略顯疲憊。

黃櫨著信封和份證，站在樓梯上沒。

突然想起自己來青漓的第一天晚上，曾看見孟宴禮站在庭院門口同一個人告別。

會是因為分手而神傷嗎？

黃櫨本來不該過去打攪的，可有過很多個獨自在家的夜晚。

黃茂康出差回來問有沒有無聊，都會乖乖說沒有，過得很開心。

只有自己知道，曾經迫切地希自己有一個兄弟或者姐妹，能陪聊天說話。

孟宴禮周縈繞著“生人勿近”的氣質，黃櫨還是自作主張，下了個決定：

不能讓他一個人這樣悲傷地停留在這個客廳。

這個在夜晚里，連夏蟲也寧靜的、空曠的客廳。

黃櫨走過去，站在沙發旁，輕輕了一聲：“孟叔叔。”

仰著頭的孟宴禮沒，只緩緩睜開眼睛，視線瞥向。

半晌，他說：“車庫門升降把你吵醒了？”

“不是，我還沒睡。”

黃櫨笑了笑，把手里的東西放在沙發邊幾上，“你的份證，還有之前幫我預付的房費。”

孟宴禮閉了下眼睛，示意，他聽到了。

黃櫨沒話找話：“謝謝你，孟叔叔。”

“客氣了。”

黃櫨仍然站在那里。

本來孟宴禮都已經重新閉眼了，估計是沒聽見的腳步聲，又睜開：“不去睡覺？”

“那你呢，你不回臥室去睡麼？”

孟宴禮坐直些，比了個“噓”的手勢：“暫時不睡。我呢，打算溜進廚房喝一杯。記得保。”

黃櫨不說話，對著孟宴禮比了個“耶”。

他問：“什麼？”

“這已經是我幫你保守的第二個了。”

黃櫨想了想，“孟叔叔，作為換，你得告訴我，你喜歡什麼。楊姨說你喜歡幾個畫家的畫，除了畫，你還喜歡別的嗎？”

孟宴禮盯著看了兩秒，略略思索。

黃櫨是個單純的小姑娘，大半夜問他喜歡什麼，絕對不是對他有意思。

他看了眼放在邊幾上的份證，安靜幾秒，開口：“想送我生日禮？”

黃櫨沒想到孟宴禮猜的這麼準，但既然被猜到了，也就大大方方地問了：“對，我想送你一件生日禮。但如果你不喜歡，就沒有意義了。我對你不太了解，孟叔叔，你和我說說你喜歡什麼吧。”

孟宴禮失笑。

他有弟弟，但他弟弟孟政一像黃櫨這麼大時，淘得像個猴兒。

整天上竄下跳的，一眼看不見就給他惹麻煩。跟他在一起不是蹭吃蹭喝就是蹭服蹭車，純純是個來要賬的活祖宗。

孟晏禮沒接過黃櫨這種乖乖，半夜不睡覺堵著他還錢，還問他想要什麼生日禮。

這是孟政一從來沒有過的心行為。

確實在某個瞬間讓人覺得熨帖。

孟宴禮對著墻邊角柜，揚了揚下頜：“原來那邊放著的玻璃藝品，我也喜歡。”

黃櫨本來都在心算卡里的零用錢了，心盤算著，孟晏禮幫助過自己，如果他喜歡的東西貴一點點，也要大出買給他的。

誰能想到孟宴禮要七位數的禮？

黃櫨口而出：“你把我賣了都不值那麼多錢！”

孟宴禮眉心終于舒展開，低笑一聲。

他站起來，走到黃櫨邊，像大哥哥那樣拍了一下的頭：“逗你的。別費心思，我不過生日。回去早點睡吧，小孩熬夜會變丑。”

說完，他就向廚房的方向走了過去。

廚房是拱形門，上面有浮雕花紋，比其他屋子的門矮了不。

孟晏禮兩只手兜，走到門邊，略彎脊背，進去了。

打定主意不讓他獨，黃櫨也跟著往廚房走。

進去時，孟宴禮已經給自己到好了一杯伏特加。

他的襯衫袖靠袖箍調整，挽在小臂，正靠在柜子上，往酒杯里加冰。

看見黃櫨，孟晏禮無奈地晃了晃杯：“我是真的打算喝一杯，這個沒逗你。”

黃櫨明知道自己是個喝酒廢，一口啤酒沫都會讓臉發燒，還是著頭皮進了廚房：“那我也喝一點吧。”

黃櫨想，他失了，得陪陪他，可別出什麼事。

孟宴禮也在想，那天日租公寓家的小孩好像說黃櫨失了是吧？所以半夜找酒喝？可別出什麼事。

兩個人都把這段反常的相，歸因于對方失。

片刻后，孟宴禮說：“那過來吧。”

很久以后黃櫨回憶起那個夜晚，很慶幸，突兀地自作主張，留在廚房里，陪伴孟晏禮度過了兩個小時。

那天沉沉夜空上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只有廚房里亮著一盞淡黃的燈。

他們關著廚房門，像兩個小，在靜夜中竊竊私語。

雖然，孟宴禮反手丟給的并不是什麼酒，而是一瓶椰。

他說：“給你的特飲，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