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夜晚，滬城大劇院前的合歡開得正盛。

清風拂過，一朵合歡花墜落在地，下一秒又被黑轎車碾碎，殘余一地甜香。

轎車停在劇院門口，右邊車門先開。

里頭走出個二十五歲左右的年輕男人，帥氣長相加3分，牌穿搭加3分，那輛錚亮發的勞斯萊斯加7分。

打從車里一出來，蕭斯宇就接收到來自路人的各種打量，他早已習以為常，抬頭掃了眼劇院門牌，耳邊又響起一道關車門聲。

他循聲看向車邊氣質冷然的高大男人，挑挑眉，“阿晏，得抓進場了。”

左車門旁，被喚做阿晏的男人垂著眼，冷白的長指慢條斯理地卷起黑襯衫的袖口。

調整到合適的距離，他才抬起頭，朝蕭斯宇投去一眼，“來了。”

嗓音清冽，著久居高位的從容與矜貴。

饒是一起長大的發小，每次聽到陸時晏的聲音，蕭斯宇都忍不住贊嘆，就算不當老板，這聲音條件去當聲優也能賺個盆滿缽滿。

何況陸時晏還長著一張俊清冷的好臉。

這才短短幾秒鐘，蕭斯宇明顯覺到剛剛落在他上的注視目，紛紛倒戈向自家好友，耳邊甚至還能聽到小生難以抑制的驚嘆——

“我的天，好帥啊！”

“尤其是黑襯衫那個，氣質簡直了！”

“沒想到現實里真能遇到這種值的帥哥？絕了絕了。”

直到氣質迥異的倆人走進劇院，門口的小生們依舊沒散去，而是好奇打量劇院門前的海報，猜測他們是去看什麼劇。

五花八門的海報里，有現代喜劇、沉浸式戲劇、音樂劇，還有昆曲演出。

“年輕人大概率去看喜劇吧？”

“不一定。那種有錢人品味一定很高，他們應該是去看法國音樂會，這才配得上他們的氣質。”

“切，你怎麼不說他們是去聽昆曲？那海報上都寫了，昆曲是百戲之祖，國家非質文化產，要論格，不比那音樂會低吧？”

“昆曲這種東西，都是老人聽的，年輕人誰聽這個啊？咿咿呀呀一句唱半天，急都急死人了。”

“這倒也是……”

倆小生很快換了話題，而們猜來猜去的兩個男人，已然在《牡丹亭》演出廳的二樓座。

昆曲是春白雪，曲高和寡，演出廳并不大，一場次的票只賣50張，比不得隔壁同時段的喜劇，一場700張票都能賣得。

陸時晏掃過陸續場的觀眾。

有年輕人，但，更多是中老年人。

骨節分明的長指輕敲扶手，他淡聲評價：“比想象中的熱鬧。”

蕭斯宇姿態懶散地窩在座椅里：“周末人多，而且這一場是沈妹妹唱的，可是青玉昆劇團的當家花旦，大部分觀眾都是沖名兒來的。”

陸時晏斜乜了他一眼，“得這麼親熱，追到手了？”

被點破窘境，蕭斯宇稍稍坐直子，輕咳道，“快了快了，我蕭斯宇要追的妹子，沒一個追不到的，時間問題而已。”

他又熱切地湊到陸時晏邊，將他的沈妹妹狠狠夸了一通，還捂著心口陶醉，“阿晏，我這次是真的墜河了。”

陸時晏眼皮都沒抬，長指輕敲手機屏幕，邊回復工作郵件，邊淡聲道：“如果我沒記錯，兩個月前你追那個小網紅也這樣說過。”

蕭斯宇反駁：“這次不一樣，沈妹妹跟其他妹子不同。不夸張的說，就和那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兒似的，我看到第一眼，就覺魂都被勾了去，恨不得把帶回家供起來。”

陸時晏嗤笑，沒接話。

發小這見一個一個的德行，他懶得多說。

大概五分鐘后，工作人員舉著燈牌清場，閃的屏幕上滾著“演出即將開始，請關閉手機或調靜音模式，謝配合”。

蕭斯宇拿胳膊肘輕撞了下陸時晏，“要開場了。”

紅帷幕緩緩升起，燈幽暗，聞得檀板輕敲，笛蕭清越。

陸時晏暗滅手機，淡漠的視線投向舞臺。

-

開場前五分鐘，后臺。

裝扮得宜的沈靜姝握著手機，給醫院護工發了條消息：「張阿姨，我演出9點半結束，大概10點能趕到醫院，麻煩你再多陪會兒我，酬勞都好說。」

等了又等，那頭才有了回復：「行吧，你個小姑娘家也不容易，安心演出吧，你這邊我看著。」

見答應下來，沈靜姝蹙起的眉頭才舒展，連忙發了句謝謝過去。

忽然，肩上被拍了一下。

沈靜姝微詫，轉過就見到聞穎的笑臉，“靜姝，快要上場了，怎麼還拿著手機呢。”

聞穎是沈靜姝的師姐，旦行里的旦，《牡丹亭》里扮演丫鬟春香。

戲里春香一心護主，戲外聞穎對沈靜姝也很是照顧。

“剛聯系了一下醫院護工，麻煩今天多陪陪我。”

沈靜姝淺淺一笑，將手機放進儲箱里鎖好。

都是一個劇團里的同事，聞穎也知道沈患癌住院的消息，不由嘆息道，“人一上了年紀，那些痛啊病啊都出來了。話說回來，你手的日子訂下了沒？”

沈靜姝抬手理了下嫣紅的刺繡斗篷，輕聲道，“后天早上。”

聞穎：“周二啊。”

沈靜姝嗯了聲，“我已經跟團長請過假了。”

聞穎拍拍的肩膀，算作安，“先別想那些，現在要做的是上臺把戲演好。”

沈靜姝莞爾輕笑，“我知道的。”

話音才落，便聽一陣鼓樂笛聲響起。

今日的演出從《驚夢》這一折唱起，樂聲響起，也意味著家千金杜麗娘該登場。

聞穎下意識看向旁的沈靜姝，只見方才還帶著淡淡愁緒的貌，一將那條紅斗篷合攏，眉眼間頓時換了副神。

那是家閨秀該有的端莊清麗，閑適自然。

“聞姐，我先上去了。”朝聞穎彎眸輕笑，蓮步輕移，往臺上走去。

雖然已經同臺合作多次，聞穎還是被沈靜姝那雙靈的眼眸所驚艷到。

那是雙十分古典的杏眸，兩頭微尖，中間偏圓，一道雙眼皮褶干凈又齊整，瞳孔又黑又亮，不看人時就顯得憨，若眼波流轉起來，那便是水波瀲滟，彩耀熠。

聞穎心頭嘆，難怪才22就能為劇團的當家花旦，如果沈師妹能一直堅守他們這行當，那未來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

寬闊的舞臺之上，袍紅斗篷的沈靜姝隨著鼓點，裊裊娜娜登了場。

站定之后，略抬水袖，十指纖纖，嬈嬈合在耳側，做了個漂亮的亮相。

旦角最重要的特點之一，便是。

唱腔、段、扮相更要。

臺上杜麗娘一出場，臺下觀眾們都眼前一亮，有幾位老戲迷都連連點頭，目含贊賞。

而二樓的vip座上，打從沈靜姝一出場，蕭斯宇就來了神。

他指著臺上那攏著紅斗篷，宛若一朵俏海棠的，語氣激，“阿晏，那就是沈妹妹，漂亮吧！”

“聲音小點。”

陸時晏蹙眉提醒，又順著蕭斯宇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見臺上的閨門旦，帽珠翠，眼波盈盈，妙婉轉：“夢回鶯囀，煞年遍，人立小庭深院……”

舞臺距觀眾席，遙遙隔著一段距離，卻依舊能看清眉目間的溶溶。

的確如蕭斯宇所說，是雙勾魂的人眸。

“阿晏，阿晏？”

蕭斯宇連喚了兩聲，朝他眉弄眼，“怎麼樣？是不是很特別！”

陸時晏盤著掌心的古玩核桃，面無波瀾，“一般。”

聽到這話，蕭斯宇音調陡然拔高幾度，“一般？！”

陸時晏眉心輕折，再度提醒，“低聲。”

蕭斯宇了嗓音，還是不服：“這都一般？嘖，我算是明白陸大爺你為什麼母胎單27年了，照你這眼，這世上恐怕沒什麼人能你的法眼了。”

陸時晏沒接話，又朝舞臺投去一眼。

丫鬟春香正笑圍著小姐杜麗娘，拿鏡給小姐照，又替去紅斗篷，出一襲袍。

那著袍的子段綽約，舉手抬足之間，盡顯優雅。尤其淺笑著扭頭，盈盈看向觀眾席那一瞥。

春水浮花，月照瑩雪，人心懷。

盤核桃的作稍停，在挪過視線后，才繼續轉。陸時晏語氣聽不出緒，“戲妝這麼濃，也瞧不出丑。”

這話瞬間激起蕭斯宇的好勝心來，“那，等演出結束，你跟我去趟后臺，親眼看看卸了妝的素！你質疑我別的都行，就是不能質疑我挑妹子的眼！”

陸時晏扯了扯，不置可否。

接下來，兩人也沒怎麼說話，靜靜看戲。

演出共2個小時，演了《牡丹亭》最為經典的幾出。

演出結束，大屏幕也打出演員們的名字，陸時晏這才知道“沈妹妹”的完整名字。

“沈靜姝。”

男人薄輕，三個字無聲在齒間劃過。

演員退了場，臺下觀眾也陸陸續續離場。

睡了大半場的蕭斯宇也站起，了個懶腰，又迫不及待拉起陸時晏，“走，咱去后臺，今天非得讓你看清沈妹妹有多好看！”

陸時晏不以為意地挑了下眉，起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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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斯宇先去出口取了束花。

九十九朵桃紅漸變的香格里拉玫瑰，黑灑金紙包裝，優雅奢貴。

陸時晏掃過那略顯浮艷的花束，“喜歡玫瑰？”

“沒查到喜歡什麼花。”蕭斯宇抬手整理發型，“不過沒有人能拒絕玫瑰花吧？”

說話間，倆人一起走到后臺。

門口立著個牌子，寫著外人免進。

蕭斯宇權當沒看到，推門走了進去。

走廊上幾間化妝室都亮著燈，陸時晏單手兜，斜倚在墻邊，頗有興味地看著蕭斯宇挨個找。

這時，他側的門突然從里打開。

一個工作人員走了出來，猛地見門口杵個高大男人還嚇了一跳：“你是？”

陸時晏：“找人。”

工作人員疑：“找哪個？”

陸時晏沒立刻答，視線漫不經心掃過屋，卻在看見那抹端坐在鏡前的纖細影，驟然停頓。

見他不說話還往里瞄，工作人員又問了遍：“先生，你到底找誰？”

許是聲音有些大了，鏡前卸妝的年輕孩聽到門口的靜，下意識回頭看來。

隔著半遮半掩的門，陸時晏看到那張褪凈妝容的素白小臉，以及那雙澄澈靈的人眼。

他眸輕晃，嗓音低沉，“我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