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盞被他拽著,不得不停住腳步。

有點無奈，轉回去，默了下,看他。

男人高高大大,一只手攥著,角氣的笑意未消，漆黑眼睛定定盯著。

溫盞也沒懂他到底要干什麼，只是說：“不要十個，你把那一個給我。”

“給你給你。”商行舟下微抬,敷衍，“那你求求我。”

“……”

溫盞無話可說,轉頭又想往前走，商行舟自己悶聲笑起來：“哎,溫盞。”

停住,他低沉的聲音微微著啞,從后從傳過來：“咱們這麼多年沒見了,你有沒想過我啊？”

夜幕慢慢垂落,風一樣侵襲,頭頂銀河璀璨。

溫盞形微頓，好像被踩到什麼很難忍耐的點。

轉過去，很肯定地抬起眼：“沒有。”

這一雙眼，黑白分明，黑的凈白的冷，和年時一樣，明凈又倔強。

商行舟形一頓，畔未消的笑意一點一點收斂。

他著。

高原的風從兩人之間糾纏著滾過，遠群山綿延,在余外化作壯闊的圖景。

命運一樣的，久別重逢。

很久，商行舟輕嗤一聲，自嘲地移開視線，低聲：“不是說和平分手？你一聲不吭把我刪得一干二凈，我都沒機會問你，什麼意思啊？”

奇怪：“不然呢？”

商行舟目漫不經心地，又落回來：“做朋友啊，朋友也沒得做？”

溫盞停留在領口圍巾的手指沒收，被風吹著，腦子不太清醒，看他的眼神變得有點困。

沒多想，搖頭：“我不要。”

商行舟呼吸一滯。

“我沒法跟前任做朋友。”悶聲，“而且，你也不會缺我這麼個朋友。”

商行舟張張，手剛抬起來，又聽補充：“再說了，你都有兒子了。”

商行舟：“……”

這是第二次提這件事了。

是不是真的很介意這件事，還是僅僅在找借口。

他費解：“我有什麼啊，我怎麼就有兒子了？”

他不服氣：“這什麼東西，誰造的謠？溫盞，我沒兒子。”

溫盞不說話，半張臉埋進茸茸的圍巾，只出一雙眼，警惕地盯著他。

不太信的樣子。

像一只不高興的海獺。

……但是，是不是，有點可。

商行舟抵了下腮，心里忽然有些好笑。

思考一陣，他稍稍正，起眼皮，很禮貌地出一只手：“那你瞧要不這樣，咱倆重新認識一下？東部戰區空降某旅，商行舟。未婚，沒兒子，也沒兒。”

夜下，男人材高大拔，肩膀很寬，作戰服勾勒流暢的線條。

他手掌懸空落在面前，常年作訓的緣故，虎口有薄薄的繭。

仍舊是寬厚的，溫熱的。

極其短暫的一秒鐘，溫盞腦子迷糊了一下。

但很快就恢復清醒。

退后一步，還是拒絕：“不要。”

一雙琉璃似的眼睛，看著他，提醒：“盲盒你想還我就還我，不還我就算了。我們早分手了，沒必要再重新認識。你自欺欺人，商行舟。”

——你自欺欺人。

風翻涌著，巨大的云團映著深黑天幕，快速從頭頂掠過。

商行舟一只手懸在半空，長久地停留，直到離開，也沒有放下。

他沒捉住溫盞。

只有冷冽的風，從指間走。

這種近似“失去”的覺，帶深某種化學反應，過往的記憶到召喚一般，一切都在這一刻蘇醒，送到他眼前。

很久，商行舟自嘲地勾勾角，收回手。

分手？確實是分手了。

大三那年，青島之行以后，他醉酒中被人告了別，之后就再也沒見過溫盞。

走得非常迅速，果斷。

商行舟一直覺得，溫盞這姑娘，只是有點膽小，偶爾表現得優寡斷，實際上骨子里倔強又不肯認輸，對于認定的事，死咬住不會放手。

可他沒想到，在跟他有關的事上，也能這麼不留面。

說不要就不要了。

連一次頭都不肯回。

他這人從小到大，天之驕子似的，走到哪都被捧著，其實沒過什麼巨大的挫折。

人生中的一切來得太過容易，導致他對世界上絕大多數事，都沒有興趣。

但溫盞是個例外。

他驕矜，偏偏想弄清楚一切與有關的謎題。

只是他年輕氣盛，那時也滿腹困。

在海邊時，心有不甘，卻又似乎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

他問：你現在不喜歡我了嗎？沒答。

他又問：我是不是讓你很失？也沒答。

可見這兩個問題的答案，都很可能是會讓他不好的。

他在那秒忽然沒了信心，酒勁兒上涌，就那樣睡過去。

再行過來，大夢一場，海浪仍舊拍擊著礁石，天空已經大亮。

只是邊空落落的。

石一茗聽聽完前因后果，第一時間拉著他，往民宿里沖。

結果人去樓空，溫盞早把自己的東西都收拾走了。

冰箱上連個留言紙條都沒有，房間整整齊齊，行李箱不在，就像是從沒來過。

石一茗氣壞了，人生頭一遭，跳腳大罵：“你怎麼回事啊！這麼好的機會這麼好的姑娘！你就他媽生生放走！”

商行舟心里頹然，上還撐：“怕什麼，肯定回北京了，人又不會消失，還能跑哪去。”

可心里實際上也相當沒底，溫盞不冷靜，他也不見得比多。

分完手，冷靜了幾天，回到北京，才去找。

結果，給打電話，不接；給發消息，也完全不回。

他去家樓下找，怕給添麻煩，不敢靠太近，就一直沒堵到人。

過完夏天，把他刪了。

商行舟想，要去奔赴更好的人生，他也有他要去往的地方。

此后歲歲年年，不在一起也沒關系，他里有個角落，永遠寫著溫盞的名字。

但是，直到他如今，在這里又一次遇見溫盞。

他才深刻地意識到，“不在一起也沒事”這種說法，完全是自欺欺人。

怎麼會不想在一起，那時候要是真跟溫盞異地，最先瘋的一定是他。

夜空不見邊際，風仍吹著，商行舟立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聽到飛機起降的轟鳴。

他遲遲回過神，有些自嘲地角，手中塑料小瓶里的水灑了大半，他把瓶子收進掌心。

轉過，聽見后有人喊：“隊長！”

瞇眼看過去，陶也氣吁吁，逆著風跑到面前，站直敬了個禮：“指導員你過去。”

商行舟點頭：“知道了。”

他邁長往前走，陶也笑瞇瞇地，還跟了兩步：“剛溫盞說要找你拿東西，你見著了嗎？”

商行舟皮笑不笑，角漫不經心地扯扯：“見著了。”

“那就行。”陶也高興，“小溫師傅他們倆人真好啊。我來的路上還遇到遲總了，他說走之前要是有時間的話，想去看看隊長的兒子。”

商行舟輕哼一聲，忽然頓住。

兒子，兒子？

陶也毫無所覺，還在嘿嘿嘿：“等我們回來，如果他們還在西城，咱們一塊兒再出去一趟，你瞧怎麼樣？”

商行舟抵了下腮，大概明白怎麼回事兒了，輕笑著問：“你跟溫盞說，我有個兒子？”

陶也快樂點頭：“對啊，你不是代我，干兒子也算兒子，要有姑娘問你婚況，就說你已經有兒子了？”

“……”

商行舟轉過去看，陶也一臉興，自豪，想要夸夸的樣子。

他張張，又沉默，再張，還是詞窮。

“陶也。”商行舟瞇著眼，他，“立正。”

陶也立刻站直。

“要不你站會兒軍姿吧。”商行舟沒忍住，又把手里的礦泉水瓶了一次。想了想，溫地說，“天亮再走，嗯？”

陶也：“……”

陶也：？？？

-

溫盞回到住，屋一室亮堂，放下背包，力似的。

在進門沙發坐了會兒，才提起力氣去洗澡。

熱氣升騰，溫熱的水流順著月牙形狀的鎖骨淌下來，痕跡一點點沒纖瘦的腰腹，滾落到瑩白的腳趾。

水聲關停，溫盞兩手撐在洗手臺，著被氤氳水霧籠罩的鏡子中，形纖細、仿佛不過氣的自己。

很久，深呼吸。

換了服，坐到床上，陷進床鋪。

收到涂初初的消息：「嘀嘀嘀，盞盞，你回北京沒有呀？」

溫盞攏了攏漉漉的長發，敲字：「估計要下周了。」

遲千澈補好胎之后，仍然沒放棄帶去附近逛一逛的念頭。

訂了票，明天想去打卡附近一截舊城墻址。

涂初初：「西城好玩嗎，可憐jpg」

溫盞從行李箱翻出吹風機，接口：「還好吧，給你帶了吃的。」

涂初初：「嗚嗚嗚我的盞盞真好！」

溫盞放下手機，覺有話要說。

耐心等著，果不其然，涂初初東扯西扯，扯到最后，扯出一句：「我哥剛剛來找我了。」

溫盞并不意外：「然后呢？」

涂初初糾結：「他問我，過去幾年，你過得怎麼樣。」

溫盞吹頭發的手一頓。

涂初初接著：「但我沒跟他說什麼，我指責他來著！我質問他，怎麼現在才想起來問！」

溫盞有些好笑。

又見試探道：「不知道我哥在想什麼，你說，他會不會是對你還余未了。」

溫盞忽然就有點詞窮，打了字又刪掉，嘆息：「你看商行舟像那種人？」

涂初初撓撓頭：「萬一呢。」

覺得，商行舟就表面混不吝。

但其實應該，相當長。

溫盞低頭吹頭發，手機屏幕熄了又亮，涂初初后面說什麼，突然就有點聽不進去。

其實現在說這些話，對來說，沒什麼意義。

在眼中，與商行舟有關的一切，都結束在海邊那個盛夏。

是過去的事了。

放下吹風機，溫盞垂眼著熄滅的手機屏幕，沉沉夜之下，窗臺玻璃倒映出孤獨纖瘦的影。

很久，閉上眼。

……都過去了。

夜，氣溫降到零度以下。

一道玻璃之隔，室外開始緩慢地結霜，室一盞臺燈幽幽過燈罩，垂落和的暈。

商行舟靠墻，站著，劃拉手機，形在一旁投下高大的影。

坐了會兒，等不到涂初初回信。

站著，也不見消息。

他的耐心好像流沙瓶里的彩沙子，一點點流逝，又沒法催。

煩得不行，想倒立。

發瘋的前一秒，手機震，涂初初語音消息回了過來：“不知道，溫盞沒說。你想知道過得好不好，干嗎不自己去問。”

商行舟咬牙，笑了聲：“我要是能問出來，我還找你？不搭理我。”

覺非常不想跟他說話的樣子。

他也沒懂怎麼會這樣，想來想去，只能找涂初初，問原因。

涂初初罵他：“那就是你問的時間太晚了吧！你怎麼現在才想起來問，怎麼不干脆等到結婚再問？”

商行舟一下子又坐不住了，抓頭發：“要結婚？我靠，跟誰結，我都不知道，哪天啊？我去搶。”

涂初初：“……”

涂初初無語了：“你聽不聽得懂人話。”

商行舟話說出口，自己也反應過來。

他拉開椅子坐下，長微屈，嘆息：“我覺面對我的時候，總是不高興。你說，會不會是家里的事，讓不高興。”

涂初初憐：“你自己覺得呢？”

商行舟自己也覺得，沒邏輯的。

在遲千澈和陶也面前很正常，只是在面對他的時候，會流出想逃跑的樣子。

不喜歡他了。

商行舟坐立難安，陶也還在訓練場邊罰站，他起拿外套，想，要不現在去拉上他，跑二十公里好了。

“不過。”涂初初忽然想到，“有個事兒，你倒是啟發了我。”

商行舟拿外套的手一頓：“怎麼？”

“你不是問家里嗎？其實這幾年我跟聯系也不多，但我聽說……跟父母的關系，好像比之前好。”涂初初困，“盞盞去斯坦福換之后，沒多久，媽媽跟過去陪讀，把國工作都放下了，待了一個多月才回來。跟媽媽的關系，好像是從那之后，好起來的。”

商行舟坐回去，靠在椅背上，想。

那媽媽陪讀期間，一定講了很多他的壞話。

楊珂不喜歡他，大學時就覺得他是個混混，差點沒懟到商銳臉上。

“為什麼會媽媽過去陪讀？”商行舟低聲，問，“怎麼了？”

“不知道。”這些事溫盞從不主說，太私人了，涂初初也不太好問，“好像生病了。”

生病了……

商行舟垂眼，手指到外套口袋，到小小的、的東西。

他拿出來。

流線形的，臺燈暖橙的燈落上去，跟一枚小寶貝似的，發。

一只子彈殼。

他漫長地嘆息。

很久，商行舟啞聲：“你把溫盞號碼給我，我現在去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