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車廂的溫度將上服烘得半干不, 在上，像是拂不去的蜘蛛網。

出站時雨還沒停，葉青棠懶得再打傘, 就這麼一路走回到小區門口。

進屋, 把長柄傘豎在門邊的角落里。地上緩緩地蓄起一小攤水。

了服，隨手扔在沙發上，走進浴室。

熱水澆下來的時候, 反倒打了一個冷。

洗完澡, 葉青棠給伍清舒發了一條微信，問回家沒有。

伍清舒說已經到家了, 問怎麼了。

葉青棠：沒事，本來想讓你幫我帶本書的。

丟下手機, 倒在沙發上。

不想一個人, 想跟人說說話，可真把清舒過來，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自己都想不清楚。

一團麻的局面, 想找到頭把它一點一點捋順, 但問題癥結在于本找不到那個頭。

不喜歡這種覺，不喜歡黏黏糊糊, 不喜歡不清不楚。

撐起，探手又把手機過來。

和應如寄的對話框，早就不知道沉到多后面了，翻了半天都沒翻到, 只能直接從通訊錄里搜索。

應如寄的頭像是一只黑貓，通漆黑, 連眼睛都找不著的那種黑貓。

曾經隨口問過是不是網絡圖片, 他說是他祖父家里養的, 一只已經十歲的老貓。

說現實中沒見過這樣全黑的，他說有機會可以帶去看看“實”。

這話題沒下文了，似乎是當時被別的什麼容吸引轉了話題，也似乎是下意識的回避行為，不想了解他的喜好、他的心。

就像不想去了解他的“夢中房”；

他的歌單里為什麼全是網易云評論不到1000條的超冷門歌曲；

他當時是為什麼開始煙又為什麼戒了；

他的車牌號Y3668，Y是代表他的姓嗎；

他那麼，究竟是教養所為還是跟很多人往歷練出來的；

他的那些朋友，賣服的、賣花的，都是，是普通的朋友嗎，還是過去也曾是他的炮友；

他的父母究竟發生過什麼，導致他對和婚姻關系報以謹慎態度；

……

都有機會問，但是沒有。

和應如寄的最后一次對話，已經是很久之前了，停留在他帶著切好的西瓜去接的那天。

那時他說，我到了。

回復，好的，馬上出來~

手指在輸框上停留好久，終究一個字也沒打出，直接按鍵息屏。

-

楚譽和友Jenny選擇在12月21日，兩人五年的紀念日訂婚。

只有親朋參與的小型儀式，結束之后，晚上幾個多年的朋友另找了個地方喝酒聊天。

半山上有一段路，沿路都是咖啡館、餐館和小酒館，因南城的跑山飆車黨而聚集形。一到夜里，路邊一水的保時捷、LOTUS、法拉利的跑車，或者川崎、奧古斯塔的托車。

應如寄他們喝酒的那家小酒館裝修了西部片里汽車旅館的樣子，外墻上還似模似樣地著懸賞海報，音響里在放《Red DeadRedemption 2》的主題曲。

有個朋友問楚譽和Jenny婚期定在什麼時候。

Jenny是混，父親是在中國家立業的英國人，跟媽媽姓，份證上的名字是簡雪，但在家里父母都英文名，朋友也都覺得Jenny比簡雪起來更上口。

剛博士畢業歸國，拿到了南城大學的聘書，新學期就將前去任教。

Jenny是那種書香氣很濃的孩子，不笑的時候有些不可接近，一笑卻有兩個酒窩。有朋友說有幾分像劉雯，有一陣還流行過小表姐，自己澄明了不喜歡這個外號，大家才作罷。

這時候楚譽接了這問題：“別催婚啊，哄得能跟我訂婚都不知道費了我多工夫，一催人又跑去國外再讀一個博士學位。”

Jenny笑了，“我哪有！”

楚譽抬抬下，示意對面：“要催催這位的。”

應如寄蹺懶散地靠坐著，只在喝酒，這時候掀了掀眼，笑說：“這又關我什麼事？”

Jenny說：“Lawrence還是沒有一點況嗎？”

這個英文名應如寄回國之后幾乎就沒怎麼用過了，邊人喊他應老師、應工的比較多。

楚譽不惜揭應如寄的老底，“夏天那會兒他還準備跟有個姑娘告白，后來就沒下文了。為這，還跑去新加坡療傷。”

“楚總過河拆橋有一套。”應如寄只是淡笑，沒有太強烈的表，“我替誰去的你心里不清楚？”

“派個副一級的總監就能勝任，你遂自薦我還能不全你？”

Jenny好奇，“是哪位姑娘？我們圈子里的嗎？”

楚譽說：“這你得自己問他，應總嚴，撬不開，我反正至今不知是何方神圣。”

這樣一說，Jenny反而不好意思追問了。

都是知知底的老朋友，聊什麼都有分寸，分業趣聞和朋友圈八卦，氣氛輕松。

中途應如寄去了趟洗手間，回來時，吧臺那兒一個陌生人款款擺擺地走了過來，將他攔住。

人笑說：“我能請你喝杯酒嗎？”

應如寄朝著卡座示意，禮貌笑說：“我跟朋友一起的。”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等下你們結束了，我單獨請你喝酒。”

“抱歉。”應如寄客氣的語氣里并無半分可供進一步試探和商榷的余地。

人笑笑，稍顯挫地退開了。

應如寄回到位上，楚譽便又起哄笑說：“人長得好看的，怎麼不帶過來一塊兒喝杯酒。”

應如寄說：“你覺得好看，你去邀請？”

Jenny笑說：“看來Lawrence的‘渣男臉’余威不減。”

應如寄半是玩笑半是認真道：“下回誰白天請我喝咖啡，我一定答應。”

時間過了十一點，大家都喝得半醉，方準備散去。

推開小酒館的門，料峭寒風撲面而來。

楚譽摟住Jenny替擋風，一邊問道：“坐我的車回去？”

應如寄說：“我自己代駕，不然車撂半山上還得再找時間來取。”

楚譽拉開了車門，Jenny騰出手來揮了揮，“拜拜。平安夜再去我們家里吃飯。”

應如寄笑著點點頭。

待楚譽的車子開走了，應如寄轉去一旁的711買了瓶水。

拿著水瓶出來，往停車地方走去，抬眼一看，一下頓住。

車旁站了個意想不到的人，正略微彎腰，湊近車窗往里看。

穿了一條連，外搭似是兔絨的寬松外套，扣子沒扣，就這樣敞開著。那一頭蓬松頭發擋住了側臉，但即便看不清，也不會認錯。

葉青棠抬手，抹去呼吸呵在車窗玻璃上的霧氣。

奔馳大G，車牌號南AY3668。

這是應如寄的車，但他人不在里面。

“在做什麼？”

雪粒一樣微涼的聲音，是自后傳來的。

葉青棠頓了一下，回頭，幾分虛焦的視線里，眼前的人臉上沒有毫表，黑大將他襯出寒夜一樣的清冷。

過量的酒讓葉青棠腦子轉得很慢，偏頭，笑了一下，“原來你在這里？”

“我問你在這里做什麼。”應如寄的聲音沒有半點溫度。

“在找你呀。”

應如寄蹙眉，手指收攏，塑料瓶發出輕微的聲響，“找我做什麼？”

眼前的人可能醉得不輕，兩頰洇著紅，目始終沒有聚焦過，因此目落在他上的時候，他卻覺得并沒有在看著他。

“你要回去了嗎？”酒也一并讓的語言中樞影響，吐詞很含糊，聲調也似被水打的鋼筆字跡那樣，拖出一種而綿的尾音。

應如寄沒有說話。

“……可以搭你的車嗎？我車半天了，好像沒人應答。”葉青棠湊近一步，點亮手機屏幕給他看。

應如寄不自覺地垂眸瞥一眼，界面上選定了目的地，但并沒有點擊開始車，能到才怪。

應如寄平聲說：“我幫你車。”

他掏出手機，打開打車件，輸“觀瀾公寓”，剛準備點擊確認，忽覺那混雜著酒氣息的熱烈香氣，又濃烈了幾分。

葉青棠又湊近了一步，“謝謝。你真好，我應該怎麼謝謝你？”

“不用，舉手之勞而已。”

應如寄屏住呼吸，繃的角微微向下。

他往后退了一步，而與此同時，葉青棠已踮腳，兩條手臂都搭上了他的肩頭。

仰頭挨近，醉眼里蒙著一層水霧。

他曾經在黑夜里見識過很多次這樣，在清醒著陷落的時候。

自己不知道這樣的目，會多讓人有欺凌的-。

應如寄驟然回過神來，手一把將推開。

他沒控制好力度，稍微趔趄了一下，站定，有些茫然地看著他，眼底幾分委屈。

應如寄深吸一口氣，“你喝醉了。”

不說話了，只是看著他。

路面上車子呼嘯而過，他們卻被拖漫長的寂靜。

葉青棠臉上那被酒催出來的幾分傻笑淡下去了，似乎這一下趔趄讓驚，也清醒了幾分。

只是看著他，那聲音更，像上次他坐在后座影里看著背影的雨天。

“我好像有點想見你。”說。好像思考了很久一樣，每一個都咬得很輕，很緩慢。

應如寄抬手，輕按了一下額角，半晌嘆氣：“放過我吧。”

對面的葉青棠出困的神。

“……是我玩不起。”

他原本便不是玩咖。

佯裝高手場，輸個。

怪誰呢。

葉青棠挽了一下自己肩頭下的鏈條包，思維依然轉得很慢，腦中一切都在緩緩旋轉。

太發漲，微微跳疼。

眼前朦朧的白有些遮蔽視線，眩暈和疼痛都讓有點想吐。

沒有再說什麼，又退后一步，轉，緩緩地朝著一旁的路燈走去。

背靠著路燈桿，把手機再度點亮，確認有沒有誰接的單。

那界面是靜止不。

嘆口氣，放棄了，將手機揣進外套口袋里。

片刻，瞧見遠方有輛黃的車開了過來，以為是統一涂裝的出租車，便手一招。

待車開近了，定睛一看才發現是輛跑車。

收回手，那車卻靠邊停下來。

車窗落下，駕駛座上的陌生男人吹了聲口哨，“去哪兒？載你兜風啊？”

葉青棠搖搖頭，“我看錯了。”

“不是你攔我的嗎？擒故縱啊？”那人笑著，拉開駕駛座車門下來了。

男人一邊走近，一邊點了支煙，定在面前，將煙遞過去，“嗎？”

葉青棠蹙眉，“我說了看錯了，能不能別煩我了。”

男人笑了聲，“脾氣還大。大冷天的站這兒不冷啊？走我帶你下山找個暖和的地方。”

他出手。

葉青棠猛地往后一躲，忽覺線一暗，下一瞬，一只手自側方抓住了的手臂，往旁邊輕輕一拽。

葉青棠怔然回頭。

背里的那雙眼睛，深黯而不可測。

他沒說話，只拽著往他停車的地方走去。

葉青棠完全沒反抗，深一腳淺一腳地跟了過去。

他們回到了方才說話的地方。

應如寄出聲：“葉小姐的安全意識真不錯。”

反諷的語氣，混雜幾分怒氣。

“……你可以不用管我。”葉青棠反應了一下，才說。

悉的話，悉的激將法。

應如寄看著，深深吸了一口氣。

葉青棠去開鏈條包去找手機，打算誰來接一下。

了好久，卻沒有到。

忘了手機在口袋里，以為是丟了，于是轉，準備回方才的路燈那兒找找。

剛邁出一步，手腕被一把攥住，猛地往后一帶。

那力道推得慣后退，后背抵上了車門。

作間外套自肩頭落下去，不得不手去拉。

而這只手也被應如寄攥住了。

他再進了一步，以極其別扭的姿勢錮著。

捉著按在肩頭的那只手頓了一下，往下落，卻是往頸間去的。

覺到他拿起了戴著的項鏈吊墜，指腹到鎖骨的皮，像雪水一樣冰涼。

應如寄垂眸看著指間眼睛形狀的綠寶石。

許久，他緩緩抬眼，目落在臉上，抬起手，就連同那寶石一起，住了的下。

葉青棠被他手指的力道，和寶石的切割面硌出微微的鈍痛。

被迫以仰面的姿態與他對視。

那原本琥珀的眼睛里染著更深的，像黑夜里暗沉的湖面。

被這目凍到，眼睛不知不覺模糊。

“我是誰？”他啞聲問。

“你是……”

仿佛不想聽到的回答，他低下頭來，挾著清苦寒氣，影籠住全部視野。

他咬住的，吞沒所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