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葉緋給他存了自己的號碼之后，也沒怎麼真盼著他能給打電話。

只是某一天下班回來，瞧見窄窄的槐三胡同里來了不施工的，坐在胡同口的老太太還都在慨，說政府服務好，在給槐三胡同裝路燈。

說是這邊的電路老化，加上過道窄，又都是老四合院，一開始街道上推諉了很久，怎麼現在就突然施工了。

葉緋當時正在開門，聽見幾個老太太的話，只微妙地想起了那天黎羨南說的話，但總歸也是有自知之明，覺得哪兒可能是為自己弄的。

轉頭到元旦前，公司放假，主編拉了個們組的小群，喊們加班，用的詞措都是：現在大環境張，大家得為公司好，爭取多做幾本書。

當時葉緋旁邊那個編輯早有怨憤，私下吐槽說，我一個月就三四千的工資，我怎麼還得為公司共？但這話也就是說說，大家還是得該加班加班了。

葉緋那天趕在學校放假前去論文，教授樂生，也才四十出頭的年紀，平時戴著一副眼鏡，說話和和氣氣的，大概是因為保養得好，看著也年輕，他喜歡葉緋這學生——聽說，是們那市文科狀元來的，平時安靜乖巧，也很努力，似乎也經常看書，樂生常常在學校的圖書館看見，所以每次讓別的學生頭疼的文學分析，葉緋都寫的很高質量。

樂生翻了翻論文，被勾起了興趣，其實知道葉緋沒有選擇繼續讀研的，這姑娘家境似乎不太好，一直在學校里勤工儉學，更是早早找好了兼職。

樂生說，“還有一年多的時間，你好好考慮考慮，咱們學校有跟港城中文大學保研的資格，要是想好了，你隨時來跟我說一聲，我幫你問問。”

“謝謝老師。”葉緋點點頭，心存激。

從樂生的辦公室出來，葉緋想起來今天是周五了，覺得得給燕京特殊學校那邊打個電話，正在托特包里翻著手機，迎面撞上一個人，手里抱著打印的一疊論文都掉在了地上。

有點濃的香水味。

也有點悉。

葉緋一抬頭，沒想到在這看見了盧茵，依然是濃妝艷抹，只是手里拖著一個行李箱，儼然是要搬出去的樣子。

兩人關系也不太和，葉緋蹲下撿起地上的紙。

忽然地上又掉下來一張名片，葉緋看了一眼，只看到了略有幾分眼的名字。

是某家文化公司經理的名片。

葉緋撿起來，平靜地遞給。

盧茵冷嗤一聲，“還清高什麼？不就是去跟人家吃頓飯？”

“我已經找到實習了，謝謝你的好意。”葉緋手里舉著名片，還回去。

盧茵不收，瞄著眼線的眼掃過葉緋。

老實說，看不懂葉緋，同宿舍了三年，兩人又是一個地方出來的，知道葉緋家里的況不太好，盧茵早早就明白了很多社會上的道理，葉緋長得漂亮，是燕京大學出來的，有時候只要愿意——對拋橄欖枝的很多，可偏偏不愿意。

“燕京大學文學系出來的，你也就這點兒追求了，你實習工資多錢？兩千還是一千八？還得在學校勤工儉學，這點就滿足了？”盧茵冷笑一聲，一把扯過手里的名片扔進了垃圾桶里。

葉緋站在原地也沒辯駁，盧茵也懶得跟多說，拖著行李箱往外走。

葉緋頓在那，頭悶著一抑的緒，最終什麼都沒說。

拿了手機，昨天燕京特殊學校給打了一次電話，那會葉緋忙著加班沒聽見，這會回撥回去，聽清對方那邊說了什麼，葉緋忙應下來，“我馬上就過去。”

-

燕京特殊學校在市郊，葉緋搭乘了地鐵趕過去，天氣霧蒙蒙的，好像攏著一層低。

特殊學校里異常安靜，葉緋一路小跑去了校醫院，葉桐的班主任站在外面等著。

“錢老師。”

“葉桐姐姐。”班主任是個年輕人，和藹近人。

病房的門關著，葉緋從窗戶里看。

清瘦的年坐在病床上，面前支著小桌子，他握著一支筆，側臉有些蒼白，薄抿，一言不發地畫著東西。

角有些傷，看著蒼白又可憐。

“葉桐還好嗎？”

“還好，就是昨天晚上葉桐從學校后門翻墻跑出去了，我們找了他一夜，還是被警在山后面找到的，可能是摔到了，有點傷，現在好多了。你去看看吧。”

“好，謝謝錢老師。”

葉緋點點頭，拎著包走進病房。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葉緋站在病床旁邊，面孔致的年好似沒有察覺，一直握著筆在畫畫。

從來都不知道自閉癥的世界是怎樣的，安靜，死寂。

“葉桐。”葉緋了他一聲。

年依然毫無察覺，一雙漂亮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面前的本子，葉緋去看他的畫，發現上面只畫了一只鳥，反復地涂抹。

“葉桐，你昨天想去哪？”葉緋在病床上坐下，猶豫了一下，出手覆在葉桐的手上，年的眼睛有些空，好像毫無生氣的娃娃，他的手冰涼，眼睛毫無焦距。

葉桐不說話。

以前小時候，葉桐最頑皮。

葉緋心口絞痛，錢老師輕輕敲了敲病房的門，葉緋站起來，輕輕了葉桐的臉。

“葉桐到現在為止還是一句話都沒說過，一到暴雨天就會驚恐發作，強迫癥也很嚴重，已經給他換過兩個心理醫生了，但是現在看起來效果不太大。”

這所特殊學校是葉緋能力能找到的最好的醫院了，至把葉桐從那個北方小城市接過來，學費、治療費、各種生活費已經讓葉緋的力很大了。

但葉桐，也算是唯一還想照顧的親人了。

“麻煩錢老師了，如果還有別的治療方案……盡力試試。”

葉緋只能說這樣蒼白的一句，錢老師其實還想說點別的，但最后還是什麼都沒說。

葉緋回病房里看了看葉桐，葉桐畫完了一只鳥，又開始畫第二只，十八歲的年，本來應該有明的青春，可葉桐沒有。

“姐姐不會放棄你的。”

葉緋吸了口氣，低頭看著葉桐毫無生氣的臉，好像也能想到小時候的暴雨夜。

眼眶有點泛酸，但最終還是憋回去了。

葉緋什麼都不能做，在病房里陪了葉桐一會。

最后進來了兩通電話。

第一通是主編黃玲的——大意就是喊葉緋回來加班，說有個稿子假期前要送出版社了，喊回來看稿子。

葉緋應允，說自己一會就到。

工作群里已經十幾條艾特，全是黃玲喊回來加班，還有另一個編輯給發了私聊，說黃玲犯神經，六點多喊人回來加班，不是故意的是什麼？

葉緋準備從特殊學校走，接到了第二通電話。

那通電話——尾號一連串的8，其實在看到這個陌生號碼的時候，葉緋就大概猜到了是誰。

手里拎著包，回頭看了葉桐一眼，葉桐依然沉浸在他的世界里，對要走的事毫無察覺。

葉緋去門口接電話。

外面的天已經黑了，站在走廊上，看著外面一棵禿禿的梧桐木。

“今天還加班呢？”他語調好像天生帶笑，清緩的語氣聽著莫名中心口某，“葉小姐今天有時間麼？”

葉緋拎著包，-在外面的手被凍得發紅，幾近沒什麼知覺了。

慢慢說，“我沒在市區。”

-

葉緋從沒抱過希，以為這更像是一句拒絕，可是他好像并沒有當拒絕，好聲好氣問說，行，你地址給我，我去接你。

多奇怪，就像兩人已經認識了很久。

葉緋木著手指發過去了一個坐標，黎羨南回了一條短信，讓等著。

那一瞬間，世界變的很空很空。

——甚至有一種近乎想要逃避的沖，那種自我鄙夷一腦的涌上來，那天上了那輛車，至在那時，心里是有的。

這樣的覺，自我厭棄，卻又無能為力。

還矯什麼呢？

風云在穿針引線，世界也在分秒的拓展，萬千種可能都在腦子里過了一趟，最終只剩下一顆年輕、無措的心在慌地跳。

他看起來明明是個很好的人，是那種與從頭到腳都不匹配的人。

他是不是又看穿了的心思呢——順著來，所以應該是被捕的那個嗎？

葉緋本揣測不。

這邊路難走，葉緋給他發的距離這兒還有一段距離。

就半小時，黎羨南的電話又打過來——

他說，“我到了，這邊不太好停車，你往前面走，那邊有個公站，這兒就我一輛車。”

葉緋過去的時候，霧霾霾的天，黑的庫里南就停在那，黎羨南站在車邊，只是很隨意地看著手機，遠遠地看到了走過來的葉緋，他幫打開車門，車里的暖氣很足，他也并沒有問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那一瞬間，葉緋都不知道是他不知道，還是知道了沒有問出口。

附近只有一個特殊學校。

黎羨南什麼都沒問，恰到好的禮貌和分寸，問今天想吃什麼。

葉緋坐在車里，瞬間的溫暖也沒讓的手立刻緩過來，又忘記戴手套，兩只手有點泛紅。

下意識地把手回袖子里。

“我可能……我可能要回去加會班。”

“行。”

“行……？”

“等著你唄，”黎羨南開車掉頭，“反正閑著。”

葉緋起先沒說話，黎羨南好像也并不太追問什麼，跟他相在同一空間里，葉緋沒那麼多不自在，心也漸漸沉回去。

想了想，說，“我可能沒有那麼好的……”

說的聲音有點小。

黎羨南還是聽見了。

一個紅燈的空檔，黎羨南停好車，這邊稍稍多了些車流。

他偏頭看向，問，“學文學的是不是？”

“是。”

“看過雪萊麼，雪萊有個作品什麼來著……《選擇》？”

“對。”

“里面是不是有一句，夜間選擇黎明的人，黎明為他選擇自由的風？”

“是。”

葉緋愣愣地點頭，黎羨南笑了，視線瞧著，一雙好看的眼睛微彎，大概是因為他天生就有種繾綣意，這眼神，只是帶著一點笑，就讓葉緋無端心跳加速起來。

其實這首詩還有后面一句，——

“誰在無可選擇中選擇？他就是被選擇的人。”

他的眼神好像有種穿力，葉緋臉頰一燙。

“別這麼張，好像我跟你約頓飯要讓你做什麼自我犧牲似的，正常點，實在不行，就當我還沒見過燕京大學的學生。”

他說話沒什麼架子，即便是氣質清斐，說話做事也總有種春風融雪的溫和，大概也正式因為這樣的溫和，讓葉緋繃的神經慢慢放松下來，甚至這會都想著，自己之前那些想法似乎太過敏恥了。

對某些字眼，葉緋其實特別自卑敏，來燕京讀了三年大學，好朋友也就薛如意一個。

因為從心底害怕自己沒那麼好，對誰都是小心翼翼，盡可能的獨來獨往，也正是因為獨來獨往，所以更加覺得自己不值得別人對好。

葉緋偏頭看了黎羨南一眼——不了解他，可也不影響覺得他是個很好的人。

黎羨南給的覺，像隔著厚厚的冰在看水下的月亮，他好像很遠，可又是那樣清，的手本來已經很涼了，還是忍不住用自己稀薄的溫，企圖再離他近一點。

鬼迷心竅嗎？

至是心甘愿的。

葉緋告訴他自己上班的地方，下車前猶豫了幾分，跟他說要是等太久就別等了，黎羨南只笑了笑，讓上去忙。

那會葉緋也只覺得是兩人才見的第四面，真沒想著他能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