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天未亮。

謝青章著常服，而杜昉提著燈籠陪在一旁，主仆二人朝著昭寧長公主所住的院落而去。

原本謝瓊未回長安時, 昭寧長公主貪眠，會起來晚一些。謝青章不擾了他家阿娘好眠, 便不曾早晨過來請安。

如今謝瓊回來, 每日也要早起去宮中朝參或是當值。昭寧長公主上不愿, 但每日還是會提早起來，陪著一道用朝食。故而, 謝青章每日出門去國子監前, 會特意來謝瓊夫婦所住的院子，與他家耶娘請完安，方才離去。

院落前, 借著月和院中幾盞燈籠映出的燭火, 婢子們已經在做著掃灑的活計。們瞧見謝青章主仆遠遠過來, 連忙行禮。

“見過阿郎。”

謝青章頷首, 步院, 行至正屋外，等著婢子進去通稟。

也不知怎得，往日通傳一聲花費不了多工夫, 今日卻耽擱了一會兒。屋, 昭寧長公主似是在喝著什麼, 聽到婢子通傳后, 竟然嗆得咳了好幾聲。

沒一會兒, 靜琴親自來門邊, 迎謝青章進屋：“殿下和駙馬在等阿郎呢。”

“嗯。”謝青章繞過屏風, 去到屋側的桌案邊, 與自家耶娘請過安，方才站直。

這一起，他就瞧見昭寧長公主正一副言又止的模樣看著自己，不疑：“阿娘，是有什麼話要對兒子說？”

昭寧長公主意識到自個兒的眼神有些直白，連忙收斂一些，故作尋常道：“咳咳，沒什麼要事。”

掃了一眼外頭天，回想起謝瓊昨晚所言，終于后知后覺到為何自家兒子已經多日不在府中用吃食了。

原以為渾小子是心細致，曉得要來打擾和夫君留出二人獨。

沒想，竟然這孩子是早就喜歡上了桑娘，還天在這兒裝乖。

昭寧長公主輕咳一聲，問道：“今日也不在府中用朝食？”

謝青章神如常，語氣自然道：“嗯，今日也去國子監食堂，就不打攪阿耶和阿娘雅興了。”

聞言，昭寧長公主險些就要翻個白眼。

聽聽這渾小子的話說得多好聽？

昭寧長公主眸一瞇，語氣十分危險：“為娘怎麼覺得，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究竟是為了食堂的吃食，還是為了小娘子？”

謝青章作一僵，差點沒法維持面上的淡定。機敏如他，自然聽出了昭寧長公主的言下之意。

他低眉斂目地站好，瞧著是一副乖巧模樣：“阿娘，您看出來了。”

昭寧長公主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謝瓊坐在一旁，將兩人之間互盡數看在眼里。見自家夫人這副神，他笑著嘆氣，意有所指地喚道：“夫人。”

昭寧長公主會意，倒也不揪著兒子不放，正道：“你能開竅，并且喜歡上桑桑，其實為娘很是歡喜。只不過，卿娘和孟知味怕是兇多吉，你也得曉得這事對于桑桑有多重要。”

謝青章十分鄭重地叉手，彎下腰：“兒子曉得。既然心意已定，兒子就只會奔著桑娘而去，眼里再沒有其他郎。”

“即便裴姨母他們當真出了事，桑娘要守孝。兒子也會等著，絕不會變更心意。”

縱使昭寧長公主相信自家兒子的品行，但眼下聽見他如此堅定的承諾，這才安心一些。

昨夜從謝瓊口中聽見一些，知曉桑桑也對渾小子存著些誼后，先是一喜，隨后心頭就浮上許多擔憂。

如今卿娘二人生死未知，孟家的那些親戚如同豺狼虎豹。至于葉家，葉侍郎父子與葉相之間的關系扯不斷，若是葉相那個糟老頭子知曉桑桑的存在，還不曉得要鬧出多糟心事。

算來算去，桑桑能靠得住的長輩只有這個姨母。即便是憑著與卿娘過命的，以及對方輕易托付裴家家財的信任，也得幫卿娘照看好桑桑。

忽而，在眼里，桑桑與親生兒一般無二。

自然也是想過，若卿娘他們當真出了事，桑桑要如何，自家渾小子又要如何。

人心易變，三年孝期之后會發生什麼事，誰也不曉得。

家渾小子今年二十有三，三年后仍是好風華，而桑桑的境卻大不一樣。手心手背都是，是希兩個孩子走到一起去的人，也是最不希看到他們之間出問題的人。

昭寧長公主長嘆一聲：“你自己能想清楚就好。丑話說在前頭，我把桑桑當親生兒來疼，若是到時候你敢辜負，為娘定饒不了你。”

謝青章聽出自家阿娘話里意思，直起來，無奈道：“阿娘，您把兒子當什麼人了？”

一旁的謝瓊也有些哭笑不得，只默默搖頭。

昭寧長公主哼哼兩聲：“你外祖母耳提面命過，天下男子皆薄幸！縱然你是我兒子，那也得多叮囑幾句，免得你得意忘形。”

不耐煩地擺手，嫌棄道：“好了，不是還要去國子監用朝食嗎？趕走，莫要擾了我與夫君的興致。”

謝青章與謝瓊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前者與自家耶娘道別后，轉出了屋子。

看著謝青章如松一般直腰背離去，昭寧長公主夾起一只生煎包，突然驚訝地“啊”了一聲：“方才有一事我沒說。”

謝瓊幫的小碟中添上酢和辣油，聲問：“何事？”

昭寧長公主眸一轉，在生煎包上咬出一個小口，吮去里頭的湯，然后才幸災樂禍道：“忘了給臭小子提個醒。”

“比起好子的孟知味，卿娘脾氣可就沖了。若是能平安歸來，那臭小子就完蛋啦！等著好好承他未來岳母設下的重重考驗，等著過五關斬六將吧！”

想到平日里風輕云淡的兒子，會被卿娘折騰出什麼狼狽模樣……昭寧長公主半點不心疼，只想哈哈大笑。

一旁謝瓊遞上帕子，搖頭失笑。

他當年雖然見過孟知味幾面，但時隔數年，如今對這位孟廚子已經沒了多印象。

不過將心比心，若是他如珍如寶疼大的兒要被外頭的小子拐走……

嗐！只怕是再好子的人，也會變得極難說話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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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廂，謝青章與杜昉出了長樂坊，打馬來到國子監大門。

謝青章將踏雪給杜昉，又代了幾句，隨后才進了國子監，一路往食堂而去。

食堂，一眾監生們剛用了一半朝食，里頭正熱鬧著。他們見到謝青章過來，連忙見禮。

謝青章頷首，淡聲道：“都各自用朝食去吧，待會兒還要上早課。”

眾監生齊聲應“喏”，繼續該吃吃、該說說，顯然已經習慣了早晚必經的這麼一出。

而謝青章看著薛恒等數站著用吃食的監生，眉梢不由帶上幾分笑意，習以為常地朝著孟桑與葉柏那桌走去。

瞧見謝青章過來，孟桑眉眼彎彎，連招呼也不打了，只笑問：“昨日做的冷吃兔，你可嘗過了？”

謝青章面上笑意一凝，嘆道：“攏共就一份，阿娘是半點沒給我和阿耶留，一個人就吃完了。”

葉柏正滿面愁容地吃著白煮蛋，聽了這話，忙咽下口中吃食，明晃晃地炫耀：“我昨日就嘗過，是桑桑親手帶回來的。兔實，辣香濃郁，十分味！”

謝青章哽住：“……”

孟桑好笑地瞟了一眼葉小郎君：“你就吃了兩三塊，不過嘗個味道，就這般印象深刻啦？”

距離小郎君掉牙，也才兩月景。他的恒牙沒有完全長出來，孟桑便也不敢給他吃太多辣食。

葉柏面一苦，憤憤然地低下頭，繼續與白煮蛋做斗爭了。

見此，孟桑又向謝青章，眨了下右眼：“我這兒還有一小半，待會兒你帶走就是。”

“放心，是提早分出來的分量，并非是我與阿柏吃剩下的。”

謝青章輕笑出聲：“多謝孟師傅。”

“這有什麼的？”孟桑擺手，指著中央灶臺，“百味食肆還是原先那些吃食，食堂這邊新上了燒麥，你可以取一些嘗嘗。這吃食的風味應當也不差的，配著豆漿吃，味道更好。”②

在吃之一事上，謝青章自然是無一不聽孟桑的。他領了一份朝食，又回來此張桌案坐下，頂著葉柏銳利的小眼神，用起今日朝食。

那燒麥瞧著很是小巧，模樣也很可——頂部開了口，出粒粒分明的醬江米，而外頭的面皮像只白布袋子一般包裹住里頭餡。

謝青章夾起一只，從圓乎乎的布袋子頂端一口咬下。

外皮的口有些奇特，著覺得的，吃著卻又有一的。里頭的餡看似只有江米，實則能嘗出小粒的豚、油渣等食材。醬與豚油的烘托下，餡呈現出咸甜風味，再配上外頭泛著小麥香的面皮，嘗著風味極佳。

從油亮的餡便可看出，孟桑在做餡時，必然放了許多豚油。然而吃著并不覺油膩，只會覺得那種豚油香味著實人。

即便是素來口味不重的謝青章，在嘗到燒麥之后，也頗為喜歡。

孟桑看他吃完一個燒麥，笑道：“是不是很好吃？”

謝青章點頭：“不僅味，還十分飽腹。”

等到葉柏拎著小書袋、端著空餐盤離去，孟桑將裝有冷吃兔的食盒遞給謝青章，看著一眾監生離開之后，方才與他說起孫貢的事來。

“有償轉讓餐券一事，看的是雙方意愿。畢竟這餐券已經給了這些監生，便是他們的東西，可由其任意置。只要買賣雙方達一致，百味食肆自然不會多加干涉。”

“不過因著這事，我倒是想起一個主意，只是不曉得能不能施行。”

孟桑將勤工儉學這個概念道出，隨后才說了其中困難之：“其實國子監，家境困難到孫貢那般地步的監生并不多，算來也只有幾十人。百味食肆和食堂是能空出這些位置，讓他們來做活領工錢的。”

“就好比不日后，百味食肆要推出外賣，便能挑出一些強力壯、腳程快的監生，幫著來回傳食單，又或者送吃食到各個齋舍。”

“不過此事難就難在，是否會影響他們的課業，以及是否會落了他人話柄。”

“畢竟士農工商的次序已定，而他們又是清貴的讀書人。讓他們沾染銅錢，怕是不太妥當。”

謝青章沉幾瞬，溫聲道：“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且容我與沈祭酒商量一番，再來談是否要推出勤工儉學。”

聞言，孟桑點點頭，很是信任地回道：“嗯，聽你的。”

二人相視一笑，不再多言，用完吃食后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