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菜上鍋蒸了嗎？”

“豚排骨都切好沒？”

“暖鍋底料都準備好了吧？”

“……”

國子監食堂,孟桑帶著食堂和百味食肆的庖廚，早早就忙活起來。

大堂，仆役和雜役們在賣力著各桌案,一副要將它們到桌面反的認真架勢；中央灶臺的四口灶眼全都點上了火，正在做著不同吃食；左邊最里側，飲子、小食兩柜面后頭，亦有專門的庖廚在忙個不停。

后廚里,右方灶臺前,魏詢、陳廚子等庖廚專心致志地抓著大勺，正在埋頭做吃食；占據左方灶臺的百味食肆一眾人亦不甘落后,熬湯的、燉煲的、蒸菜的……所有人都使出了看家本領，想要烹制出最味的吃食。

從后廚去到后頭小院,無數人正在理著各種食材，或是打一桶干凈的井水，清洗菜品；或是把手中菜刀舞到飛起,惹得沉悶的剁案板聲不絕；或是將理完的食材攏起,快步將它們送去后廚。而小院最里側，庫房的門大開著,徐叔、丁管事親自捧著單子，領著手下人熱火朝天地將所需食材搬出來，給對應的人。

孟桑前前后后盯了一會兒,確認大多數菜品已經順利進烹制流程，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去大堂去尋家阿娘。

步出小門,轉頭就瞧見裴卿卿正抱著茶，興致盎然地盯著周圍瞧，時不時抓起右手邊油紙包里的甜辣鴨翅,扔到里大口大口啃著。

國子監有規矩，輕易不能帶無無職的閑雜人等進來。眼下裴卿卿能安然坐在這兒，一是孟桑尋來一套百味食肆幫工的裳給家阿娘換上，二是有出面做擔保，后門閽人方才通融一些。

孟桑靠近時，裴卿卿吃得正香。瞧見自家兒過來，揚眉道：“桑桑這一年長大不，如今也是能獨當一面、手下管著許多人的孟大師傅了！”

聞言，孟桑嘿嘿一笑，坐到家阿娘對面，驕矜地抬起下道：“你看，兒是不是很給你們漲臉啊！”

“待到承包制推行下去，百味食肆遲早會將生意鋪到各個衙的公廚，那時候才熱鬧呢。”

裴卿卿吐掉口中被啃的翅中，輕輕呼氣來緩解辣意：“有昭寧和裴家的銀錢，再加上你腦子里那些做吃食的奇思妙想，想來這一日也不遠了。”

得到自家阿娘的認可，孟桑那上揚的角完全不下去。

笑了一會兒，忽而耷拉著肩膀，頗為憾地嘆道：“可惜阿耶雙眼還未痊愈，今日只能和阿柏獨自留在家中，暫且是瞧不見我這副威風模樣了。”

原本裴卿卿今日是要留在宅中的，只不過前日從葉簡口中聽聞國子監家長會的帖子被葉懷信拿走之后，便當機立斷下了決定，說是今日要全程陪著孟桑一起，留孟知味和葉柏看家。

裴卿卿擺手，笑道：“早晚有機會的。而且現下好不容易得了阿柏這麼一位捧場的忠實聽眾，你阿耶別提多開心了。”

孟桑聽見這話，不由笑了：“倒也是。”

說來也有趣，因著孟宅只是個小二進的宅子，里頭屋舍并不多。皇太后和長公主派來的婢人數不，將外院的屋舍瓜分完了，就只剩下院的正屋和東西廂房。

如今孟宅的人多，大家合計了一番，重新分了一番屋舍。孟桑和裴卿卿住在正屋，孟知味帶著葉柏住西廂，而阿蘭仍舊住在東廂房不變。

裴卿卿母自然不必多說，分別近一年，想彼此傾訴的心里話還有很多，打打鬧鬧也算和諧。而孟知味與葉柏這一大一小，倒是出乎眾人的預料，相得極為和諧。

雖然孟知味是個廚子，只識了一些字，沒讀過什麼儒家經典，但他時常出門游歷，親眼見識過各的山水人文，肚子里的故事多到能堆山。

這些長長短短的故事，孟桑和裴卿卿早就聽得耳朵起繭，近年來是越來越不捧場，惹得孟知味心中無比郁悶。

可葉柏就不一樣了，這孩子從出生到現在，一直待在長安，日日與各書卷作伴，哪里遇見過這種架勢！不出日，他就了孟知味后的小跟屁蟲，端茶送水、投喂吃食等一系列瑣事，做得比裴卿卿還要妥帖周到。其他人每回見了這一大一小的相場景，都忍不住會心一笑。

母二人說笑一會兒，裴卿卿就趕著孟桑去做事：“好了，讓為娘耳朵清靜些。你不是說，今日要給那些自愿報名來維持秩序的監生，做新吃食的嗎？趕去忙自己的事吧！”

說曹曹到，裴卿卿話音剛落，就瞧見田肅等一眾監生勾肩搭背地走進食堂。隔著老遠，監生們就開始歡天喜地地和孟桑打招呼。

孟桑朝著他們揮手，連忙站起來去迎。離去前，笑著看向裴卿卿：“待會兒做好吃食，我讓阿蘭、柱子來給阿娘你送一份。”

裴卿卿從鴨貨中挑了一塊鴨脖，頭也不抬地擺手。

“曉得了，忒聒噪！”

孟桑莞爾，吩咐仆役取來提早備下的紅布條，細聲叮囑監生們待會兒要做什麼。

-

與此同時，國子監各講堂之中，一眾家長神各異。

方才，各學博士們剛剛將各位監生歲考的卷子發下來。除了單發的考卷之外，本次國子監還額外準備了一張清單。薄薄一張紙分為了兩部分，上半段寫明該監生在本年所學相關課業的歲考中分別排在多名，下半段則是相關博士對這位監生的評價。

該清單名曰“績單”，同樣也是孟桑向沈道等人提的小建議。后者聽完之后，欣然采納。

眼下，各位家長看完考卷和績單，有的臉上的笑意完全止不住，有的面倏地沉了下去，氣得了拳頭。

接著，沈道帶著謝青章、盧司業去各個講堂串門。沈道先說一段帶有鼓勵質的寒暄之語，再讓主簿出來念了一番今年違反監規的監生名單，以及這些監生所犯何事，隨后笑著寒暄幾句，帶著手下員輕飄飄離去。

這麼一出過后，家長們的緒就差別更大了。

有人喜上加喜，渾充斥著快樂的氛圍；

有人暗暗松了一口氣，喜怒加，一時不知說些什麼；

還有一些家長，先見了“不堪目”的考卷，又聽到自家年郎榜上有名，只覺得一張老臉都要丟，心中怒火滔天，恨不得趕回去把兔崽子給筋皮。

其中也有一位與其他人格格不的監生家長——葉懷信。無論博士是夸葉柏課業好，還是說些別的勉勵之語，葉懷信的神都沒什麼變化，整個人好似一尊石像，不喜不怒。

各學博士多也是見過世面的，繼續有條不紊地走完所有流程，順帶展了一番明年，最后才宣布諸位家長可以自由活。

“倘若心中還存有疑慮，或是想要再多了解家中監生的課業，等會兒可以來尋對應的博士、助教。”

“除此之外，各位也可在監中各隨意轉轉。無論是蹴鞠場、騎苑，抑或是食堂、齋舍，今日都是開放的。”

此言一出，一眾家長眼中放，隨后不約而同地站起。告別各位學后，大多數人毫不猶豫地朝外走，明擺著是要直奔食堂。僅寥寥數人留了下來，略有些尷尬、又有些焦急地找上相應的學，細細詢問起自家年郎的學業。

國子學講堂所在的小院，田太夫人和秦太夫人并肩而行，互不相讓地朝院門走去，同時還要互相冷嘲熱諷。

秦太夫人嗤笑道：“羅九娘，剛剛你家二郎可是榜上有名，一年之犯了條監規。哎喲，我都替你臊得慌！”

田太夫人暗暗咬牙，面上出滿不在乎的笑來：“年郎君自然是了一些，這也算不得什麼。再者，我家二郎兩門課業的名次都進步不，已經從六百名去到二百多名了。不知你家六郎考得如何啊？”

故意做出驚訝模樣：“嗐！年歲大了，你看我這記越發不好了。險些忘記，方才你家六郎被朱博士點名批評，說是退步不呢！”

秦太夫人氣得額角直跳，冷哼道：“放心，六郎不過是一時貪玩罷了。況且，他就是再退步，也比你家名次高！”

說到這兒，二人已經走出院門。

田太夫人掃了一眼四門學講臺所在方位，出假笑：“哎呀，時日還長著，哪里說得清日后的事兒呢？”

說罷，欣賞了一番秦太夫人青白加的臉，然后與其他人打了個招呼，轉頭往食堂相反方向去了。

行不多遠，田太夫人先是與太學的一撥人遇上，隨后就迎面遇上四門學的家長們。

老人家定睛一瞧，回想著田肅告知的細節，沒多久就將目鎖定在瞧著略有些瘦弱的許母以及著貴氣、長相和氣的薛母上。

田太夫人面上掛起和藹的笑來，走到許母、薛母跟前，笑道：“二位便是薛副端與許主簿的夫人吧？我夫君是吏部尚書，家中二郎多虧你們兩家的郎君照顧呢。”

向許母，眼底摻著欣賞：“若不是許家大郎悉心幫二郎輔導課業，肅兒這回歲考也不會進步這麼多。”

“走！老請二位去百味食肆用吃食，日后再去府上謝過。”

許母和薛母聽了，不由面面相覷。前者不大參與京中員夫人的際，一時不曉得是否要婉拒。后者爽朗些，這些年接管家中產業也時常和人打道，看出田太夫人此番作態出自真心之后，毫不拖泥帶水地拉著好友應下。

田太夫人就喜歡這種爽快人，笑意愈濃。

于是，人并肩朝著食堂走去，一路上都在聊自家的年郎。

經過員廨房所在小院時，薛母掃見站在里頭與國子監員說話的人，遲疑了一瞬：“這是……”

另二人自然也瞧見了，只不過許母一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本認不出那老叟的份。至于田太夫人，雖然年歲大了些，但眼力見還是有的。

田太夫人神不變，老神在在道：“無妨，今日來了國子監，便都是監生家長，無關位和男。”

聞言，薛母安心許多，爽朗一笑：“主要是我這小兒子千叮嚀萬囑咐，讓我沒來食堂時，在外護著百味食肆的孟廚娘一些。”

此言一出，許母二人有些訝異，連帶著走在他們附近的郎君、夫人也是一愣。

田太夫人樂得眉都在抖：“巧了，我家二郎也是這般囑咐的。”

周圍人紛紛應和，都說自家也是這般。

許母莞爾，聲細語道：“看來，這位孟廚娘的廚藝和人品著實過人，方才讓監生們時時刻刻回護。”

經過這麼一出，眾人更好奇待會兒會品嘗到什麼吃食了。

甫一走進小院，就能聞見空中彌漫的各種香味。

沒走幾步，眾人就瞧見不遠立著的公告欄，不由駐足細看、嘖嘖稱奇。

那上頭不僅列有今日食單、新吃食“鍋盔”的宣傳畫，最邊上還了本次歲考水平較高的監生文章。

田太夫人掃見最頂上那一張，頓時笑了，輕拍許母的手：“是你家大郎的文章。”

許母定睛看著字跡工整的文章，聲道：“這孩子在課業上，一向刻苦用功，不讓我和他阿耶煩心。”

薛母也笑：“不僅如此，平兒還有余力拽著我家郎一起呢。”

聞言，田太夫人也喟嘆：“以后有你家大郎，肅兒也能招來他阿翁幾頓罵。”

人相視一笑，繼續朝里走。

等到步食堂大門，那香味便更濃郁了。眾人尚且來不及多嗅幾口，注意力就被里頭的熱鬧場景吸引過去。

正前方一左一右站著兩名模樣討喜的雜役，熱絡又有分寸地向諸人介紹起如何在食堂用吃食——左邊是百味食肆，提供點餐、暖鍋、飲子、小食等，而右邊是食堂，各位可自行去打菜領吃食。

眾人聽完，心里頭略微有了底，各自去到不同的方向。

田太夫人領著薛母二人去到左側專門劃分給暖鍋的一張食案坐下，從仆役手中接過食單子。老人家不愧是田肅的祖母，祖孫二人在點菜一事上都十分豪氣。嘩啦啦地點了暖鍋和一堆涮品，然后又挑了些興趣的熱菜，最后把單子遞給薛母。

“你們可有什麼想加的？”

且不說許母，饒是家中富裕的薛母瞧了一眼點菜單子，也不由心中一。

現切牛羊、開水白菜、酸菜魚……當真是什麼貴的來什麼，略一算，大抵七八兩銀錢沒了。

薛母與好友對視一眼，得一笑：“已經點了許多，足夠吃了。”

“這點算什麼？”老人家云淡風輕地一揮手，氣勢賊足，“先來這些吧，不夠再點。”

仆役面如常，行了一禮退下。

薛母見狀，去到飲子柜面買了杯茶回來，與二人一并分了。

許母有些過意不去，本也想買些什麼。然而話未說完，就被田太夫人二人以“許平輔導自家郎君課業”為由，直接給攔下了。

見此，許母也只好作罷。

田太夫人喝著茶，興致地掃著周圍，忽而笑了：“哎呀，這不是我家二郎嗎？旁邊的兩位年郎，可是許家大郎和薛家郎？”

聞言，許母二人不約而同地朝著老人家所指之看去，剛巧與年郎們的視線對上。

許平一向從容得，遙遙行了一禮，而田肅和薛恒則有些興，立馬朝著這揮手臂，惹得田太夫人和薛母笑出聲來。

薛母假意嗔道：“這孩子，慣是個不穩重的。”

好在田肅他們雖然興，但還記著自己的職責。笑鬧過后，名年郎繼續嚴肅認真地巡視起食堂，提醒監生家長們自發歸還碗碟。

見此，田太夫人人笑了笑，不去打擾他們。

-

后廚，孟桑正領著阿蘭和柱子做鍋盔。

添了油的面團中添梅干菜或是鮮餡，包好之后再度搟平，隨后一并送去公廳爐中烤制。

柱子近來進步很大，從面、搟面，再到爐烤制的火候控制，都能把握得很好。而阿蘭就更為老到一些，往往練過幾遍就能做出像模像樣的吃食，風味也很不錯。

師徒人將搟平的鍋盔整理好后，剛巧到了上一爐出鍋的時辰。

剛出爐的鍋盔，雙面都有些凹凸不平，隨著紋路印上些許焦褐。正中間黏著白芝麻粒，四都出底下梅干菜的形狀和。

孟桑挑出一個梅干菜餡的，隨意扯過一張油紙包住鍋盔邊緣，然后趁著還未散去的熱乎氣，從最上頭小小咬了一口。

外皮是干的，吃著適中，口又又脆，皮薄如紙。里包裹著的梅干菜卻還帶著一的氣，嚼著很味。面皮的小麥香、白芝麻的醇香與梅干菜的獨特咸甜滋味混在一，香得讓人忍不住將它整個都吞下肚。

孟桑呼著熱氣，足足吃了四五口才停下。又取來一張油紙，要裝一塊鮮鍋盔，帶出去給家阿娘品嘗。

沒等裝好，就瞧見一名仆役神略有些慌張地從小門走進來，急急忙忙靠近，低聲音道：“孟師傅，孟夫人與葉相公在大堂撞見，雙雙出去了。”

聞言，孟桑一怔，旋即問道：“我阿娘可代了什麼？”

仆役點頭，小聲道：“孟夫人讓您稍安毋躁，說是去去就來。”

孟桑的眉頭蹙又松開，輕輕點頭：“嗯，我曉得了。辛苦你傳話，且去忙自己的吧。”

既然家阿娘不讓摻和，那就乖乖聽話。

仆役叉手行禮，又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