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將近,孟桑心里難免存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忐忑。面上神自若，看著是與往常一般無二的淡定模樣，但時常會膩歪著裴卿卿和孟知味,央著他們多留在孟宅一會兒。

裴卿卿與孟知味作為過來人,將眼底的不安與興看在眼里,于是相視一笑，好脾氣地依著孟桑所有未曾說出口的心愿。

如此一來，孟桑的心里踏實許多，忽而就沒那麼躁了。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飛快,仿佛只經了眨眼的工夫，便到了定下的親迎日。

當下的百姓婚,一般得等到黃昏時分,郎君才會騎著駿馬、領著花車來迎親。故而,孟桑心里越發穩得住,丁點也不著急。

如平日那般睡到日上三竿方起,慢悠悠地了個懶腰，然后才懶懶散散地起床。

溜達到正堂時,婢子們正在清掃屋外,將原本尚算樸素的孟宅裝點得無比喜慶。

見此，孟桑樂了，出聲道：“左右咱們家中來不了多人,就把謝青章親手做的那些花燈留著，不必撤換。”

婢子笑道：“曉得,我們哪里敢郎君對郎的一片心意呢？”

被們打趣，孟桑也不惱，嘚嘚瑟瑟地笑了兩聲，去到正堂用吃食。往口中塞黃包時,孟桑也不閑著，時不時笑瞇瞇地開口，給準備刀槍棒的婢子們一些十分誠懇的建議，擺明晚間是要與們站在同一立場，打定主意去好好“教訓”一番未來夫君的。

笑鬧聲中，孟桑踏踏實實吃了一頓朝食，為了消食還繞著院走了三四圈，隨后才跟著宋七娘與婢子們晃到正屋，準備沐浴、更。

這嫁頗為繁瑣，先換上里白的紗，接著繼續一層層往上套，腰帶、鞋……等到一應配飾都穿著整齊，最后還得再穿一層莊重的青，方才算完。

宋七娘親手給孟桑梳妝時，前院依稀傳來些靜。

恰逢吉時，是謝青章帶著一眾儐相與花車到了。

正閉著眼、任由宋七娘往臉上刷□□的孟桑，聽見聲響，不由睜開雙眸朝著窗戶去。

宋七娘掩口笑了，揶揄道：“小桑兒等不及了？”

聞言，原本耳子發熱、心跳加快的孟桑立馬冷靜下來，揚眉反駁：“誰說等不及的？大好的機會，難得的熱鬧，我可等著看才高八斗的謝司業被你們各種為難呢！”

一旁捧著各釵環的婢子們聽了，低聲笑個不停。

孟桑氣定神閑地合上雙眼，慢條斯理道：“好七娘，你畫得慢些，咱們不急。”

宋七娘的手很穩，一邊給花子，一邊笑道：“那我就聽憑吩咐了。”

屋，孟桑不不慢地梳妝，而大門外的謝青章，當下可就不好了。

眼前，孟宅大門合著，后一堆仆從、百姓盯著，已經被迫當場作了三首七言詩的謝青章，頂著所有力和王離等人看熱鬧的眼神，搖頭失笑，認命一般地繼續詩贊頌孟宅門前的石階。

話音剛落，原本閉的大門被人從拉開，以張氏為首的一眾眷，個個手持棒，對準謝青章和他后王離、湯賀等人，毫不留面地開打。

一向溫和的張氏，目銳利許多，手下作不停，口中還高聲喊道：“婿是婦家狗，打殺無問！”

可憐謝青章，平日里多臨危不懼的一位端方君子，此刻也只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模樣狼狽得很，所能做的唯有不停躲閃，同時護好手中用來迎親的大雁。

王離與湯賀作為最為要的儐相，自然也在被敲打的人選中。

王離邊躲邊喊：“謝修遠，今日兄弟義氣，陪你一同擔了此遭，日后可得多帶些新吃食給我和雁秋！”

湯賀多板正的一個人，現下狼狽地附和：“對對對，修遠你千萬別忘了此事，否則我與明承就虧大了！”

面對不風的棒，謝青章頗有些招架不住，勉力躲過一，還得空瞪兩個損友。

“當日你們迎親，我也是一同被打的！”

“此言差矣，”王離與湯賀異口同聲，“今時不同往日，沒有孟郎做的吃食，我們可就撂擔子了！”

這還不是最慘的，要說最讓謝青章出驚訝之的，還得是手持長、生龍活虎跟在張氏后頭的皇太后。

謝青章猝不及防在這兒見著自家外祖母，下意識出聲：“您……”

著常服的皇太后，理直氣壯道：“作什麼這副模樣？我也是桑桑的娘家人！”

畢竟真要論起緣分，們也是一同穿來大雍的好姐妹呢！

嘚，吃一棒！

謝青章躲過他家外祖母毫不留的一，頓時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一直等到張氏們手都累了，一旁的婢子方才端上一壺好酒，催著謝青章等人喝酒詩。

經了門口這一番鬧騰，好不容易踏進宅子大門，仍有重重難關等著新郎去闖。院、途徑正堂、行至正屋門外……簡直是一步一設關卡，步步都要以詩相和。

虧得謝青章與兩名好友都是正兒八經的進士出，搜刮完渾上下的才思之后，到底也算有驚無險地來到正屋外頭，直直對上一本正經的葉柏。

葉小郎君此刻作為孟桑娘家人，氣勢拿得很足，毫無畏懼地開口出題。

屋，孟桑妝容齊整，端端正正坐在馬鞍上。而宋七娘正在幫給發髻戴博鬢，順便在上頭滿各耀眼、貴氣的釵寶簪笄。

孟桑聽著門外傳來葉柏與謝青章有來有回的問答聲，眼底帶上笑意，涂上嫣紅口脂的也彎了起來。

聽到葉柏無計可施地敗下陣來，宋七娘先是任由對方將被用紅羅裹住的大雁扔到行障這邊，讓孟宅的婢子將大雁接走，然后才含笑出聲。

“要撤行障，須得以詩和。謝郎君，眼下正值良辰，不若作一首《催妝詩》來應景罷！”

隔著行障，孟桑僅能瞧見個著青之人的影，看不清對方臉上的神。不過略想來，今日被多番為難的謝郎君，心中一定郁悶得。

念及此，孟桑輕輕笑出聲來。

行障那頭，謝青章敏銳聽見這一聲笑，忍而灼熱的視線仿佛要過行障，直接到另一邊盛裝打扮的郎上。

他勾起角，順著宋七娘的意，以文雅中暗藏熱切誼的詩句，從上到下將孟桑夸世間絕無僅有的貌郎。

最后一句說完，沒等里頭的宋七娘開口，謝青章右方傳來嘖嘖聲。

“酸！”王離搖頭晃腦，故意裝出一副酸倒牙的模樣。

湯賀也笑，跟了一句：“真酸！”

隨后周遭傳來眾人的起哄聲。

“咱們謝司業念起詩，還真是一改平日的冷淡樣兒。咱們用聽的，便曉得新郎這心里頭有多急啦！”

“新婦子，催出來！”

“……”

王離等幾位儐相再加上杜昉率領的數十位侍從，近百人一同喊門，那靜大的，鬧得行障后的孟桑等人耳子疼。

近要離開的吉時，宋七娘也沒有過多為難，只又拷問了謝青章幾句，隨后讓葉柏與阿喜出面撤障。

徹底完奠雁一禮之后，謝青章與孟桑一道拜別孟知味與裴卿卿，恭敬聽完二人的訓誡之語。

其實有什麼己話，裴卿卿二人早就在先前與孟桑說過，故而眼下當著眾人的面，他們言簡意賅地說了一些場面話，然后便送孟桑登上婚車，一道去昭寧長公主府中吃酒席。

務本坊與長樂坊離得不遠，許多百姓和閑散懶漢聚在路上瞧熱鬧。仗著日子特殊，也有人壯著膽子上前，要障車。

謝青章早有準備，特別好脾氣地贈上布帛酒。上前障車之人，歡天喜地地領了這些酒，不要銀錢似的說了好些吉祥話，然后才毫不拖泥帶水地離去。

倒是許平、田肅等一眾國子監監生要難纏一些，他們堵在婚車前，一個個壯著膽子，為難起自家司業時是毫不手。他們話里話外的意思，除了恭賀二人婚之外，還表明了要無條件站在孟桑這邊的立場，惹得其他人笑嘆不止。

孟桑坐在婚車上，用團扇遮面的同時，還悄悄過扇面去瞧前頭騎著踏雪的謝青章。聽著從四面八方傳來的祝賀好聲，角揚起的幅度完全消不下去，從而外散著歡喜。

等到了位于長樂坊的昭寧長公主府，在莊重而不失熱鬧的氛圍中，二人踩著氈席，過門楣、拜爐灶……依著唱和聲行完所有禮儀，方才去到院中西南角搭起的青廬中坐帳。

今日是昭寧長公主獨子的婚事，來赴宴的員與親眷都很是收斂，沒有太過放肆。而孟桑這一方的親友，像是葉簡父子、魏叔、徐叔，又或者是五名徒弟，都是有分寸的，自然也不會太折騰與謝青章。

眾人稍稍鬧騰一番，便任由婢子合上青廬帳幕，邊說邊笑地離去，準備到席上好好品嘗一番百味食肆庖廚的手藝。

昭寧長公主與謝瓊二人臉皮薄，便沒有讓仆役和婢子留在院侍奉，給今日這對渾疲憊的新婚夫婦留了一僻靜地方，以免二人等會兒放不開。

因而，婢子將一碗用于墊腹的甜粥以及漱口的清茶呈至案邊，接著立馬放輕手腳，斂聲屏氣地退出這小院。

直至此時，帳幕外總算只剩下了謝青章與孟桑二人。

孟桑在離家前用了些糕點，此時并不覺，所以只喝了些清茶潤口。

眼下口中茶水之時，視線落在二人中間，看著將與謝青章的腳趾纏住的五綿，故意搖了兩下與對方連在一起的腳。

“怎麼辦，還想看郎君在今夜跳胡旋舞助興呢，這番可就不了了。”

“唉，不若就這般歇下好了。”

二人腳趾被綁在一起，自然而然地，腳側也在一。

看著燭火下，心上人脖子上的細膩，謝青章的呼吸都了幾分。

他冷不丁開口：“無妨的。”

孟桑訝然，一時沒反應過來：“這是個好寓意，得到明日再解開吧？”

聞言，謝青章抬眸，與之四目相對，輕笑出聲：“胡旋舞，桑桑想什麼時候看都行，不必急于今夜。為夫是說，這綿不妨礙另一樁事。”

這話聽在耳朵里，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孟桑兩頰陡然泛上紅意，心里頭打起鼓來，頗有些口干舌燥。

“咳咳……阿章，你看這月正好，咱們也不急……對吧？”

謝青章失笑搖頭，眸中掩著疾風驟雨，語氣卻依舊溫，輕輕喚了一聲：“桑桑……”

這一聲，如同什麼有奇效的咒語一般，喊得孟桑險些端不穩手中的茶盞。

瞄了好幾眼對方的清俊惹人垂涎的相貌，咽了咽津，試圖平復心中的張與燥熱。

這一番小作落謝青章的眼底，只覺得他家桑桑實在可。因此，他也沒有催促，而是按捺著子，任由對方作為。

只見孟桑深呼吸幾回，隨后一把撈過手邊裝有合巹酒的酒壺，無比豪氣地將之一口悶了，接著像是從哪兒生出了底氣一般，直愣愣向謝青章，言又止。

謝青章耐心很好，笑問：“怎麼了？”

他心中忖度，桑桑可是有些怕？

這倒也不奇怪，畢竟桑桑年歲不大，自然是有些怕的。雖說他也是頭一遭，但好歹看了一些……圖卷，多比桑桑要懂上一些。

如此一想，謝青章著對方的眼中添上無數，溫聲安：“桑桑，我會……”

話剛起了個頭，謝青章就聽見對方同時開口。

孟桑用一種十分大義凜然的模樣，鎮定地問道：“阿章，一直忘了問，你睡時可會打呼？”

猝不及防聽到這一問，謝青章哽了一瞬，只覺得此間旖旎氛圍頓消，下意識回道：“不會。”

聞言，孟桑長舒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前年我從國子監齋舍搬出來，就是因為同屋人的鼾聲太重。既然你不打呼，那我就再沒什麼煩惱了。”

謝青章也不曉得要作何回應，斟酌著點頭：“如此便好。”

他看著對方明亮的杏眼，輕咳一聲：“時候不早了，桑桑，不若我們……”

話未說完，再度被對方打斷，所有話都被上的堵在嚨中。

這一即離，孟桑用額頭抵著謝青章的頸窩，同時有些張地把玩對方的手指。

謝青章的結了，順勢雙手將人摟住，出聲哄。

“前年中秋后一日，頭一回在茶樓飲茶，我就發覺你時常盯著我的手看。之后許多回也是，無論是執筆握刀，還是抓著竹簽，你的視線一直落在上頭。”

他低笑：“桑桑，你是不是喜歡我的手？”

孟桑正局促著，聽到這話后，眼神不斷飄，而抓著謝青章左手的雙手，所用的力道越發大，仿佛這能給帶來什麼藉一般。

“是，是喜歡的……”

謝青章但笑不語，俯而下，同時輕聲道：“那就希，夫人的喜能長久些。”

“啊？”孟桑沒聽懂，想要張口問些什麼，卻再也發不出聲來。

……

良久，郎的嗓音變得有些啞，尾音有些，對著那修長的手指狠狠咬了一口，憤憤不平。

“謝青章，我再不喜歡你這手了！”

“太討厭，快拿遠些！”

郎君只低聲笑著，一呼一吸都很人：“桑桑，你依舊是喜歡的，我能看出來。”

“你！不，你等等，夫君你再等等……”

“不，不等。”

“……”

懸于夜空的圓月，灑下如水般的月，而此間的有人，意正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