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國都城遠在明京，距昌平府千里之遙，怎會有人千里迢迢來此尋醫？

何況爺爺四年前便去世了。

提起爺爺，傅長寧緒不控制地有些低落，怏怏地問：“他們不知道我爺爺已經故去了嗎？”

李小玉也有些不確定：“可能他們急著趕路，路上沒打聽過？”傅神醫這個名號，在昌平府都是有一定名氣的。

“爺爺剛跟他們說了，他們表示很憾，還說想見見你。”

見周圍沒人，李小玉湊近，低聲音告訴：“爺爺說這行人份不一般，我們得罪不起。”

傅長寧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兩人到村長家時，一眼便看到了屋外的馬車。

這馬車極為寬闊，通由烏黑玄木制，門簾是厚重的純白絨毯，拉車的則是四匹高大健碩的白馬，眼神靈且有神，皮油水。

一行青護衛守候在一旁，目平靜，但背脊直，上自帶一凜冽肅殺的氣質。

這與整個村子都格格不的華貴排場，早就吸引了村中人矚目，只是迫于這人的氣勢，無人敢靠近。

隨著走近，活潑大方如李小玉臉上也不控制地帶上了些拘謹，朝護衛道：“這便是傅爺爺的孫。”

護衛這才讓開道路，放們進去。

村長家是李家村有的青磚砌的房子，進了門便是一個小院子，青磚綠樹白花，瓷缸里游著幾尾紅魚，別有幾分雅致。

再往里走，便是正堂。

此刻正堂里坐著三個人，主位是傅長寧所悉的村長，發須半白，笑容慈祥。右手邊坐著一個年過四旬的中年高瘦男子，著一灰道服。左邊，則是一個披著純白大氅的清瘦年，他的后，站著一個形若鐵塔高壯的大漢。

見二人進門，年抬眸看過來一眼，略略點頭示禮。

傅長寧多看了他一眼。

這般年紀，生機這麼弱的，可不常見。

村長招呼過去，向那兩人介紹道：“勞二位久候，這便是傅老的孫，名諱上長下寧。”

又對傅長寧道：“長寧，這位是京城來的王道長，這位是王道長的子侄，姓徐。”

王道長一氣勢，不怒自威。

“你便是傅老的孫？”

李小玉臉微微發白，抬頭向傅長寧看去，卻見神如常地點頭，并不如何張的模樣，也不知是不知者無畏還是心態太穩。

傅長寧心態確實很平和。

這兩年的修煉改變了對世界的部分認知，相比較這俗世富貴王權，覺得，還是問尺口中彩廣袤的修仙界更讓興趣些。

王道長氣勢雖強，卻是個凡人，在的神識應中，并無法對造傷害。

見點頭，王道長周氣勢一松，眼中流出一欣賞與憾來：“小小年紀，心思明凈秀敏，不愧是傅老的孫。”

“想當年，貧道亦與傅老有過一面之緣，傅老對黃老之學領悟之深，我等遠不如矣。此番前來，除了想求醫，亦是想再見傅老一面，與他共討修行之理，誰料天不假年，竟他老人家先行仙去……”

這樁因緣，傅長寧來前，王道長并未說起，故而村長聞聲有些驚訝，但與此同時，心深也松了口氣。

傅老已去，自然無法為這一行人看診，偏偏這兩人份不一般，他還真怕會給村里帶來什麼變故，但既是結過善緣的人家，那便好辦了。

王道長對傅長寧如今的生活很是關切，先是問了幾句爺爺有沒有留下什麼后安排，如今住在哪家；得知在村中私塾上學，而私塾為傅老所建，里邊還有一個藏書館后，又頗為興趣地說想去看看，最后還提出想去祭拜一下傅老。

這些都不是什麼要事，傅長寧一一答了。

王道長笑著讓不要拘謹，說他和傅老是故，若不介意的話，可以喊他一句世伯。

這話委實有些讓人寵若驚，約猜到了王道長份的村長額頭出了一層汗。

傅長寧也有些奇怪，但一聲稱呼而已，便了。面對要求合合理的長輩，大多數時候還是很乖巧的。

王道長笑容更深了幾分。

傅長寧到底還是個孩子，能聊的話題不多，王道長關心完這些，便又扭頭去和村長說話了。

看樣子，這番把人來，倒真只是想見見，并無他意。

來之前，所有人都提著一顆心，可眼下見雷聲大雨點小，不免都松了口氣。

一時間，廳中氣氛都輕松不，上首時不時傳來村長和王道長談天說地的和煦笑聲。

大人們長篇大論的寒暄客套，十歲出頭的男總是不理解的。李小玉百無聊賴地湊在傅長寧邊小聲說話，邊說邊看上首那個年，目里有好奇，卻無惡意。

眼下正值五月，雖不是什麼大熱的天氣，但無論是還是傅長寧卻都已陸續換上輕薄的裳，這年卻是一厚厚的狐大氅，連脖子和下都圍得嚴嚴實實，手里還抱著一個巧的鵲銜枝鏤金手爐。

實在好奇，又見廳里氣氛不如之前抑凝重，便嘀嘀咕咕和傅長寧說起話來。

兩人是同窗，又都是私塾里極的學生，自有幾分同旁人沒有的，只是也不算太親近就是了——李小玉今年十四歲，三歲的差距，加上傅長寧長年累月泡在藏書館，兩人連邊的玩伴都不是一批的。

傅長寧想了想，沒直接說出口。

而是沾了點茶水，在兩人中間的桌子上寫了個字。

病？

李小玉扭脖子湊過來看了眼字，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對哦，他們是來看病的，我差點給忘了。那要看病的就是他？”

本是無意一句，傅長寧作卻突然一頓。

這邊廂，李小玉聽了傅長寧的話，再去看這年，便瞧出了幾分不同的意味。

這人自進正堂起便很開口，先前只以為他是小輩，不便開口，可眼下再看——

眼瞧著就要過夏，這人卻還是一厚氅裹，華貴是華貴，卻跟恨不得把自個兒給裹起來似的。面容也不是純粹的白，而是一種蒼白，孱弱的外表累得俊秀容都減了三分，怎麼看都有幾分病歪歪的模樣。

怕不是本沒力氣說話了吧？

把這話跟傅長寧一說，傅長寧正在走神，有些心不在焉地給寫了兩個字。

——居左。

李小玉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

“居左……”

默念了幾遍，再去看上首三人，突然就反應過來。

那年竟是坐在左方上首！

爺爺是東道主，坐主位無可厚非。可大周國以左為尊，王道長居然棄左而就右，反而把尊位讓給了他口中的子侄晚輩！

李小玉一時神不定，再去細看堂上幾人，不知是否是有了先為主的想法，輕易便發現，幾人談間，偶爾話鋒轉到那年時，爺爺或是含笑贊同或是不語，唯獨半點不見長輩看晚輩的眼神。

果然，爺爺也是心知肚明的。

再看向比小了三歲，正在安靜喝茶的傅長寧，突然就有了一種全然不同的。

傅長寧到的目，卻有些心不在焉。

還在回想方才李小玉說的話。

這行人來李家村，用的是找爺爺看病的名義，可得知了爺爺去世似乎也沒見多著急，方才更是一句沒提起這事。要不是提醒，小玉都差點忘了這回事，足可見這道長話題歪得多厲害。

總覺得……有幾分醉翁之意不在酒。

思緒游離間，無意中與那徐姓年對視。

對方微微一怔，隨即笑著同點頭，作到一半，突然咳嗽起來。

他雖制得很好，但傅長寧還是注意到他心脈在劇烈起伏，手細微地抖著，差點連茶杯都沒握住，還是他后那大漢及時扶住的他。

可上首上的王道長說說笑笑，沒未曾瞥過去一眼。

傅長寧若有所思。

在村長家待了一個時辰，茶水和糕點都吃飽了，方才被放回家。

沒多久，就聽說了王道長和徐姓年一行人在村中住下的消息，說是舟車勞頓，加上徐姓年不好，想在此歇上半個月再啟程。

傅長寧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吃晚飯。

停頓了許久，還是對問尺開口，拜托它今晚去村長家守著，看有無靜。若觀想功了，再他回來——練氣二層神識范圍有限，村長家和李家不在一頭，真出了事，很難顧到。

問尺嘲笑有被害妄想癥：“關心則。這李家村都是普通凡人，他們能圖謀什麼？”

傅長寧想起傍晚那一見，聲音略有些緩慢：“就怕……城池失火，殃及池魚。”

王道長一行人多，村里也沒有哪戶人家能住得下，最后只得分開借宿。王道長和徐姓年住在村長家，一行護衛夜間流值守，剩下的人則各自找有空屋的人家住宿。

因為給的借宿費多，村里樂意的人家不。

李三勝夫妻也在說這件事。

吳氏邊吃飯，邊念叨個不停：“一個人那可就是十兩銀子！十兩啊，咱們家也不是住不下。”

李家總共三間臥房，其中兩間都是四年前傅長寧來后新建的，用的是哪里的錢不言自明。

大家伙兒的眼睛都看著，不管出于義還是道理，其中一間都無可爭議地給了傅長寧。

另一間安了個大炕，從前是李家幾個孩子睡的，只用被褥枕頭隔開。后來李文晴大了，哪怕是親弟弟再睡在一起也不合適，就在中間砌了座土墻，作為李文晴和李文漢姐弟二人的房間。

最小的李文軍如今才三歲，還在跟李家夫婦一起睡。

傅長寧聞言筷子停了停。

吳氏果然看過來，猶豫了下，還是一咬牙開口了：“長寧啊，你要不這些天，先搬去和你文晴姐一起睡？”

又急急補充：“也就半個月的功夫，不耽誤什麼的，等人走了嬸兒親自給你把被褥一洗，房間一打掃，干干凈凈還給你。”

傅長寧放下筷子，朝笑了笑：“沒事，嬸，我明白的。”

吳氏剛要出喜，便見補充道：“不過和姐姐一起睡就不用啦，我晚上會看書到很晚，容易影響到姐姐。我這些天去藏書館睡吧，一樣的。”

吳氏：“……”

臉瞬間變得青青白白，煞是好看。

誰不知道前年那次的事兒，不過讓在藏書館睡了那麼一夜，們家就被村長罵得狗淋頭！

村里頭更是風言風語個沒完，那幾個長舌婦老對怪氣不說，去河邊洗個服，不知道哪家的狗崽子居然跑過來往上邊撒尿，差點沒把給氣瘋！

在那之后，就再不敢惹這丫頭了，村長那老不死的向來說到做到，倔得跟頭牛似的，誰知道再來一次他會不會著們家把那一百兩拿回來？

這死丫頭，哪壺不開提哪壺，故意的是不是？

傅長寧確實是故意的，不過也沒說錯，現在的，比起待在李家，其實更愿意待在藏書館。

藏書館至有書看，還能安安靜靜修煉，李家有什麼？

每天晚上趁著人都睡著后再溜去藏書館，也怪累的。如果吳氏同意明面上直接搬過去，倒省了不功夫，也不介意把房間送出去給他們賺銀子。

可惜不管是為了那一百兩銀子，還是單純為了面子好看，吳氏都不會同意。

那就沒辦法了。

至于和李文晴一起睡，只能說抱歉。

年歲漸長后，沒了小時候那份別扭，傅長寧也能正常和這個格還算和善的姐姐相了，但晚上要抄書、要觀想修煉，需要四周盡量安靜。

房間有人也不用修煉了，是研個墨點個蠟燭都能起沖突。

吳氏還想曉之以之以理，李三勝卻掛不住面子，冷冷道了聲：“夠了！不想搬就不搬！咱們家也不缺那十兩銀子！”

吳氏：“……”

恨恨瞪了他一眼，如果這不是自己親丈夫，簡直恨不得用力掐他一把。

什麼不缺那十兩銀子？

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他當自己多能耐呢，要不是他沒本事用得著這麼辛辛苦苦想著多賺點銀子？他知不知道多了這十兩銀子家里能寬裕多？

這時，李文晴開口了。

李文晴如今十五歲，正是最好的年紀，傳了吳氏的瓜子臉的看起來五秀麗，杏眼水汪汪如一灣清泉，子又和安靜，是村里有的好。聽說吳氏已經在給相看親事了。

輕聲細氣地開口：“娘，正好姑姑前些天讓人帶話，說表哥去府城考試，一個人在家無聊，讓我和文漢去家玩幾天。不如，就把我和文漢的房間空出來吧？”

李文漢不爽地哼了一聲，好歹沒反駁這個龍胎姐姐的話。

李姑姑嫁的是鎮上一戶富戶家的小兒子，家里自然不缺這兩間房——事實上，李姑姑很喜歡這對龍胎侄子侄，經常把他們接到家里小住。

吳氏聞言眼睛一亮。

“我怎麼沒想到！這樣正好空出兩間房，二十兩就到手了。而且你們兩個提前過去，沒準兒到時候剛好趕上你表哥回家，說不準咱們家就出個秀才老爺了呢，去沾沾喜氣也不錯。那，就這麼說定了，我等下就去找村長！”

喜滋滋一算賬，又夸道：“我兒真聰明，聰慧又大氣，不像有些人，也不知道誰家有福氣娶了去！”

李文晴兩頰微紅，眼睛也水潤潤的，有些惱地了聲：“娘！”

傅長寧卻沒在意吳氏的挖苦，只是托了托下，若有所思地看著李文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