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面縣不是什麼大縣,歇腳的福源客棧已經是縣中最大的客棧，接待起這麼龐大一支商隊來卻還是有些困難。

下人大多被打發去住了大通鋪，鏢局的人吃慣了這碗飯，也不在意這些小節,掛靠的人家則是據需要,自行訂房。

傅長寧雖不好奢侈,卻也不會虧待自己，眼下開的便是一間普通上房，單人間，有床有桌，還有木制屏風隔開的浴桶。

神識掃過的地方,則是什麼房間都有,雙人間、六人間，人數最多的大通鋪甚至可以容納二十人，里邊就有從縣里采購回來的伙計。

大家神都很自然，正忙忙碌碌地為主家做事,偶爾人湊在一起了，還會聊幾句八卦。

這會兒正有人說起一件事：“哎,你們聽說那什麼玉面大仙沒？我剛買布的時候，看到寶濟商行那個管事買了尊泥偶,說要供奉那勞什子玉面大仙呢。說是特別靈，要給商行那位纏綿病榻的三爺祈福呢！”

說著，這人開玩笑道：“要不明兒個咱們也買尊泥偶去拜拜？”

另一個滿臉晦氣：“拜唄，反正拜拜也不了一塊,再怎麼也不會比今天更倒霉了。”

原來這人今天老老實實采購了一天，主人家沒看見，結果臨到頭懶歇息了半盞茶工夫,正好就給主人家小孩撞見了，直接就被罰掉了半個月的工錢。

兩人說著說著，又移了話題，開始抱怨起玉面縣的價和七八糟的商鋪布局。

要知道，大多數州縣中對于商鋪開放都是有定數的，幾家米糧鋪幾家布莊，分布在哪兒，不說嚴格控制，起碼得在府那備個案，讓城中分布不至于太過失衡。

這玉面縣卻是糟糟一通，隔了幾條街都找不見一家米糧鋪，賣泥偶的賣紙人的倒是到都是，也不知道部署的人在干嘛。

部署，在大周是專掌此事的署。

傅長寧聽到這，心中微，起出門尋了小二，詢問縣里哪家的泥偶做得最好，說想對兔子。

小二得了賞錢，說起話來爽快又好聽。

“這位客，這你可就問對人了。從我們這出門去，往東走兩百步，正對面胡同里那家，就是咱們縣上泥偶做得最好的鋪子。縣里每年玉面大仙的進貢，都是給他們來做的。”

“不過這個點快要打烊了，客您要去的話，得快點。”他提醒道。

傅長寧謝過，趁著天還未黑，天邊仍有橘霞，去了這家名為胡不里的泥偶鋪子。

鋪子是一對中年夫妻開的，丈夫面容平凡，妻子卻很是麗，說起話來帶著江南煙雨般如水的溫勁兒。

得知的來意后，妻子取出幾個模子，耐心問想要哪種兔子。

待知道想要兩只兔子一只啃蘿卜一只抱樹后，又迅速出了糙的樹干和蘿卜形狀，溫聲問喜不喜歡。是更想要桃樹還是梅樹？可憨態一點還是做工細一點？要不要再雕顆糖果抱兔兔懷里？

問尺在天河珠猖狂大笑。

傅長寧：“……”

傅長寧懷疑自己被當小孩哄了。

付下定金，傅長寧回到客棧。

鋪中的形在腦海里劃過，確實是各玉面大仙都有，既有彩也有普通泥偶，最上邊甚至還有幾尊白玉狐貍，大多活靈活現，惟妙惟肖。

夫妻倆也很好，妻子雕刻泥偶時，那位丈夫就在一旁默默遞工和瓷泥。向妻子的眼神充滿著毫不掩飾的意，溫脈脈，雋永十足。

傅長寧靠在桌子邊思考了一會兒，找來了先前的小二，問起這兩人。

小二道：“嗐，客您別說，李勝和他媳婦胡氏，那可真算是咱們縣里的一樁奇事了。想當年，李勝還只是個普普通通的二流子，什麼正事兒都不干，整天招斗狗，游手好閑，縣里沒一個姑娘愿意嫁他。”

“一直到有一天，李勝他老爹病重，臨終前著他討媳婦，李勝這才不不愿地去找了婆。但是，沒人愿意嫁他啊，他只好死馬當作活馬醫，去拜了玉面大仙。結果您猜怎麼著——”

小二賣了個關子，見傅長寧面未起毫波瀾，不由得有些訕訕，只好繼續道。

“拜完玉面大仙的第二天，他就遇見了失憶落水的胡氏！一通英雄救，人芳心暗許，沒多久，兩人就了好事，李老爹也安心閉眼去了。”

“這些年來，在胡氏的拉扯下，李勝也慢慢出息起來。胡氏手巧，兩人開了個泥偶鋪子，專做玉面大仙的泥偶，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哪怕之后有其他人跟風，也沒一個超過的。您說這事兒奇不奇？”

“另外，客您還記得他家鋪子的名字不？”小二神兮兮地笑起來，“胡不里，胡不離，大家都說，這是李勝疼媳婦疼到了骨子里的表現！”

傅長寧若有所思：“這麼說，這麼多家做泥偶的鋪子，都是從他家之后開始的？”

“那當然，從前咱們也不知道玉面大仙這麼靈不是？”小二笑道。

“你這懶耍的小子，胡說些什麼呢？”年過五旬的掌柜從那頭過來，劈頭蓋臉就呵斥了小二一頓。把人趕去做事后，扭頭對傅長寧客氣笑道，“客您別聽他胡說。玉面大仙的靈可不是從李勝那小子那兒傳開的。”

“早在那小子去拜前幾年，就有個年輕人去拜了玉面大仙，聽說啊，那年輕人如今都隔壁昌平府的首富了，就那什麼什麼商行，就是他開創的……”

“……寶濟？”

“對對，就是這個，寶濟，寶濟商行！”

財不外，商隊行走在外并未暴來歷，因此掌柜的和店小二都只知道他們是從外地來的，卻不知道份。

傅長寧認真謝過掌柜，回房后，面便沉了下來。

就連問尺都聽出了不對。

“本地人也就算了，這商行的人怎麼回事。我還當他們是路過聽了一，順手拜拜，結果原來早知道這玉面大仙的事兒了，還掇躥著別人一起。”

“按年紀來算，當初來拜玉面大仙的，估著是他們那位老太爺，這都過去多年了？給玉面大仙帶業績呢？”

傅長寧輕敲了下桌面，沒說話。

第二天著重觀察了隊伍里的形。

果不其然，一樁事很快傳開。

一個原先一路上水土不服的年，在奉了一尊玉面大仙的泥偶后，瞬間頭不疼也不嘔吐了，神采奕奕，仿佛隨時能吃下一頭牛。

這件事傳開后，商隊里的人或多或都有知曉，頓時，人群都有些。

這年頭行商的人家，或多或都有些信鬼神風水這套，加上泥偶并不昂貴，沒多久，胡不里鋪子便又增加了一批新單子。

傅長寧去取的兔子泥偶的時候，還被那位麗溫的老板娘說了抱歉，說單子太多，時間有點，沒來得及幫把桃樹上的紋路雕刻細。

傅長寧笑著說沒關系。

目從四十多歲依然若婦的臉龐上輕輕劃過。

回客棧的時候撞見了小何。

小何也是睡的二十人大通鋪，這兩天里兩人沒過面，這會兒見手里拿著一對泥偶，小何面部劇烈地抖了下。

四下看了看，見沒人，飛快拉著去了后院。

兩人在一沒人的角落停下。

小何松開手，牙關咬：“你不要這東西！”

傅長寧眼中帶上輕微困。

“這東西怎麼了？”

小何臉上抖得更厲害了，牙齒咬得咯吱吱響，半晌才道：“對不起我不能說。但是，你真的不能這東西，它沒法保佑你的，那些傳聞都是騙人的！”

傅長寧眉心微擰。

“你不說清楚，我怎麼知道它是不是騙人的。”

“總之——”

叮鈴——

是陡然變得清脆的聲，帶著清清淺淺的困。

“你要告訴我嗎？”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傅長寧收起手中的鈴鐺，神平靜。

“所以，你知道些什麼？”

小何臉上閃過一掙扎，但很快，那點抵抗便消失在了清脆的鈴聲里。他近乎渾渾噩噩地，吐出了原本準備一輩子都死死咽在肚子里，絕不出口的話。

“泥偶不能拜，拜了是會付出代價的。”

“蘇老太爺年輕時拜了玉面大仙，許愿為昌平府首富。等他愿達之后，蘇家人就開始莫名的接二連三地生病、衰弱，哪個大夫也沒能查出原因。這世上沒有會掉餡餅的好事，這都是他們要付出的代價。”

“蘇家人不想承擔這份代價，所以，他們一直在暗地里扶持玉面縣的泥偶事業，往瓷泥里添加蘇家人的鮮，企圖欺騙玉面大仙，讓其他人為蘇家的替死鬼。”

“這些泥偶拜了不會有任何好，只會不斷地衰弱、死去。”

“還有什麼？”

“沒有了，我只聽到這麼多。”

“你是什麼人？”

“我，我是蘇老太爺……親手舍棄的外孫。”

叮鈴——

又是一聲清脆鈴響，小何猛地一回神。他急切地想把剛才那句制止的話說完，可大腦卻一片空白，無論如何也接不上后邊的話了。

面前的稚年困地看著他，指著手里憨態可掬的兔子泥偶，問：“它們怎麼了嗎？”

不是狐貍啊，他松了口氣。不知為何，心下莫名有種長久以來的抑都得到了釋放的輕松。

他道：“沒什麼，我先走了。”

等人走后，傅長寧又取出了那個鈴鐺手鏈。

比了比，將它戴在了手上。

問尺懶懶評價：“威力還行，不過也只能對付一下練氣期及以下的。”

這手鏈只是普通手鏈，上邊的鈴鐺卻很特殊，其名為問真鈴，顧名思義，問真之用。

當然，真正的問真鈴并不在這，甚至不在們這個界，這只是一個仿制品罷了。

但即便是仿制品，也很難得了。

這問真鈴，同樣是傅長寧在用天河戰場殘破法寶磨練神識的時候發現的，由于破損得太厲害，其中殘余神識不多，幾乎沒幾天，便被傅長寧功認主。

而眼下，它也終于發揮了它的第一次作用，為傅長寧問來了想要的線索。

小何口中的蘇老太爺，便是掌柜提過的許愿過后了昌平府首富的年輕人，也是寶濟商行的上任執掌者。

這是一場有預謀的禍水東引。

問尺慨：“你這運氣還真是不行，怎麼剛出來就見這種糟心事？”

傅長寧回房，闔上門，轉。

“我倒不這麼覺得。”

“問尺你覺得，真的存在什麼玉面大仙嗎？”

瞳孔清沉靜，眼底慢慢洇出一點笑來。

“如果不存在，那這個能幫人實現心愿的大仙，你說，會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