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娜顯然對陸希所說的“吃點好的”并不信任，尤其是陸希先往火里扔了一把艾蒿，特殊的煙氣頓時彌漫開來，別的什麼味道也聞不到了。

“真的好吃。”陸希把洗好的小龍蝦中段放在陶鍋里水煮——這真不是烹調小龍蝦的正確方法，然而現在連鹽都沒有，更別提什麼麻辣佐料了，不水煮又能怎麼樣呢？

然后就是芋頭，陸希直接把它們裹點泥扔進了灶里，引來妮娜吃驚的阻攔：“這是有毒的！”

“這個沒毒。”陸希低聲音，“別看它們長得差不多，其實有些有毒，有的沒毒，我認得。”

妮娜驚訝地看：“你怎麼知道的？”

“在黑松林的時候，我看見有人吃這個。”陸希睜眼說著瞎話，“我仔細看了，才發現區別。可是你不要說出去，免得有人搞錯了，真的吃了毒馬蹄，會死的。”

妮娜猶豫著，陸希又補了一句：“沒毒的很，你知道我找不到什麼野菜，如果有這個，今年冬天也許不會死。”

妮娜不說話了。當然知道黑莓鎮人對雙黑的排斥，曾經勸說過一起挖野菜的人們不要排西，但是毫無作用，甚至連自己——倘若不是因為人緣好，都要被一并側目而視了。

現在陸希終于找到能吃的東西，如果說出去，其他人或許只是增加了一點食來源，陸希卻可能失去了生存的希。妮娜最終點了下頭：“我不說。但是，你真的確定這個能吃嗎？”

“放心好了。不然一會兒燒了，我們先吃一口，假如覺得不好就立刻扔掉。”

這個辦法倒是可以，毒馬蹄只要吃一小口就會有反應，但一口也不致死。妮娜于是點頭，順口問道：“我正想要問你，昨天你回來得那麼晚，在黑松林里——是遇到野了嗎？”

沒問陸希有沒有收獲，看今天又去樹林找食，就知道肯定是沒有了。

“嗯——”陸希隨口答應了一聲，“別的倒沒什麼，就是快走出來的時候聽見了黑野豬的聲音，幸好沒有驚它。”

“黑野豬？”妮娜詫異起來，“怎麼又會有黑野豬？天哪，真是太危險了！西，你千萬不要再去了！黑野豬非常喜歡吃人，兩年前從山那邊跑過來一頭黑野豬，吃掉了四個去挖松菌的人，最后所有人都不敢再進黑松林，還是男爵帶著騎士們進山把它打死的。抬回來的黑野豬我們都看到了，像牛那麼大！上的臭味離得好遠都能聞到。都說這是因為魔鬼過它們的后，所以它們的后就會分泌一種很臭的粘，只有凈化之后才能吃。”

“臭味？”陸希本沒把什麼魔鬼豬后的事兒聽進去，只是在思索——那天在黑松林，本沒有聞到很大的臭味，難道說當時打呼嚕的并不是黑野豬？

妮娜很認真地點頭：“都說魔鬼會通過這種臭味來尋找并且縱它們，還有別的魔，也都會有魔鬼所給予的記號……”

這再說就要扯到神學上去了，陸希趕換個話題：“你說黑野豬從山那邊跑過來？不是黑莓鎮本地就有的嗎？”

“當然不是啦。”妮娜不無驕傲地說，“我們黑莓鎮有教堂，有主的圣守護，魔鬼不敢出現，野也很魔化的。出現的魔，差不多都是從山那邊的長云領跑過來的。”

領，即領地。但不是所有領主管轄的領地都能稱為“領”的，比如伯斯男爵這種小貴族，領地也只能做黑莓鎮，絕對不夠資格“黑莓領”。能稱為領的，一般都得是公爵了，領地必須達到一定范圍才可以。

所以長云領，一聽就是個大地方！可是聽妮娜的語氣，仿佛這個長云領還不如黑莓鎮呢。這是為啥？

“因為長云領現在連教堂都沒有了。”妮娜嘆了口氣，“長云領的領主，跟教會的關系很不好。”

于是陸希就聽了一小段八卦——哦不，明大陸的歷史。

五百多年前，魔鬼還在明大陸上肆，它們帶著幽靈、骷髏、黑暗騎士以及魔，所過之腥風雨，整片大陸民不聊生。

教會就是在這個時候崛起的。最初它只是一個慈善組織，專門救濟貧民什麼的。然而在一次救濟發放的時候，一群怨靈包圍了他們，黑暗之中，慈善組織的首領艾文得到明神的神示，領悟了神。

那一天許多貧民親眼目睹了圣降臨在艾文上，他擁有了凈化怨靈的能力，救出了在場的人。再之后，他組建了教會，宣揚明神的神諭，并領導大家起來與魔鬼對抗。

“教會經過一百多年的戰斗，終于把魔鬼的幫手斬殺大半，把魔鬼迫回了深淵。”妮娜的眼神里滿是敬仰，“在這一百多年中，許多出貧民的人以虔誠和勇敢贏得了主的眷顧，獲得了神恩恩澤，為了神或者騎士。他們為明大陸而戰，獲得了無限榮。那一百年被稱為曙時期，雖然是歷史上最黑暗的時期，可是也是涌現出無數英雄的時期。”

“所以真有魔鬼？”陸希有點詫異，還以為魔鬼野從而使其魔化，只不過是個迷信說法而已。

“當然有啊！”妮娜非常肯定，“魔鬼雖然被趕回了深淵，可是它們并不死心，仍舊時刻想要突破深淵與人間的界限。它們的力量很大，現在仍有野不斷地被它們魔化，還有人被它們蠱，竟然與魔鬼結盟，想要以此來獲得力量和財富，這也給了魔鬼離開深淵的機會……”

“與魔鬼結盟？”陸希瞬間想到了什麼拜惡魔教之類的東西。

“嗯。”妮娜蹙起眉頭，“魔鬼最善于人心。有些人因為對自己的現狀不滿，對主生出怨恨之心，就會被魔鬼所蠱。魔鬼許給他們財富或者權力，他們就提供自己的靈魂，好讓魔鬼能夠來到人間。”

妮娜對這種人顯然十分厭惡：“我們一生中所遇到的困難，都是主對我們的考驗，唯有經這些考驗，在苦難之中依舊保持正直和仁的人，才能得到主的眷顧。這樣的人，即使生前沒有得到神恩，死后也能登上明之山，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主的邊。而那些遇到困難就不能堅守本心，卻想著用墮落換取力量和財富的人，終將被主所厭棄，沉深淵與魔鬼為伍。”

陸希聽得有點無語：“在苦難之中依舊保持正直和仁，這樣的人當然是高尚的，可是這樣的人如果都得不到神恩，那未免有些不太公平吧？”據在原主的記憶里搜索到的信息，平民中覺醒異能的人之又，騎士多出于貴族之家，而神更是大部分是神學院教育出來的——當然，能上神學院的人是什麼份，一想就知道。怎麼看，這神恩都是階級分明的樣子啊。

“因為平民對這片大陸的貢獻太。”出乎陸希意料之外，妮娜倒沒有說什麼天生貴賤已定，或者不求生前只求死后之類的話，反而說，“誰做出更大的貢獻，擔負了更多的責任，就該得到更高的恩澤。同樣，得到神恩就要擔起責任，那些只為了私就愿意與魔鬼做易的人，又怎麼配得到神的恩賜呢？”

居然是“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嗎？陸希稍微有點對妮娜刮目相看了，一個生活在貧民區的孩兒，居然能想到這一點，而不是一味的仁慈施舍以追求死后上什麼明之山，這見識已經不俗了。

妮娜卻沒有覺得自己說出了什麼了不起的話，還在講長云領的事兒：“長云領的首位領主老馮特伯爵是在曙之戰中作出了重大貢獻的人。聽說他原本只是王上與一個侍所生的兒子，出雖然微賤，卻得到了神恩為騎士。在戰爭結束之后，他被封為伯爵，但長云領的面積之大，幾乎等于一位公爵的領地了。”

在明大陸這里，孩子的價還是要考慮母親的地位，這位馮特伯爵雖然是王子，但因為國王不缺兒子，而母親只是個侍，所以他也就不值錢了，如果不是自己為了騎士，大概這輩子也就是在王宮的角落里過活。

然而他確實很有出息，一路竟然升到了天騎士——這是騎士等級中的高級別了，僅次于能夠進教廷核心的圣騎士，并且立下累累戰功，得到了一塊超出爵位級別的封地。

“那為什麼不干脆封他為公爵呢？”陸希聽得津津有味，但也有點兒疑問。據原的知識，王子是可以封公爵的，尤其這還立了大功，封地都相當于公爵了，那干嗎爵位反而不符呢？除非是有人在故意制他，用超標的封地換了爵位。

一瞬間陸希就已經腦補出了一部宮廷大戲了，可惜妮娜的回答十分乏味：“是馮特伯爵自己選擇的，那塊封地據說是深淵的一個出口，馮特伯爵選擇那里，就是為了看守深淵出口。”

這理由……別人信不信陸希不知道，反正不信：“既然是這樣，為什麼長云領又跟教會的關系不好呢？”看守深淵出口這種事，不應該是大家的共識嗎？

妮娜解釋：“那是現在的伯爵大人做的……唉，聽說是因為對婚姻不滿，所以在自己的領地抵制教會，以至于教會決定撤出長云領，整個領地都不再到教會的庇護了。”

按說一位伯爵，還是跟皇室有緣關系的，他的八卦真不是妮娜這種平民能知道的，但這位馮特伯爵好像已經了教會的反面例子，黑莓鎮教堂里的人都時不時會提起，并且詳細述說他現在領地的凄慘狀況，好警告其他人，所以妮娜知道的還真不。

比如說教會原本為這位伯爵介紹了一位非常合適的妻子人選——還是位公爵的兒呢，但不知道為啥伯爵就是不干，反而看中了一個低賤的平民。

到底是有王室統的貴族，哪兒能娶個平民？于是王室與教會一起施，到最后還是把公爵的兒塞了過來，但是伯爵大人一怒之下干脆不呆在家里，反而是出去打仗了，把妻子一扔就是十幾年。

這種做法固然冷落了妻子，但對他自己也沒啥好，其直接后果就是他沒有親生的繼承人，于是王室那邊，就送了一個侄子過來，好繼承他的爵位。但大概是這個侄子也不合他的心意，馮特伯爵跟教會的關系就更僵，連領地應該給教會的稅收都開始克扣，終于惹怒了教會，在三年前干脆將所有神職人員撤出了長云領。

當然，以上容是陸希自己總結出來的，妮娜敘述的那些都是從教會的角度出發，自然給馮特伯爵明里暗里扣了好多頂帽子，陸希一概都給忽略不計，問道：“教會撤出長云領，又怎麼了？”要說，教會撤出去還能稅呢，應該是好事才對。

“那就沒有人再祈福了啊。”妮娜嘆著氣，“小麥長不好，樹木也會枯萎，蟲災、旱災都會有，而且沒有圣凈化，長云領里的魔也越來越多了。聽說很多人都過不下去，有錢的人跟著教會走了，連平民都有遷出長云領的——我們鎮子上就有人的親戚是從長云領來的，說現在經常會有魔從山里跑出來，原本小麥已經長不好，還要被魔毀掉一部分，剩下的連稅都要不夠了……”

說到稅的事，妮娜的緒也低落了下來。們家原本其實也是平民，但因為不上稅被趕出了原先的房子，只能在貧民區居住。所以聽到有人不起稅，不免有些同病相憐的難過。

這上頭陸希也不知道怎麼安了，自己的日子還不如妮娜呢。幸好這時候灶里飄出了香味，陸希立刻開始：“來來，可以吃了。”

芋頭的外皮已經烤焦，輕輕開，伴隨著熱氣騰起來的就是一淀類特有的香氣，陸希的肚子頓時就得驚天地，而妮娜的肚子也開始應和。

“這個，真的好香啊……”妮娜咽了下口水。毒馬蹄燒起來可不是這個味道。

陸希已經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其實芋頭本并沒有什麼味道，從前在家里都是要蘸糖或者燒才吃的，可是現在——至跟泡了水才能吃的黑面包比起來，已經是味了！

“還有這個。”陸希把煮的小龍蝦也撈了出來。這種時候當然就別想什麼麻辣小龍蝦了，連鹽都沒有了呢。但是這到底是蛋白質，對于貧民來說，即使沒鹽沒油也是好東西！

兩個人把一小鍋小龍蝦連帶大半芋頭吃，妮娜才猛然醒悟過來：“這是你的——”這至是兩三天的糧食了，居然把別人的口糧吃掉了這麼多！

“沒事。”陸希打了個飽嗝，由衷地覺到了幸福，真的，能吃飽實在是太幸福了，貧是多麼重要的事啊！

“我吃得太多了……”妮娜看著手里剩下的半個芋頭，臉都紅了。就是在自己家里，也吃不到這麼飽的。

陸希擺擺手，把剝下來的殼和皮都用葉片包好裝了起來，準備明天帶到樹林里去埋掉：“你說，要是我用這些東西，能不能跟別人換？”

這片大陸上當然早就有了錢幣，但在平民之間，很多還是采用以易的做法。就是黑莓鎮上的集市，大部分也都是這樣。

“你想換什麼？”妮娜著手里的芋頭，有些發愁，“要是想換銅幣，大概是不行的……”能拿得出錢幣的人，大概都不會買陸希這種不知來源的食，他們會去糧食商人那里買小麥或豆子；而什麼糧食都肯要的人，則多半也是窮得拿不出一個錢來。

陸希沉了一下：“要是我用這些去換小麥呢？”

小麥是唯一可以用來抵房租的東西。

在這里，小麥或者麻布是可以當做錢幣來用的“通貨”，但是在充做房租的時候，麻布是不行的，因為兩個銅幣的麻布只有掌大小，假如允許用麻布抵房租，領主收到的就是一堆布頭兒，對他只能算是垃圾。

妮娜不想讓陸希失，但猶豫了一下，還是搖搖頭。能吃得起小麥的人家，一樣看不上陸希這種食的。

“這樣啊……”陸希嘆了口氣，“那就沒辦法了。”

妮娜了，但最后也沒說出話來。可以把自己挖的野菜摘的漿果分給陸希，可是錢的事兒，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

這會兒，瑪麗亞又在外頭了——雖然不給妮娜吃午飯，可是瑪麗亞絕不會讓妮娜閑著，等自己吃完飯，就高聲喊妮娜回去干活了——攬了幾件服，妮娜去河邊洗。

陸希站在門口，看著妮娜搬了一筐服往外走，那個后媽生的弟弟一蹦一跳的跟在后頭，還拿個樹枝妮娜的后背，就覺得手，很想把那個熊孩子揪過來揍一頓。

可惜這是不行的。在瑪麗亞看來，這個孩子簡直是個活寶貝，生來就該像王子一樣過活，誰要是敢他一指頭，簡直就該被捆上火刑架。

陸希最后也只能悻悻把門一關，準備煮艾草水洗頭——板房還是四風，不敢在屋里洗澡，再說，連個浴盆都沒有！湊合過吧，能洗哪兒就先洗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