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主教說的“該做的事”，指的就是散發圣水了。

這個消息迅速在黑莓鎮傳播開來，又被那些小商人帶去附近的城鎮，于是這三天簡直如同過節一般，教堂門口的人絡繹不絕，不單是黑莓鎮所有的人都擁去領圣水，還有從附近趕過來的人，真讓窮人們大開了眼界。

“肯定是一輛神馬車！”開了眼界的人比手劃腳，唾沫橫飛，周圍著一圈聽熱鬧的人，有些人連手上的活都扔下了，激地問：“真的嗎？”

“絕對是真的！”那人也激得臉都發紅，“拉車的不是普通的馬，我聽見旁邊有人說是什麼‘龍鱗馬’！我看見了，那馬的肩部真的不是皮，而是覆蓋著好幾片蜥蜴一樣的鱗片，一片鱗片有這——麼大！”

“哇——”群眾一片嘩然。

雖然沒見過，但他們都聽說過，龍鱗馬是一種中級魔，上生長的不是鬃而是龍鱗，普通的刀劍本砍不傷。而且這種魔擅長奔跑，比普通的馬要快得多，簡直有風那麼快！不過既然是魔，那自然就很暴烈，普通的馬車不能讓它們拉，跑沒多遠就會被顛散架的——聽說龍鱗馬還要吃哩！

當然，如果配上神馬車那就不一樣了。神馬車可不是用普通木頭做的，再附刻上神陣，無論什麼樣的路面都覺不到半點顛簸，多麼遠的地方都能嗖一下就到達……

“吹牛——”球在陸希的耳朵邊上小聲嗶嗶，“這算什麼龍鱗馬，不過是劣等的龍鱗馬跟普通馬雜的。就肩部長了幾片鱗，連半鱗馬都算不上。這種馬還配什麼神馬車，也就是比普通馬跑得快一點罷了。這些人，半點見識都沒有。”

“你的見識也不大多。”陸希在意識里回懟球，“好多事問你都不知道。”

球蔫了：“我，我就只知道一些常識……”龍鱗馬對于一些大領地里的平民來說也算是常識了，但對黑莓鎮這等小地方，那就是另一回事。所以球的“常識”比之許多平民的“常識”還是要高級一些，但，也就是“常識”而已。

“行吧——”雖然是個存條，但現在也算是唯一能讓陸希隨意聊聊天的對象了，打了一掌不得再給個甜棗，“你比他們是強多了。”

這幾天聽來聽去，貧民區的人說的也不過就是教堂門口來了什麼樣華麗的馬車，車里出來的是什麼樣的貴人，連份也說不出幾個來。陸希只聽了幾句，就轉離開了貧民區，還得去黑松林呢。

這幾天里，阿米莉那邊終于傳來了好消息：給男爵大人獻上了一道味的沙拉。

沙拉是餐桌上再常見不過的菜肴，無非就是采來新鮮的蔬菜，然后用調料調味，隨便什麼人都會做。

伯斯男爵跟很多人一樣，并不吃蔬菜，哪怕是新廚娘用了復雜的香料調味，他也就是吃幾口而已。所以新廚娘大意了，任由阿米莉給男爵大人送上了自己調制的沙拉。

誰知道男爵大人竟然把沙拉都吃了，還點名下一餐要再上一盤，結果新廚娘送上去的菜卻不能讓男爵滿意，阿米莉趁機奪回了一部分廚房，之后就給男爵大人上了新菜——山片山菌。

其實山烹飪的菜肴，男爵大人一直不是太滿意。因為普通山的比較柴，倒是聽說魔化的虹翼十分，但黑莓鎮這里卻是沒有的，所以只好吃莊園里自己養的母了。

不過母要養來下蛋，而且養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伯斯男爵不過一個小貴族，手底下并沒有能用神養的人，時不時的就會得病死一回，還不如樹林里的野活得頑強，經常有收獲。

所以男爵盡管不太滿意，還是得常吃山。幸好新廚娘會調復雜的香料，的確讓山吃起來更味了。

然而香料也有用完的時候，近些天他就覺得端上桌的烤好像沒有以前好吃了，但是總比從前阿米莉烹飪得好，所以他也就沒說什麼。

但是這次，阿米莉給他端上的菜肴卻是出奇的味。并沒有那麼多香料的味道，而是他沒法形容的鮮。之前烤著吃有些柴的山，這次咬在里卻是又香又，還有一些同樣切片的蘑菇，他之前從沒吃過，竟然也是格外的味！

于是，新廚娘出外找商人買個香料的工夫，廚房就被阿米莉奪回了一半去。

這樣的好消息，阿米莉當然第一時間就告訴了陸希——需要更多的猴頭菇，好穩固住自己的地位。

“你不是說過猴頭菇也很珍貴嗎？”球有些擔心地嘀嘀咕咕。萬一找不到怎麼辦？

陸希倒不怎麼擔心。那塊松菌浸的油還夠用一段時間，而且伯斯男爵能接猴頭菇，就證明了的辦法是對的，那后頭還有別的菌類呢，不怕糊弄不過他的。

說真的，就那天在阿米莉家，陸希聽講了男爵以前吃的菜，簡直都要為這個小貴族掬一把淚了——就這還是個貴族哩，吃得還不如一個普通社畜好，最主要就是單調！

就是羊野豬——哦，野豬都不多，因為男爵養不起真正的騎士，他手底下的所謂“騎士隊伍”，不過就是幾個騎士侍從罷了。

嗯，騎士侍從就是獲得了最初級神恩的那種，從等級上來說跟教會里的信徒差不多，他們比普通人是要強一些，但還沒有激發斗氣，算不上正式騎士，所以去殺頭黑野豬才會那麼麻煩。

總之，因為這些騎士侍從本領不濟，所以也不敢常去黑松林打獵，因此就連野豬，男爵也是吃不到幾次的，他的主要食，還是黑莓鎮外的樹林里常產的兔子和野，以及偶爾從商人買來的羊和牛——牛更貴，所以吃到的機會更，只做調劑之用。

至于蔬菜，那就更是數量有限了，畢竟有些野菜貴族們是不吃的。所以能得到一個懂香料的新廚娘，他才那麼高興。

就這，男爵已經很滿意了，畢竟他只是個低階的小貴族，若不是運氣好在領地里有一所教堂，連這都吃不上呢。而且他靠著黑松林，有時候還能吃到大貴族都未必買得到的松菌——有了松菌抬價，還要啥自行車？

總之，伯斯男爵的餐桌是貧乏的，既然猴頭菇能大得贊賞，那松茸菌羊肚菌牛肝菌一定也可以，陸希還是很有信心的。

而且現在是兩個人來采蘑菇了，效率也更高呢。

不過陸希并不知道，現在黑松林里，何塞并不是一個人在等。

“團長，苦行主教那里，您真的不去試試嗎？”

說話的人材瘦小，臉上戴著張灰撲撲的笑臉面，眼睛那里是一條窄，眼角有幾片稀疏的灰羽，跟他的面差不多，看著并不起眼。

何塞還穿著打補丁的麻布服，坐在一矮枝上把玩手里的圣水瓶，聞言嗤笑了一聲：“苦行主教？苦行主教又能怎麼樣？”

灰面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說：“他和有些道貌岸然的神職不一樣，您也看見了，他甚至愿意給貧民治那麼重的傷——而且他的能力不弱，畢竟是一個大主教，也許他能治好您的呢。”還有句話他沒說出來，比柯恩大主教能力更強的，他們也不可能再找到了。

“那不一樣。”何塞輕笑了一聲，“灰羽，你還是太天真了。苦行主教可以救治任何人，但不能救治神棄者。”

他琥珀的瞳孔在黑松林幽暗的線下有種別樣的冰冷：“如果神棄者能被治愈，那之前又是誰的錯誤？難道是之前治療的人錯了嗎？”

“當然是啊！”灰羽有些不解地回答，但他隨即明白過來，“這是不可能的。”

何塞角彎了一下，眼睛里卻全無笑意：“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如果神棄者是出于神職人員的錯誤，那麼任何人無法被治愈，都可以去質疑治療者了。那樣，教會還有什麼權威呢？難道要讓他們承認，他們當中有的是無能之輩，還有人是蓄意為惡嗎？”

“苦行主教這些年，有救治過一個神棄者嗎？”何塞譏諷地笑了笑，“難道是因為這麼多年，就沒有一個神棄者去向他求助嗎？”

灰羽沉默了。何塞向后一倚，雙在空中晃了晃：“他確實是個難得的好人，但別忘記，他也是個虔誠的信徒。你覺得，他會自己去打破教會的權威嗎？不，這不是教會的權威，這是神的權威，也是他的信仰。”

灰羽慢慢搖了搖頭。他知道何塞說的是對的，柯恩大主教首先是個虔誠的信徒，他是決不會去搖神的威嚴的。否定神就等于否定他自己的信仰，人又如何跟自己的信仰作對呢？

何塞的雙只晃了一下就停了下來，他手了自己那條有些變形的，眼里閃過鋒利的芒：“但是誰又規定，神棄者就將一無所，就該在泥濘里發爛發臭，就該去死呢？遲早有一天，我們會向那些道貌岸然的東西證明，沒有什麼神棄者，神決定不了人的命運！”

灰羽抬頭看著他，像是在看自己的信仰，喃喃重復：“對，我們會證明的，神決定不了人的命運……”

他出了一會兒神，才又說道：“既然這樣，那團長你怎麼還不回去？教廷的人不是已經離開了，龍晶并不在這里。”

何塞倚在樹干上，搖了搖頭：“雖然教廷的人離開了，但他們并沒找到龍晶。反而是我遇到的那個孩子的確有點奇怪。”

灰羽神一振：“難道團長懷疑龍晶在手里？這——不太可能吧？雖然確實在那個地方出現過，但看起來只是個普通人……”

何塞輕輕哼了一聲：“普通人？那可未必。”一個普通人，能準確地判斷出妮娜的重傷嗎？

人的里有許多臟，哪個臟在什麼位置，如何才能保護它們，這種知識可不是普通人能知道的。他還是從自己的劍老師那里學到的這些知識，而他的劍老師可是一位大騎士，是能準確了解自己部的。

這種能力，只有為正式騎士之后才能擁有。正式騎士將激發斗氣，通過斗氣流轉，他們將對自己的有所了解。

并且這種了解也是有區別的。低級騎士只能在表面激發斗氣，所以他們了解的就只有表，至要到高級騎士，才能深了解自己的部。

這個道理灰羽當然也明白的，因為他自己也是騎士。所以何塞只說了一句，他就有些驚訝：“難道也是——”一名騎士？

“不是。”何塞斷然搖頭。

灰羽知道自己這位團長有些特殊的能力，并不懷疑他的判斷：“那難道，真的是墮落者嗎？”他忽然有了個讓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的念頭，“難道龍晶真的落到手里，用龍晶召喚了魔鬼——是個契約者？”

“我不知道。”何塞也皺了皺眉，“但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也必定是一只高階魔鬼。我覺不到任何的黑暗氣息。”

灰羽越發悚然了。

契約者，是墮落者中十分特殊的一個群。

眾所周知，魔鬼生活在無盡深淵之，是不能到人間來的。因為人間有著明神的保護，神的結界在排斥著魔鬼，如果有魔鬼膽敢直接踏出深淵，就會到明的燒灼，無法久留。因此一般來說，魔鬼只能將自己的力量投影到人間來進行污染，被污染的人類即為墮落者，被污染的野則為魔。

這種投影的力量比起魔鬼的本來說，被削弱了許多，對人間的污染也是有限的，但是，如果有人類跟魔鬼簽訂契約，那魔鬼就可以侵這個人類的靈魂，并把靈魂作為它的保護殼，從而可以自由地在人間行走了。而這個跟魔鬼簽訂契約的人類，則將從魔鬼獲得相應的報酬。

報酬是不固定的，與每個人的愿有關，也與召喚來的魔鬼能力有關。一般來說，人們會選擇獲得魔鬼的一部分力量，巫師就是這樣出現的。

當然也有人會選擇財富或者權力，甚至還有驅使魔鬼去排除異己的。總之目的雖然千奇百怪，但他們都被統稱為契約者，因為他們的結果都是一樣的——魔鬼將逐漸吞噬他們的靈魂，以讓自己獲得更多的保護，最后人的靈魂被吞噬殆盡，便將墜無盡深淵化為一塊石頭，而魔鬼如果吞噬了足夠多的靈魂，就會擁有對抗結界的力量。

擁有對抗結界的力量，也就意味著神無法再將這個魔鬼擋在人間之外，它可以隨意離開無盡深淵，到人間來肆。假如這樣的魔鬼多一些，那麼明大陸又將陷黑暗之中，又會重新回到教會建立之前那種腥風雨，黑暗生到跑，撕裂吞噬人類的日子。

因此，教會對于契約者是極其警惕和嚴酷的，只要發現就會馬上抓捕，然后用圣火焚化其靈魂，絕不讓契約者為魔鬼提供養料。

被焚化的靈魂，是無法升上明之山的。它們終將與軀一起化為飛灰，飄散在天地之間，再無可追尋。即使是神的輝，也不會再照耀這些灰塵了。

但是沒有人指責這太過苛刻，因為契約者是在飼喂魔鬼，一旦簽訂契約，他們的靈魂就將為魔鬼的養料，連明神都無法中斷契約，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立刻用圣火焚化，以免魔鬼得到更多的力量。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契約者更甚于神棄者，因為神棄者若虔心懺悔，在死后還可能得到主的寬恕，在神輝之下洗滌自己的靈魂。而契約者則是連靈魂都歸屬魔鬼，連懺悔的機會也沒有了。

甚至契約者比墮落者還要可怕，因為墮落可能不出于自愿，而契約則是主歸附于魔鬼，更為可惡。

所以如果那個孩真的跟魔鬼簽訂了契約，那……

“你想說我為什麼不告發？”何塞看出了灰羽的疑問，聳了聳肩，“我還不能確定。”

魔鬼的氣息可以被知，但與人類簽訂契約的魔鬼，因為外面套上了人類靈魂的殼子，那就難以被發現了。即使何塞有特殊的知能力，也很難做到。

尤其是高階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