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你是巫（四）

說到瑪麗亞和妮娜，小男孩就覺得妹妹說得對。就是爸爸媽媽也說過，瑪麗亞很討厭，妮娜則是個好人。這樣一對比，仿佛還是妮娜夸贊的這個流民更可信一點了，于是點點頭：“那我們回去圣水。”

這下仿佛踩了班杰明的尾，他跳上去要打小孩，卻被小男孩一把推開了。而且其余幾個孩子也都對他做起了鬼臉：“瑪麗亞就是不好！”雖然孩子們當中也有不同的小團，但對于瑪麗亞的觀倒是很一致，讓陸希頗有些哭笑不得。

班杰明瞬間就失去了同盟，他吵不過孩子們，便對著陸希無能狂怒起來，捧起河水就往陸希上潑，一邊里還罵罵咧咧。

啊，去他的“還是個孩子”，陸希現在只想把這個孩子按在地上暴打一頓！

當然最后還是沒打。一來總歸是個年人，不是自己的孩子不好揍，有點以大欺小的嫌疑；二來要是打了，估計瑪麗亞就得發瘋，不但要來找麻煩，妮娜也不會好過。

所以陸希只是狠狠瞪了班杰明一眼，就轉去叮囑其他孩子：“記得要把所有的傷口都一啊。”有的時候一點小傷口也可能帶來嚴重的后果，雖然這種況不多見就是了。

但即使是陸希也沒想到，小概率事件有的時候，發生的概率一點兒都不小。

瑪麗亞家的板棚里是第三天凌晨鬧起來的。

貧民區沒有燈燭——別說神蠟燭什麼的，就是最簡陋的油燈也沒有，有油當然要吃肚子里，誰會拿來點燈啊？

所以陸希推開門的時候，外頭還是一片漆黑，只有瑪麗亞家的板棚里傳來尖厲的聲音：“快去打水！你磨蹭什麼呢！”

然后有一點兒亮從隙里出來，應該是燃起了灶火，然后妮娜跑了出來，一手拿著一燃燒的木柴，一手拎著打水的罐子。

“怎麼了？”陸希心里有種不好的預。

“班杰明在發熱！”妮娜也是一臉焦急，“我去河邊打點水！”對付發熱，現在的辦法就是用水浸布蓋在上。

陸希心里頓時往下一沉：“我家里有水，你拎過去吧。圣水喝了嗎？”

“喝了。可是沒有用……”妮娜也顧不上跟陸希客氣，直接拎了陸希的水罐往回跑，陸希也跟了進去。

瑪麗亞家的板棚要大一些，但四個人住照樣得厲害。班杰明雖然是的寶貝，也只能睡在窄木板上。這會兒他直地躺著，眼睛和都閉著，旁邊灶里的火苗跳，在他臉上投下的影也跟著閃，仿佛他的面部也在跳一樣，帶著幾分詭異。

陸希一眼看過去，就覺得心里更沉了：“昨天他回來之后，有沒有用圣水傷口？”

“啊？”妮娜茫然不解，“傷口？”班杰明昨天回來只是子淋淋的，瑪麗亞罵了他一頓，他趕換上了干服，并沒有提到什麼傷口的事。

像這種在河里撲騰的事兒，貧民區的孩子司空見慣。現在還是秋天，河水雖然涼了些，但也沒有到不能下水的程度，很多頑皮的孩子在這個時候還喜歡打水仗，大人也并不多管。所以班杰明下了河，家里也沒怎麼在意。

“他上可能有傷口染了。”雖然線不明亮，但班杰明已經有明顯的強直，而且他口不張，瑪麗亞和妮娜的爸爸鮑一起給他灌圣水都有些灌不進去。

陸希剛想去檢查一下班杰明的，瑪麗亞突然抬起頭，沖著尖厲地喊起來：“你這個巫滾出去！別我的孩子！要不是你詛咒了他，他怎麼會生病！”

淦啊！陸希覺得自己有一萬句MMP要講了！但是想到這個世界的教育程度，又生生把話咽了下去：“圣水可能沒有用了，你們趕把人送去教堂吧，找那位苦行主教，他應該還能救得了。”

如果班杰明是前天在河里打鬧的時候了傷，那麼現在他的初次痙攣還不到48小時，這屬于重癥患者了，并且他還出現高熱，那預后會更差。

盡管圣水是大主教祈福的，但這種大規模祈福的效果自然比不上單獨治療。反正陸希換算了一下，覺得破傷風這種癥狀，教堂里那個牧師應該是治不了的，但大主教也許可以，畢竟他連脾臟破裂都修補好了，這個圣治療是很高級了。

“你胡說！”瑪麗亞看起來想撲上來咬陸希一口，“圣水怎麼可能沒有用！你不許詛咒我的兒子！”

妮娜忽然用力推開了瑪麗亞，一步上前抓住陸希的手：“西，你知道該怎麼辦的是不是？你，你來看看班杰明吧。”

陸希其實心里并不想看，但妮娜這麼握著，手心都是冰涼的，又不忍心拒絕：“他上一定有傷口，并且染了。”

在河里打鬧，那麼除去手臂，腳上就最可能傷的。借著黯淡的火，陸希果然在班杰明小上發現了一個傷口，只有麥粒大小，似乎是被什麼尖銳的東西了一下，確實不起眼。像這種小傷口，一般人都不會在意，更不用說貧民區的孩子了。

然而就是這麼個小傷口，四周已經發紅，整個小的繃得死，似乎還有從傷口里滲出來。

“就是這兒了。”陸希皺眉頭，“有刀嗎？”現在應該把傷口切開引流，用過氧化氫溶仔細沖洗以消除厭氧環境，然后……

還有什麼然后呢？陸希苦笑。連雙氧水都沒有，更不用說破傷風抗毒清了。當然，青霉素也沒有。

但是不管怎麼樣，該理還是要理：“燒開水，有鹽嗎？我要把他的傷口切開——”

還沒說完呢，瑪麗亞就沖上來狠推了一把：“滾開！你要害死班杰明嗎？你這個巫！”

“他的傷口侵了一種毒素。”陸希被推得險些坐在地上，忍了忍解釋道，“這種毒素已經進，把傷口切開，可以減緩毒素增加。”

“你胡說！”瑪麗亞破口大罵，“你這個賤民，你就是想害死我兒子！你詛咒他生病，還想借機殺死他！你一定還想把瘟疫傳給所有人！”

“瑪麗亞——”妮娜想要阻止瑪麗亞，陸希卻搖了搖頭：“算了，你們把人送去教堂吧。快一點去求救，再拖下去就真的沒救了！”與其在這里跟瑪麗亞爭辯，還不如趕去找苦行主教，反正確實也救不了班杰明。

陸希說完就回了自己的板棚，過了一會，只聽糟糟的聲音從隔壁出來，往貧民區外面去了。

貧民區里很快就安靜了下來。瑪麗亞和班杰明的人緣實在太壞，有幾個人出來看了看，見病倒的并不是妮娜，也就回去了，反正送一個生病的半大孩子，瑪麗亞和鮑也足夠了。大家都需要好好休息，不然明天哪里來的神去干活呢？

陸希卻睡不著，始終有種不祥的預——班杰明這次可能真的救不過來了……

破傷風本就是很麻煩的病，即便放在那個時候，重型患者仍有死亡。反正——是不指教堂里那位牧師的，唯一的希就是苦行主教了。

天亮了，但是今天的天氣并不好，沉沉的，可能要降溫了。陸希看看天，決定還是不要在這種天氣進黑松林，不如再去挖幾個芋頭。于是把所有的服都穿在上，背起背簍去了鎮外的樹林。

不過在出門之前，除了木之外，還拿上了上次在集市上換來的鹿骨匕首。說不清是因為什麼，反正心里總有幾分不安，把匕首帶在上才稍微安心了一點兒。

事實證明陸希的直覺總是靠譜的，時近中午背著一筐芋頭剛出了關卡，就看見一個影拼命地跑過來，頭發被風吹得紛，正是妮娜！

“班杰明——”陸希下意識地問。

但話還沒說完，妮娜就用力抓住的手：“快跑！教堂來人抓你了，他們說你是巫，要把你燒死！”

一上午的不安突然有了結果，陸希在憤怒和恐懼之中竟然莫名的松了口氣，仿佛是最后一只靴子終于落了地似的：“我是巫？”

“班杰明死了……”妮娜的眼眶還是紅的，“苦行主教已經離開我們這里了，牧師給班杰明喝了很多圣水，還用圣水給他沐浴，都沒有用……”

赫克托牧師本來已經準備宣布班杰明是神棄者了，可是瑪麗亞突然發起狂來，大聲喊著是陸希這個巫詛咒了班杰明，說常去河邊，還在那里捉紅水蝎回來吃，一定是把詛咒下在了紅水蝎上，讓班杰明發熱。

當時瑪麗亞像瘋了一樣，滿都是巫和詛咒，妮娜本攔不住。說很多人都捉了紅水蝎來吃，到時候都會得瘟疫。

應該說，瑪麗亞的話其實是給了赫克托牧師一個借口。宣布班杰明為神棄者并不難，但他認得妮娜。

同樣是送到教堂來求救的兩姐弟，一個被柯恩大主教治好了，人人都說很幸運；另一個卻被宣布為神棄者，何以差別如此之大呢？

說實在的，赫克托牧師自己都會想，這是因為他遠不如柯恩大主教的緣故。那麼其余的人，會不會也這麼想呢？

如果僅僅是一群平民的想法，赫克托本不會在乎。平民就像羊羔，只知道低頭吃草，就算咩咩幾聲，又能怎麼樣呢？

但他怕這消息傳到上頭去……假如伯斯男爵也覺得他無能，閑談之間傳出去被他的上級知道，那他這個教區牧師怕就坐不穩了。

所以瑪麗亞說到巫，簡直正中赫克托下懷。巫啊，巫使用的可是魔鬼的力量，他只是個牧師，抵擋不住魔鬼豈不是很正常嗎？只要把巫燒死就可以了。

至于說陸希是不是巫——魔鬼都是很狡詐的，即使是柯恩大主教，也未必沒有看走眼的時候不是嗎？

妮娜當然是極力反駁，并且想用自己的親經歷來證明陸希不是巫，如果真是要傳播詛咒的巫，怎麼敢自己跑到苦行主教面前來呢？

這倒是赫克托無法反駁的，但就在這時候，伯斯男爵那邊忽然來了人，他們是來求救的，說是男爵吃了蘑菇之后中毒了，而廚娘獻上的蘑菇正是陸希采來的，有一位商人馬克斯可以作證。

“他說他親眼看到你給了廚娘有毒的蘑菇，你們合伙毒害男爵大人。而且你還使用巫，試圖迷他也購買毒蘑菇。是男爵大人的新廚娘發現了這件事，并拿出從公爵大人領地帶來的圣水給他喝，他才清醒過來，所以特地來作證！”妮娜連跑帶急，臉都通紅，“西，這個商人是誰？他怎麼知道……”

陸希瞬間就想明白了。馬克斯多半是跟那位新廚娘聯手了。新廚娘畢竟曾為公爵服務過，比阿米莉更能提供與“大人們”接的機會，也能讓馬克斯更順利地推銷自己“發現”的新蘑菇。

而對新廚娘來說，除掉阿米莉，就再也不會有人跟爭奪男爵的廚房了，至于阿米莉曾經獻上的那些味菜肴——馬克斯不是可以供應新蘑菇麼，從他手里買就是了。

妮娜還沒有想明白這里頭的門道，急急地說：“我們去找阿米莉吧，能證明——”

陸希搖了搖頭。不能相信阿米莉。

新廚娘能跟馬克斯聯手，那阿米莉是斗不過的。而且對阿米莉來說，要證明自己沒有下毒可不容易，倒不如像馬克斯那樣，把一切都推給更簡單。

“不，不能——”妮娜說了一半就停下了。想說阿米莉不可以在主的面前說謊，但馬克斯能在教堂里睜眼說瞎話，瑪麗亞也可以直接指責陸希是巫，阿米莉又為什麼不可以呢？

“你快點躲起來！”妮娜想明白了，立刻就做了決定，“他們一定先去你的房子了，你不能回去。”

陸希思考了一下。其實本來就沒打算在黑莓鎮定居。原本是想冬天過后去大城市，現在看來要提前了。只是，的錢沒帶在上！

“你要走？”妮娜很是不舍，但也知道現在這種況，“你把錢放在房子里？那可能——我，我……”錢放在板棚里，肯定被人搜走了，妮娜想說把自己家里的錢拿來，但那就是了。

盜竊，是教義之中明令止之事，律法之中甚至是要剁手的！

但是——就在剛才，那些在主的教堂之中胡言語的人，難道就沒有違背教義嗎？而牧師非但沒有仔細查問，還想用巫的說法來掩蓋自己不能治療的真相……

妮娜咬住，這些天來在臉上微微閃耀的白澤消失了，一時間顯得的臉都黯淡了一些：“我給你拿些錢來，只是不多。”主厭棄盜，可是也教導過信眾要幫助別人、堅持正義。陸希不是巫，不應該被送上火刑架！

“不。”陸希一把拉住妮娜，“我把錢藏在屋頂的裂里，他們應該搜不到。”妮娜家里也窮得很，不然不住貧民區了。再說現在班杰明死了，瑪麗亞本來就看妮娜不順眼，假如發現拿了家里的錢，恐怕會打死的。

“我現在去黑松林。”陸希這些天也算知道了黑莓鎮附近的地形。假如這些人要抓，肯定會把整個黑莓鎮四邊都把守起來，只能穿過黑松林，才能避開這些人的搜索。而且，明天和何塞還約好在黑松林采蘑菇，也許可以說何塞跟一起走，路上還能有個伴兒。

當然，黑松林在晚間更加危險，但的火折子還帶在上，生堆火就會好得多。

兩人在山路上分手，陸希把背簍里的芋頭扔了幾個在樹林附近，希能夠讓搜捕的人以為又跑回樹林里去了，然后直奔黑松林。

天氣越冷，黑松林里越顯得暗可怕。陸希先拾了幾枯枝做火把，一手握火把，一手抓著火折子，把鹿骨匕首叼在里，警惕地前進。

但也許因為還是正午時分，一路的行進都很順利，一直到了原摔死的那條山。

這條山很蔽，不走到近前幾乎不會發現。陸希用藤條系著爬到底，找到了一個淺淺的土。

球這時候才晃了出來，繞著陸希轉了兩圈，嘆了口氣。

“你嘆什麼氣啊？”陸希把周圍的野草拔掉，看看并沒有什麼蟲子，這才舒了口氣坐下來。

“要是——”球只說了兩個字就不吭聲了。但陸希已經明白了它的意思，它是想說，如果陸希沒有去看班杰明就好了。

“得了。反正那孩子死了，瑪麗亞是肯定要扯個罪名給我安上的。”班杰明死了，瑪麗亞的緒必定要找個人來發泄，不說是巫，難道要說班杰明自己作死，還是說這個做母親的沒有照顧好孩子呢？

恨別人永遠比恨自己更容易呢。

再說，到底是做醫生的人，眼睜睜看著人死不發一言，陸希自己良心上也有點過不去。

其實這也是班杰明自己倒霉。不大的傷口，放在別人上沒事，他卻偏偏得了破傷風，而柯恩大主教又在前一天離開了……這可能真的就是命。

“你們可真是給我安排了個好地方啊……”陸希長長一嘆——這艸蛋的人設，這艸蛋的明大陸，這艸蛋的習俗和信仰啊！

就這，還讓賺信仰值呢。哪兒有信仰值給，都要上火刑架了呢。

球有些愧疚：“現在怎麼辦啊？”

“希妮娜能把錢給我帶來，然后就去長云領唄。”已經這樣了，陸希在心里算計。冬天趕路，需要保暖的服和鞋子。如果能跟上哪個商隊就好了，如果不是個雙黑，可以給商隊做飯。

陸希扯著自己的頭發沉起來：眼睛的沒法改變，但頭發是可以染一染的，只要不是純黑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