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克被拎到陸希面前的時候, 整個人都是崩潰的——臉灰敗，目渙散，顯然在眾人面前讓他承認自己是靠造假上位, 對他實在是極大的打擊。

不過拎著他進來的丹尼爾半分同心都沒有, 直接把他丟到地上：“伯爵小姐要問你話。”

漢克直愣愣地抬起頭來, 辨認出陸希之后, 忽然間好像活過來一點，翻就想爬起來：“那孩子——”

丹尼爾的劍直接就在他肩膀上, 把他又按回去了：“老實點！”

漢克被坐在地上，卻直著脖子盯著陸希：“小姐，那個孩子，那孩子真的是魔鬼！”

“哦？”陸希一陣好笑，“就像你真的得到了神諭一樣？”

漢克的肩膀一下子就耷拉下去了：“不，我, 我說了謊……”他整個人都像被走了脊梁骨一樣，只差癱下去, “主收走了賜予我的恩澤, 我，我已經是主所厭棄的人了……”

“嗯？”陸希這下倒有點詫異了，“神棄？”

“是的。”漢克悲傷地看著自己的手，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我已經是, 被神厭棄的人……”

丹尼爾輕嗤了一聲，向陸希解釋：“他說他已經沒有信仰之了。”

等下，信仰之還會消失？神恩還能收回去的？

陸希這下是真的詫異了：“你的信仰之消失了？真的？”倒是看見白轉暗，但還以為是漢克后力不繼呢。話說這個事做何解釋呢？覺醒的能力，還會再消失嗎？

漢克雙手掩面：“是的……我辜負了主的恩澤……”當他說出沒有神諭的時候, 他看見那些村民詫異和失的眼神，他們像在看一個騙子，而他能夠覺到，力量從他上被走，信仰之消失了……

他不應該說謊。漢克痛苦地想。他不該因為怕死而說謊，更不該因為怕死而承認自己說謊，他應該讓他們點火，哪怕被燒死，也比親口揭穿自己要強。他這樣做，失去的不只是村民對他的信任，還有他們對主的信仰。那位牧師給他留下的任務，他終究是失敗了。

他應該死。漢克捂著自己的臉——神棄者只有這樣才可以贖罪，才能得到主的寬恕。

但是，在他死去之前，他仍要揭穿巫和魔鬼，不能讓魔鬼繼續散播詛咒，那會害到更多的人。

“你到現在還認為是魔鬼？”陸希覺自己也是搞不清楚這些狂信徒的腦回路了，“你說從牧月開始不下雨……”嗯，明大陸用的歷法就是這麼稱呼的，所謂牧月大概就相當于公歷的五月底到六月初這段時間，這仿佛跟法國的共和歷很像，就是陸希用起來很不習慣。

“從牧月到現在也就是五個多月，可是這個孩子已經出生三年多了，如果是魔鬼，為什麼出生的時候神沒有指示，一定要等到長大了才用不降雨來懲罰你們？而且，如果卡瑪真的與魔鬼私通那也是一個人的錯，為什麼主不懲罰，卻要牽連整個村莊？”

漢克愣了一下，答不上來，好一會兒才說：“但詛咒確實是因為而起……”

他說著，目竟然又堅定了起來：“我背棄主的教導，因私心而說謊——我將以死贖罪，但魔鬼若不死，詛咒就無法解除，這里的人會死，還會繼續詛咒更多的人……”

“等等，等等——”陸希覺這事兒更麻煩了。

本來是準備把漢克當一個謀財害命的神來理的，但是現在看來，這貨竟然還是有堅定信仰的。即使他也有私心，但他居然是真的認為艾米害了人，真的想守護村民不被詛咒傷害——這可真是，怪出人意料的呢。

這樣的話，還真的不能簡單暴就給他判個邪*教的罪名。

啊，人生好TM麻煩啊！就不能直接把這人燒死嗎？算了，其實也做不到。

所以陸希只能耐下子問：“什麼詛咒？”

可能是忽悠慣了人，漢克的口頭表達能力還不錯，于是陸希就聽到了一個還比較完整的故事：村長的兒子要結婚了，方要求辦一場面的婚禮。

這個要求也不算過份，尤其是現在長云領的日子不好過，方作為隔壁領地的領民其實不想把兒嫁過來了，但又不好隨便毀棄婚約——那畢竟是在主的見證下立下的婚約——因此提出了面婚禮做為補償。

面的婚禮，當然是要有酒的。而且方家不要麥酒，要葡萄酒。

葡萄酒可不是平民隨便能喝到的東西，葡萄本來是珍貴的水果，何況還要用神來釀造……整個村子里，只有多克家的地窖里還有兩小桶，那是他生前自己都舍不得喝的。

這事兒，多克的哥哥是知道的，并且為了討好村長主說了出來，卡瑪雖然有些舍不得，但一個寡婦要在村子里過活下去，同樣不能得罪村長，所以還是把葡萄酒拿了出來送給了村長。

結果一場喜宴過后，許多人中了詛咒，逐漸開始腹痛甚至嘔吐，就連漢克自己，一個月前也開始時常腹痛。本來他們還沒有想到是被詛咒了，直到村長的小兒子，有一天調皮鉆進了卡瑪家的地窖，并在地窖里見到了艾米。

“迪克當天晚上就發起熱來！”漢克有些激地說，“我們打開地窖，就看見那個孩子，背上寄生的魔鬼在對我們獰笑！算一算時間，正是從婚禮開始，主就不再降雨水給我們，那其實就是主在提醒我們，魔鬼已經來到世間，詛咒開始傳播了！”

“小姐——”漢克往前移了一下，“您不要被魔鬼蒙蔽，它——”

“停，停！”陸希眼看他又對自己的魔鬼寄生論堅定起來，趕打斷了，“照你這麼說，是從牧月不再下雨開始，魔鬼才來到世間？可是這孩子背后的病變可是一出生就有的，否則卡瑪也不用把藏起來好幾年。”

反正不下雨和艾米被魔鬼寄生，這兩個時間不一致，漢克如果咬準一頭，那另一頭就對不上。

漢克果然又被噎住了，結結想不出合理的解釋。陸希了下，忽然說：“要不然我們打個賭吧。”

“什，什麼？”漢克下意識地拒絕，“主不允許我們賭博、召——”

陸希不理他：“我說這些人不是被詛咒了，如果我能治好他們，就證明我對。”

“治好他們？”漢克不由得仔細打量陸希，“您，您得到了神恩？”看起來怎麼都不像啊……

陸希一擺手：“你別管這個，帶我去見見那個發熱的孩子。”

村長家里正一片愁云慘霧，燒死巫的儀式被中途打斷，迪克所的詛咒自然無從驅散，村長的妻子抱著小兒子直哭：“剛才要燒巫的時候就好一些了，現在又喊肚子疼……怎麼辦啊，難道就讓他們把巫和魔鬼放走嗎？”

“有什麼辦法……”村長苦笑，“那是伯爵小姐。”

“哪兒來的什麼伯爵小姐啊？”村長的妻子沒有去現場，“不是說伯爵大人沒有子嗣，所以才要把爵位傳給侄子嗎？他們是不是假裝的？”

村長連忙捂的：“別胡說！”他可是親耳聽到了紋章的吼聲，這是做不了假的，是不是伯爵的子嗣不知道，可這一行人都是他們得罪不起的大人卻是真的。

“那可怎麼辦啊？”村長的妻子抱著小兒子又哭起來，“迪克是不是快——”孩子是不是快死了啊，畢竟他面對面地接了那個小魔鬼啊！

“伯爵小姐來了——”村長的長子驚慌地跑進來，“，帶著騎士……”該不會是來找他家麻煩的吧？

于是陸希走進村長家的石頭房子的時候，就看見一群誠惶誠恐跪地迎接的人，說實在的，讓十分不適，仿佛是來吃人的一樣……

不過迪克適時的哼了起來，也就讓陸希免去了那些廢話，直接開始查看孩子。

村長的妻子惴惴不安，很怕這些人一聲令下，說的孩子已經被魔鬼污染，然后就……但是并沒有，伯爵小姐在迪克的肚子上按來按去，還詢問他哪里疼，又有什麼不舒服的覺。問完之后，又來問其他人。

“所以并不是在婚禮之后才出現的腹痛，之前這孩子就有不適了是嗎？”陸希覺自己詢問病真的從沒這麼累過，主要是這些人不懂，滿都夾雜著詛咒和魔鬼，完全找不到重點，累得口干舌燥，才從他們說的話里找到了線索。

“這——”村長瞪了一眼失言的大兒子，試圖挽回局面，“但是迪克是在跟魔鬼接之后才發熱的。”至于說肚子不適，那誰還沒個肚子疼呢？比如說喝了涼水，吃了野菜，都可能會不舒服，平民，生來不就是要苦的嗎？只有死后去了明之山，才有永恒的歡樂。

“夠了！”陸希簡直不想聽。啥個詛咒啊，這分明就是寄生蟲的問題。

說起寄生蟲，就明大陸這些平民們喝生水吃生食的況，肚子里長個蛔蟲簡直不要太平常。

一般來說蛔蟲病可能反應不會很大，因為這玩藝兒在人的生存年限也就是一兩年，主要是搶奪宿主的營養，有時候會引起臍周的疼痛，以及食不振等等，都算是比較輕微的。

平民生活得糙，即使有點小病痛也不太在意，而且本來就窮，孩子消瘦什麼的，那不是理所應當的嗎——飯都吃不飽，哪兒能長胖。

這就導致大部分人對自己的寄生蟲完全無意識，就像村長一家——不，就像這村子里的人一樣，從來都不知道自己肚子里居然有蟲。

“蟲，蟲子？”村長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下意識地把手按向自己的肚子，“詛咒，詛咒變了蟲子嗎？”

陸希覺一陣頭痛。今天在馬車上顛了整整一天，又舉著劍威脅人，到現在已經很累了，然而眼前這些人又完全無法科普，真是人頭禿！

“我說了，不是詛咒！”陸希猛地一拍村長家的木頭桌子，砰地一聲連桌子上的簡陋油燈都了，嚇得村長立刻閉了。

陸希在桌子底下了手，板著臉繼續說：“有玫瑰家族鎮守長云領，什麼魔鬼敢踏進半步？難道是你勾結魔鬼，把魔鬼引進來的嗎？否則為什麼別的地方都沒有，只有你的村子里有？”

村長張著，被陸希的倒打一耙驚呆了，他想說從前沒有魔鬼是因為有教會在，現在教會都撤出長云領了，領主又不敬神明，魔鬼當然就會趁虛而，他們村子只是比較倒霉而已。

但他到底還是有理智的，知道這些話說出來等于詆毀領主，一家子都要上絞刑架的，所以只好把話憋回去，直憋得眼珠子都要出來了。

他閉了，陸希才滿意地點點頭：“魔鬼是不敢進長云領的，你們只是生病，治好就行。”

治好就行？說得輕巧，用什麼治？

“您有圣水？”村長只能想到這一點，雖然他自己都覺得不可能——教會都退出長云領了，哪來的圣水呢？

陸希面不改：“不，是煉金藥水。”

村長茫然：“煉金——藥水？”不是圣水，那能治病嗎？

“當然能。”陸希眼都不眨地忽悠，“你們知道苦行主教嗎？”

從村長家出來，丹尼爾到底是沒忍住：“您會煉金？”別蒙他啊，煉金也需要先覺醒神恩的。

“誰說煉金也需要神恩？”陸希又不是沒看過小說，煉金不就是化學嘛，要什麼神恩。

丹尼爾皺起眉頭，顯然是不相信，而且陸希覺得，他的眼神好像還有點警惕。

“你那是什麼眼神？”陸希就搞不清楚他們這些人，“難道一定要我拿出圣水來治療才行？”長云領不是不歡迎教會嗎？如果要圣水治療，當初還不如帶妮娜來呢。

丹尼爾沉默了一會兒：“教會已經墮落了。”

陸希嚇一跳，然后才反應過來他說的墮落不是被魔鬼污染的那種墮落，或者應該說是腐敗吧？

然而陸希找不到明大陸的語言中跟腐敗對應的詞語，也就沒法糾正丹尼爾，只能聽他說下去：“黎明時期之后，教會大肆擴張勢力，他們把握著得到神恩的方法，以此為要挾凌駕于貴族之上，甚至手王權。這不是神的意志，而是神職人員的貪！他們只是借著神的名義來滿足自己罷了。”

哦哦，這是神權和王權的沖突嘛。原來長云領是王權派，所以才反對教會啊。

陸希有種“果然如此”的覺，但又有點兒失：“所以，你們反對的是教會，不是主？”還以為長云領搞無神論呢，結果——就這？

“主，不過是教會偽造的神名罷了。”丹尼爾斬釘截鐵地說，“神施恩于眾人，怎麼會以此來斂財聚勢？什麼《教義》，不過是教會為了遮掩自己，假神的名義編造出來的條框，想把所有的人都錮住，按照他們的心意行事，為他們的傀儡和予取予求的羊群！”

羊群！陸希的思想不合時宜地跑偏了——明大陸的畜牧業也需要覺醒者。

這聽起來多荒誕啊，放羊放牛還需要特異功能的。然而事實就是如此，因為畜養需要“凈化”，否則聚集起來的群很容易被魔鬼染，不但自己會死，還可能把詛咒傳到人上。

說起來這不就是防疫不力嗎？也是，這年頭人都不講衛生，自然更不會給畜牲創造什麼衛生條件了……

如果這樣的話，去長云領養個羊也行啊。

“小姐！”丹尼爾很快發現在走神，不有些惱火，“不管你在外面聽了多教會的謊言，都請你清醒一點。看看你的那位朋友何塞，他不就是教會制造出來的害者嗎？苦行主教也許是個好人，但他改變不了整個教會的偽善。”

“哦——”陸希回過神來，“行吧，你說得對。”用何塞來舉例還有殺傷力的，如果是真正的西，大概也會覺得有點道理吧。不過就用不著了，事實上比丹尼爾還先進呢，連神都不信！

丹尼爾險些氣結：“小姐！”什麼“行吧，你說得對”？聽起來怎麼這麼敷衍呢？

陸希擺擺手：“我并不相信教會。提出苦行主教，不過是讓他們相信，否則我做出煉金藥水，他們會不會懷疑這是巫的巫？”

丹尼爾的眉頭又打起結來：“所以您真的懂煉金？”據他所知，這位伯爵小姐可是一直當做一個普通農家姑娘養大的，去哪兒學習煉金？別說村民，他都要懷疑是不是巫了。

“至我會配置驅蟲的藥。”陸希睜眼說瞎話，“而且，煉金并不需要神恩。”

“但是教會——”丹尼爾不由自主地才說了半句，就被陸希打斷了：“你很奇怪啊，你自己說著教會是虛偽的騙子，卻又要相信教會說的話？《教義》都是假神的名義編造出來的，這不是你剛才自己說的嗎？”

丹尼爾覺得這里頭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似乎陸希所說的虛偽跟他所說的有點不同，但還沒等他想明白，陸希已經打斷他的思維：“現在我們得去找煉金原料了，先把這些人治好才行。難道你要讓領民們說，魔鬼已經能隨意進長云領，只有教會才能用圣水治好他們嗎？”

這當然不行！

丹尼爾馬上就做出了決定——當然還是由伯爵小姐治好他們才是最好的啊，那會讓領民們對領主更有信心，也能減向外流失的人口，畢竟這幾年，長云領已經有不自由民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