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的人群正激憤著呢, 被人拖開當然不忿，然而海因里希的手像鐵鉗一般，有人才一掙扎, 就被他直接撞了出去, 覺自己仿佛被公牛沖撞一般, 一口氣險些提不上來。

有旁邊的人想斥責, 回頭卻看見了后面的陸希。再怎麼換了樸素的服，在外城的平民眼中看來也是華麗人, 還有口上那枚針，鑲著麗的寶石，在黃昏的線下都閃爍明亮，一定值很多錢！

這是他們惹不起的貴人！眾人發熱的頭腦漸漸冷卻，下意識地向兩邊退開，把路讓了出來。

教堂門口橫著一塊木板, 上頭躺著個人，牧師正出手用白圣刷過他的。只是這顯然并沒有什麼用, 那人胖的全無反應, 仍舊如同一灘死般躺著。

牧師收回手，憐憫地搖頭：“詛咒已經發作，你們來得太晚了。”

旁邊的人發出一聲痛苦的哭號，猛地手指向另一邊：“牧師大人，就是, 就是向老爺下了詛咒！燒死這個巫，燒死！”

“不，我不是，我沒有！”另一邊的年輕人驚慌失措地喊起來，“我不是巫！也沒有下什麼詛咒！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然而并沒有人聽的, 牧師點點頭，就有兩個自告勇的平民沖上去把拖了起來——旁邊樹起的十字架下面，已經有人自自發地堆起了木柴。

“愿主憐憫你——”牧師對著年輕人劃了個十字，表卻十分厭惡，“你們這些因為-而墮落的靈魂，只有神圣的火焰能夠凈化你們上的罪孽，愿你能得到主的寬恕，仍舊允許你升上明之山……”

他念念叨叨，年輕人已經被拖到了柴堆旁邊，上本來就沒穿整齊的也被扯開，出了半邊肩膀，上頭能看見幾個紅疹子，頓時旁邊就有人咒罵起來：“果然是散播了邪疫！看上的印記！這個該死的巫！燒死！”

然而這一片喊打喊殺聲里，卻有人跳出來唱反調了：“住手！”

連牧師都愣了一下，轉頭看過去，就見一位貴族小姐正蹲在門板旁邊，仔細觀察著上面的人。

那個人可是快死了啊！不只是牧師，旁邊圍觀的人也都小聲議論起來。門板上的皮克老爺他們也都認識，平常里紅滿面大腹便便的十分有派頭，可是現在躺在那里卻是面青紫表猙獰，看起來已經跟死人無異了。

而且這是被巫詛咒死的人，挨近了說不定也會沾上詛咒，連男人們都不太敢近前，怎麼這位小姐就敢離得這麼近——瞧瞧，瞧竟然還手去試皮克的呼吸，還把手按在他脖子上，這是干什麼喲！

“這位尊敬的小姐——”牧師的眼力比平民更好，他不但能看出陸希的料值錢，還能辨認出的針像是貴族的徽章，因此說話十分客氣。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黑發黑眼的雙黑脈，哪家貴族有這樣的后裔，怎麼覺有點悉呢？

疑歸疑，話還是要說的：“這是一個危險的巫，平日在街道上散播-的邪疫，今天又用詛咒害死了——”

“這不是詛咒。”陸希打斷他的話，“皮克先生是病死的。”

“什麼？”皮克的妻子不可置信地喊起來，“這不可能！他的非常好，大家都知道的，他沒有病！”

并沒有牧師的眼力，淚眼朦朧中只看見陸希的黑頭發和黑眼睛，頓時憤怒：“你這個墮落脈的人，你是不是也是巫，才這樣為一個巫說話！”

“大膽！”灰羽唰地出匕首，“這是伯爵大人！”

皮克的妻子猛地打了個冷戰，畏懼地閉上了——怎麼，這是位伯爵？怎，怎麼可能呢？一個雙黑的……

牧師卻是心頭一亮，猛然想到了陸希的份——這不就是長云領那位新領主嗎？一個私生而已！不過，聽說苦行主教最近在到傳授的新知識，就是從長云領得來的，還有人說，苦行主教自己過消息，說長云領這位伯爵小姐于治療上有些見解云云。

但是，說皮克是病死的？這可不行！

他剛剛才跟眾人說，皮克是中了詛咒，所以圣水才不起作用。假如說皮克是生了病，那圣水為什麼沒用？難道是說他祈福的能力不夠，所以才治不好病嗎？

這麼一想，牧師立刻打定了主意：“伯爵大人也聽見了，皮克并沒有病。而且你應該也看到了，皮克的非常健壯，如果是有病的人，怎麼可能是這樣呢？”他隨手向周圍一指，“這里有不不好的人，他們是什麼樣子，伯爵大人難道看不到嗎？”

陸希當然看見了。雖然教堂很氣派，但這一片兒顯然住的都是平民，而且大概還是平民當中比較窮的那種，否則也不會出流鶯之類了。就圍在這里的人當中，就有至一半面黃瘦的，還有人皮上生著疥瘡，看起來就臟兮兮的。

但是這樣的小病，如果有圣水洗一洗，馬上就會好。很顯然，這些人并沒有得到圣水。

多麼可笑，這個牧師居然還有臉讓看看生病的人是什麼樣子的！

“這些病人，牧師都治不好嗎？”

牧師沒想到陸希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來，頓時結了一下：“什，什麼？”

“這些人——”陸希指著周圍的人，“他們很多人都有小病，牧師的圣水難道治不好他們嗎？”

圣水當然能治好，但是這些人沒有錢買圣水啊，難道要他白送嗎？

只是這些話牧師當然不會說出來，只能干干地咳嗽了一聲：“這是主對他們的考驗。要等他們贖清了自己的罪孽，才會解除他們的病痛。”

“是嗎？”陸希反問，“既然如此，那麼皮克先生的病同樣也是自己的罪孽造的，與別人無關。”

居然用他剛剛說過的話來堵他的？牧師皺起眉頭：“伯爵大人，世俗之人不可隨意揣測主的意旨，更不可以此來為邪惡開，否則將與邪惡同罪。”

所以你說得，我說不得唄？

陸希心里冷笑：“那麼牧師大人是得到主的指示，讓你不必為這些人治療的嗎？總不會是因為他們沒有錢買圣水吧？”

牧師的眼皮子狠狠跳了一下：“當然不是！”這個人簡直太大膽了，怎麼敢當面問出這種問題來！

不能讓再說下去了，牧師連忙把話題扯開：“現在是在說皮克先生，伯爵大人說他是得病，有什麼證據嗎？”

“并不是只有瘦弱才是有病。”陸希也知道不可能現在就把教會用圣水斂財的事揭穿。事實上治療要收費完全正當，有問題的是教會一邊宣揚著仁，一邊把明碼標價的事兒說贖罪，這個就非常可惡了，因為他們錢沒賺，卻還要給生病的人扣上有罪的帽子，不但掏空錢包，還要掏空腦袋，簡直不要臉！

然而因為被洗腦太久，一句話是不可能讓眾人醒悟的，所以陸希只提了這麼一句也就不再說，而是說起了皮克的病。

剛才檢查過了，皮克當然不是中了什麼詛咒，他得的是“馬上風”。

“馬上風”這個詞兒是個俗稱，不過十分形象，講的就是在房事過程中突然出現的呼吸與心跳驟停現象，假如說得比較科學一點兒，這屬于急心梗死。

急心梗死即使在陸希那個時候，也是危重急癥，更不用說是明大陸了。這里連個速效救心丸都沒有，人們更是毫無經驗，送皮克過來求醫之前竟然還怕他赤鬧得不好看，先給他換上了一面服。

這一耽擱，即使能救的人說不定也會沒救了，更不必說圣水其實救不了皮克——圣水的作用是刺激人本的生命力，但這種方式并不能融栓，所以灌下那點圣水，也只不過是勉強延長一點皮克的生命罷了。

陸希也沒有辦法。沒有融化栓的藥，沒有做手的條件，皮克現在尚未完全死亡，但死亡已經注定了。

“心…………什麼死？”牧師聽了個一頭霧水，教會的治療課上從來沒有講過這個。他當然知道心臟如果停止跳人就死了，但這個心是什麼東西？栓又是什麼玩藝兒？里怎麼會有什麼栓，而且還堵塞了管？再說，堵住了管，又關心臟什麼事呢？

不單是牧師，周圍的人更是像聽什麼魔語言一樣，不但不懂，還有點驚恐——什麼管，什麼心臟，為什麼這位伯爵會知道人的里有什麼東西，這聽起來像是那些玩弄尸的死靈法師才會知道的事啊。

不過，在圍觀的人群之外，卻有一個人聽得眼睛都閃亮了起來。

妮娜藏在低矮的屋檐底下，豎著耳朵聽著陸希的聲音——原來是這樣，作為生命力，竟然是這樣流遍全的，是心臟為它提供了力，而亦為心臟提供著營養。不，不僅僅是心臟，是為整個人提供著營養，一旦出了問題，就會危及人的生命！

難怪教會的宣傳中說，是神明將自己的一縷生命力賜予人類。雖然這宣傳并不準確，但它確實說明了的重要。

而栓，這實在是個危險的東西，只要在中形并且隨著流，那麼它遲早都會流心臟，堵塞那里的管，造那個心梗死。

那麼栓究竟是怎麼形的呢？西說是因為皮克太胖了，以至于儲存的油脂過多，甚至在之中也積累了下來。它們最初是沉淀在管壁上，但粘結團并足夠大的時候，就會落下來，被推，在全游弋……

盧卡斯主教，似乎也有點胖，但是還不像皮克這樣大腹便便，他的中，有足夠的油脂嗎？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油脂進中去呢？

不，并不是只有油脂才能夠形栓的！

妮娜想起了黑翼向們轉述的，苦行主教講授的那些知識——雖然黑翼十分高傲，看們這些圣都是用鼻孔的，但對伊麗莎白的懇求還是照辦了——苦行主教說，在流的時候，是小板聚集在管破裂，形了止栓……

止栓……大袞死的時候，就是用圣針對地促進了小板的繁，才止住了尤蘭的。那麼假如中的小板在某個位置大量增加，那麼即使沒有管破裂，它們是不是也能聚集團呢？

“妮娜——”背后傳來的聲音讓妮娜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怎麼了？”面剛從教堂后門出來，就聽見教堂前門的喧嘩聲，連忙趕過來，看到妮娜安然無恙地站在這里，才松了口氣。但他才招呼了一聲，就看到妮娜抖了一下，難道他嚇到了嗎？

“是的。”妮娜轉過頭來，臉微微有點蒼白，已經收斂起了激的心，“他們在喊燒死巫，讓我想起從前在黑莓鎮的時候，有人也想把我當做巫燒死。”

面也聽見了有人在喊巫什麼的，但是聽妮娜這麼一說，他立刻沒心思去關心那些人在做什麼，手握住了妮娜的手：“你放心，現在不會有人敢說你是巫了。我剛才已經進教堂里去問過，他們沒有見過食尸鬼的蹤跡，我們走吧。”既然害怕，那就不要在這里聽了。

“不！”妮娜反過來拉住了他的手，“我要在這兒聽著。當初他們說我是巫，那是誣蔑，現在他們可能又在誣蔑一個人，我要聽著，看究竟是不是巫！”也讓面看看，這個牧師究竟在做什麼，而的朋友西，又是在做什麼！

為有這個朋友而驕傲，所以得讓面知道，的朋友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面皺了皺眉。燒死巫什麼的，他其實見過好幾次，至于是不是真的巫，他并不去深想——只要不是教會下達的，讓他去做的事，他都是不干涉的，教會需要維持威信，至于被燒死的人，反正都是有問題的，他深信一個高尚無辜之人絕無可能被誣蔑為巫，而既然們本來就有問題，那死也就死了。

但是妮娜又一定要留在這里，假如那個人并不是巫，妮娜是不是要上前阻止？那難免會跟教堂的牧師產生沖突……

面還沒想完，就聽見牧師在斥責：“荒唐！從沒聽說過之中會有什麼油脂的！伯爵大人，這是哪里來的異端邪說？”

和油脂？什麼鬼話？

然而立刻面就聽見了一個悉的聲音：“牧師大人總吃過豬吧？如果之中沒有油脂，豬煎烤的時候，滴下的油從何而來？”

“那，那是在里的……”牧師沒想到話題突然轉到烤豬上，不免有些猝不及防。

“是在里的，但牧師大人可想過它是如何積累在中的嗎？為什麼又會分布于豬的全？”

牧師大人當然沒有想過，他只知道一塊有有瘦的豬烤起來會吱吱作響，油香氣撲鼻，哪兒知道里的油脂是從哪里來的！

“我剛才說過，運送營養到全，那麼油脂自然也是運過去的。”其實原理不是這樣，但這樣說更容易讓人們接，“但是當人太胖的時候，多余的油脂就會積累在之中，最終將變得粘稠。”皮克的眼瞼上方有明顯的扁平黃瘤，這主要見于高膽固醇癥。

陸希轉向皮克的妻子和伙計：“皮克先生看起來臉紅潤十分健康，但他平常是否不活，多走幾步路就會氣吁吁？是否有時還會覺得頭部脹痛，悶乏力？”這麼胖，除了高脂，多半還會有高。

而且，皮克很有可能已經有過冠心病的表現：“皮克先生是否曾經覺得口疼痛，但是過一段時間又會自己緩解？”

皮克的妻子越張越大，因為陸希說的這些都對！

“但，但是那是以前！”忽然想起一件事，“后來他服用了一種煉金藥水，病已經好了！”

“煉金藥水？”陸希笑了一下，“皮克先生一定曾經喝過圣水吧？圣水都無法治好他的病，什麼煉金藥水比圣水更好？”

海因里希在旁邊輕輕地哼了一聲——這個人，自己就能做出比圣水更好的藥，現在卻在這里說這種話，真是太狡猾，太會挑撥離間了。這下看那個牧師怎麼說，他如果堅持皮克沒病，就得承認圣水不如煉金藥水；如果堅持煉金藥水沒用，就得承認皮克有病……反正兩樣里頭，總得占一頭吧。

牧師的臉果然十分彩，然而皮克的妻子本沒發現，還在急急地聲明：“真的！他喝了之后好多了！那可是花大價錢買來的，是貴族們都在喝的。”

陸希聳聳肩：“現在貴族們都不喝圣水，改喝煉金藥水了嗎？”

牧師的臉更難看了：“伯爵大人，這只是你一個人的說法。”

“并不是。”陸希笑地又把苦行主教拖了出來，“這是苦行主教大人發現的病癥。他多年行走各地，已經發現了，過于胖的人，看似健康，其實卻存在患，這與瘦弱的人病癥不同。”

這話也不是全部胡扯，苦行主教真的發現了這個問題，只是他并沒搞清楚原因而已。

不過他反正也不在這里，自然任由陸希拿他來當擋箭牌：“牧師大人，這些事你都不知道嗎？那你如何為大家治病呢？總不能是盲目地使用治療吧？”

牧師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確實都不知道，但他的圣水治好過很多人啊！

“是啊……”旁邊的人群里傳出一些人的反駁，“我喝了牧師大人的圣水，就治好了咳嗽病……”

立刻有人附和：“對！這個海就是個巫，還傳播了邪疫給我呢！必須燒死！”

這話引起了不共鳴，好幾個男人都發出了聲音，表示自己有朋友被海傳播了邪疫。

呵——我有一個朋友……

陸希的目轉向那幾個男人，發現最先說話的那個，在出的手臂上已經出現了紅的膿皰，比剛才灰羽拉著問話的那個男人更嚴重！

但是海——陸希再把目轉向海，發現只有頸部有數粟粒樣的紅點，癥狀遠不如男人明顯。

這不對。假如是海傳染了這個男人，那麼的病程只會更長，表現出來的癥狀也只會更嚴重。而現在這種況……

“在海之外，你還找過別的人吧？”

“什，什麼？”男人結起來，他邊的人立刻豎起眉，狠錘了他一拳：“你還找了別人？”

“我，我沒有！”

男人還沒說完，陸希已經指著他手臂上的膿皰說道：“你比海的病更嚴重，證明你得病的時間比更早，究竟是傳染了你，還是你在別人那里染了這種病，又傳給了？”又看了一眼男人邊的人，那應該是他的妻子，臉上也有稀的紅疹了，“你還傳染給了你的妻子！”

“不是我！”男人氣急敗壞，“是這個巫！的病輕，就是因為是巫，邪疫本來就是傳播的！這是魔鬼的力量，而是魔鬼的仆人！燒死，邪疫就會消失了！”

“如果是魔鬼的仆人，那麼魔鬼的力量就不會傷害到，就本不會得病。”陸希針鋒相對，“現在也得病了，那就證明本不是什麼巫。這里有好幾個人都有相同的病，而你是最重的，所以你才是傳播這種病的人！是你傳給了，然后又通過傳給了其他人！看看你的妻子，總沒有找過海吧？那麼的病是怎麼來的？”

“我沒有病！”那個人卻了起來，“這就是那個婊-子傳播的邪疫！還害死了皮克老爺！牧師大人，快燒死！”

真的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陸希想發怒，但卻看見人的目中帶著恐慌，忽然明白了——并不是人深信海是巫，而是只能寄希于海是巫，期著燒死自己和丈夫的病就會好，因為他們沒有錢去買高級的圣水，假如燒死海都不能救他們，就沒有什麼辦法能夠救他們了……

在這一瞬間，陸希對著這個人蠻橫而又惶恐的目，不知道該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