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鮮花還在散發著清新的芳香。拱形飄窗之外，是已然濃郁的夜，以及燈火輝煌的城堡。

隔著這麼遠的距離都能聽見夜風送來恢弘的樂曲，人們的笑聲喧鬧，愈發襯得此遠離時代，仿佛被時間忘。

燭勾勒出我的影子，將影長長地投在地毯、墻壁上。我垂著腦袋，沉浸在自己的思緒，坐在皇后準備的小會客廳里，等待著希恩的到來。

皇后離開的時候笑容平靜，看起來不像被冒犯。我提起的心終于可以放下，為了扮演一個完的害者我付出了那麼多，可不能因為多掉一顆眼淚，亦或是哭的時候面容不夠致而到影響，功虧一簣。

皇后當然會答應我這個請求。我了額角還泛著紅的傷痕，心里想道。

就沖著我幾次在半夜自己用裁刀一點一點切開逐漸愈合的傷口，讓它無法順利痊愈，直到今日，還是一幅傷勢驚人的慘狀。黏連的掛在泛紅的皮裂口上，哪怕用梳下來的發遮掩，依舊能窺見端倪。

雷吉娜推我下樓梯摔出來的傷口沒有這麼嚴重。但我需要一個嚴重的、難以愈合的傷口。哪怕醫生警告我再這樣下去一定會留疤，我也不在乎了。

我需要自己出現在皇后面前時，是一個楚楚可憐、傷打擊、絕無助但順聽話的形象，這樣才能博取些許憐憫。

不能暴出一的戾氣，不能擺弄爪牙，任何的報復手段在宮廷里久居的人們眼里不過是寵貓的爪子，不痛不，但惱人。一旦惹火了主人，隨時會被吊死在枯井里。

最后在我淚水漣漣的苦苦哀求之下，皇后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態，答應了我。地將這個房間留給我們，派人以自己的名義去請希恩過來。

至于皇后狀似慈關切地著我的發，語焉不詳地說，“我看著你們倆一起長大，一直以為你會嫁卡里金家，為真正的一家人……”

聽著就像是在暗示我，認定的人是我，會當我的后盾，支持我為了維持婚約力挽狂瀾。

如果是恢復上輩子記憶之前的我，傻傻地沉浸在絕與被拋棄的悲痛里，還奢著希恩會回心轉意，說不定我就真的上鉤了。把皇后當作最后一救命稻草，以為自己抓住了求生的蜘蛛，心想著事態還有挽回的余地。

就像瓦羅娜夫人閉門不見我一樣，貴為皇后也不能扭轉希恩的心意。

真正做決定的人，是希恩。

在希恩出發前，我曾在送行時見過他最后一面。那是在卡里金家參加的最后一場晚餐。席上有卡里金伯爵夫婦、希恩，以及我。

飯后瓦羅娜夫人讓我們去花園走走，替摘些花回來瓶。貴族夫人哪里需要兒子親自去摘花呢？無非是地給我們留下相的空間。

真的是一個、細心又關人的長輩。只是很可惜，從今往后有資格關切與護的人不是我了。

我記得那一天夜晚的風很涼，涼如水。蒼綠的藤蔓攀在石壁上，含的玫瑰在風里搖曳，一陣陣的暗香襲來。浪漫得宛如夢幻。我的確在夢里見過希恩與自己漫步在月下的玫瑰花園，我們的影子依偎在一起，遠比本人親。

我站在石磚臺階上，月像是水一般散漫到腳底。

我在月下，鼓起勇氣問希恩，“等這次的戰事結束，我能以妻子的份迎接你回來嗎？”

希恩逆著月的輝站在臺階上，全沐浴在銀的月里。

他看起來好像自己就在發。

花叢里的螢火蟲縈繞飛舞，點點熒落在他冷藍的眼眸深，明明滅滅。他那向來冷峻的神似乎也有所融化，廓染上一和。

那一刻，我居然做夢似的誤以為那些螢火映出的微是對我的愫。我想他對我是有的，最起碼、或許、應該……至是有那麼一丁點的吧。

哪怕只是僅夠兩人一起散步、默默無語不打擾對方的些微分。

然后他在我的面前單膝跪下，執起我的手，親吻指尖。

宛如一個騎士在向他的王效忠。

他說，“等我回來，我們就舉行儀式。”

是啊，我們會結婚的。這短短一句話勝過天下所有的靈藥，對我有不可思議的病痛的作用。難過的時候、低落的時候、失的時候……對自己說一句，將來我們會結婚，好像痛苦都會減輕。

從小到大我都知道，我和希恩是將來會以夫妻份生活在一起，繁衍育子嗣，死后葬在一塊家族墓地里的關系。

我和他的名字會刺繡在家族譜系的掛毯上，并肩而立。我們哺育的孩子延續脈、傳承記憶，然后帶著我們的孩子會繼承流轉下去。

隨著時間流淌，漫漫長河，我們一起躺在家族的墓地里。也許生前不曾頸而眠，就像是我見過的每一對貴族夫婦一般禮貌、冷淡而矜持地相，一生都不會表丁點意。但是死后我們會躺在一塊綠茵草地下，相伴長眠。

到那時，他屬于我，我屬于他。活著時太多的紛擾隨著時飛逝，不再有困擾煩惱。后代們看著墓碑上的名字，只會了然地發出悟，這是某一代的家主和他的妻子。到那時，我們之間不會有第三個人的存在。

我幻想過那麼多，從我們還是兩個孩子，到我是長發及腰的，他是日漸拔的英姿年。幻想我的眼角爬上皺紋，他的鬢邊多了白發，最后我們一起老去，停止心跳，埋地下長眠，一起化作白骨。

骨頭多好啊，再也沒有生老病死的痛苦，大家都是一白森森、干干凈凈的骨骼。泥沙填滿骨架里的隙，原本應該躺著心臟的位置就不會空落落了吧。

門外傳來腳步聲。我抬頭去，侍面無表的臉龐微垂著出現在門邊，在后，一個高大的影從暗邁出，走進下。

他看起來瘦削了許多。

是希恩，我終于等來了他。

近距離看，面頰的線條變得更凌厲，深陷的眼窩令藍的雙眸看起來更加鋒銳。

是海上的線灼燒了他的發嗎？那原本不惹塵埃般的銀發沉淀下來，看起來更接近銀灰。

我近乎貪婪地凝視他，目像是黏在他上一般不可自拔。我原本以為自己做足心理準備，能夠保持冷靜。

可是看到他真正站在我的面前，一清冷，仿佛上一次送別還在昨日，什麼都沒有改變，我的眼淚還是險些奪眶而出。

我知道貴族的婚姻不是建立在上，婚姻是家族的延續，是合作。婚姻里不是沒有，貴族里也有百世流芳的恩夫妻。

可是這種東西啊，可遇不可求。

退而求其次，沒有的話，只要是正確的婚姻就好。

正確的丈夫與正確的妻子。

各司其職的家庭，只要用心經營下去，一定會得到凡世的幸福。

如果真的、真的有存在的話。

那我又算什麼呢？

我已經懂事地一退再退，退到最底線。

只要能守住這份婚姻的契約就好。

只要我們能為夫妻就好。

他履行丈夫的職責，我會盡力做一個完的妻子。

可是在這種時候，偏偏卻出現了。

我的抖著，死死抑住即將口而出的尖銳質問：如果你與艾爾是天造地設的的話，那我又是算什麼？

我迄今以來全部的努力、心。

都是白費辛苦的一場笑話嗎？

我曾幻想過無數次，如果有一天，我需要堂堂正正地站在他面前，直面解除婚約的問題。

我要以什麼樣的表、語氣、聲調，還有說話的節奏。

我要不卑不、心平氣和地告訴他。

我知道了，我同意解除婚約。以及祝賀你獲得幸福。

我想在他的印象里，最后留下哪怕一丁點，也是好的回憶，而不是一個歇斯底里、胡攪蠻纏的潑婦。

哪怕我們真的不能在一起，希在他的回憶里，伊莉都能保持一個安靜、溫，不會礙事，不會增添麻煩的存在。

可是真的有這麼一天狼來了，走到無可轉圜的一步。我早早在腦演練過無數次的表、作、腹稿，無一派上用場。

我捧起膝上的八角形梳妝盒，站起來，對上希恩的眼眸。

“是我懇求皇后陛下，讓我再見你一面。”我捧著小巧但沉甸甸的梳妝盒，輕聲說，“我有一些東西要還給您。”

因為進王宮時會搜檢上的品，所以這個梳妝盒本來由仆留在馬車保管。是我向皇后大致說明來意后，請侍去取回。

盒子打開，滿滿疊放的都是信箋。大多數信紙印著卡里金家的底紋，有一些是普通的文書信紙、有些信箋的末尾還黏著一朵干燥的押花。

那些信箋我都不用翻開，是看著紙紋就能在眼前浮現信紙上的容。我甚至可以在心里默誦。

九月六日，晴，天氣轉冷，注意。

十月二十四日，，近日風大，食冷飲。

十一月七日，多云，從母親得知你舊疾復發，近日可允上門探？

十二月二十七日，不日即將出發，隨父親巡視領地。

二月十六日，小雪，一切安好，勿念。

三月七日，正在歸途，不日抵達。

五月三日，微雨，玫瑰開了。

八月一日，晴，安。

……

然后是放在最上面，疊得最整齊，卻有明顯被撕扯皺后一點點重復展平痕跡的信紙。

六月八日，晴。

拜啟伊莉：

我已遇心之人。

萬分抱歉，請與我解除婚約。